站在殿内侍奉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脸色都不算好看。有几个新来的胆小的太监甚至会随着床榻上刘恒的几声咳嗽而变的战战兢兢。
这一切的一切无不昭示着,大汉朝的天子即将迎来他的终点。
窦漪房过来的时候,正值太医过来给刘恒送药。外头的程忠赶紧前去通报,过了一会后她才能带着人进去。不过在这之前她命自己身后的小宫女将汤药碗接过,然后由苏晴搀扶着踏进了殿中。
刘恒紧闭着双眼侧躺在床榻之上。那日栽倒在军营,他的后背和手臂都被粗粝的地面划伤,这些天虽然一直敷药,但是后背到底还是生了背疽,稍微动一动就是一阵疼痛。为了面上不显,他还叫太医给他开了补气血的药,只是喝多了,便不能见效了。现如今任谁过来,看到他那张暮霭沉沉的脸都知道他命不久矣。
一旁侍候的程忠见窦漪房过来赶紧低下头去跟刘恒耳语,“陛下,皇后娘娘看您来了。”
刘恒缓缓的睁开眼,在程忠的帮扶下坐起身来。他在窦漪房面前挺了一辈子,到了了也不愿让她看见自己的颓态。
窦漪房的眼神虽然不好,但她依旧能觉察到这殿内伺候的太监对她恭敬的态度。她心中虽然觉得扬眉吐气但也知道此时不能得意忘形。
“妾身给陛下请安。”她弯下腰去,一如往日般恭顺。
刘恒嗯了一声,拍了拍床榻叫窦漪房做到自己身边来。他最近越来越感觉力不从心,甚至觉得自己的大限就在这两天了。有些事还是要跟窦漪房提前交代好。
“慎夫人”良久后,刘恒吐出这几个字来。
窦漪房脸上的温和顿时僵硬了几分,但很快她就调整了过来出声问道:“陛下是想叫您的姬妾在后宫中养老呢,还是放出宫去呢?”
“如今朕只剩二子二女,其中有三皆为你所出。其他无子的妃嫔便都叫他们出宫去吧。”刘恒说道。
窦漪房沉声说好。
窦漪房答应的这样快,反倒让刘恒有些难以置信,他不禁觉得她会在他死后阳奉阴违。想当年戚夫人有子刘如意却依旧被吕雉做成人彘,更不要提慎夫人当年为刘揖养母与窦漪房不慕了。
因此刘恒没有出声,只是微微抬起眼皮略带着些狐疑的看着窦漪房。
窦漪房虽然眼睛不好,但她还是觉察到刘恒看向她的目光。她咧了咧嘴角,从怀中拿出帕子在自己的眼周抹了抹。虽然淳缇萦的医治叫她的眼疾好了一些,但是睁着眼睛长了,见了风了,或是长时间的看人的话,她的眼眸还是忍不住的流泪。
“陛下若是不信妾身的话,那便写下诏令给太子吧。太子纯孝,陛下交于太子便可放心了吧。”她轻声应答。
这时,刘恒才努力的抬起眼眸细细的打量起窦漪房来。他本想说些什么的,但触及窦漪房的样貌,他却有些不敢相认的诧异。
窦漪房的身上同他一般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半白的头发,暮霭沉沉的眼睛,苍白的脸庞,还有那挥散不去的沉重的死气。窦漪房就像一面镜子,他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行将就木的自己。
刘恒有些难以置信。
近几年他喜爱慎夫人,宠幸宫女,很少将目光看向椒房殿的主人,尤其是在三皇子刘揖死后,他更是对椒房殿避如蛇蝎。他竟然不知道,窦漪房竟看着跟他一般老了。
可是纵使眼前的人是这般年老陈旧,刘恒的脑海中却蓦然闪过窦漪房在代国时温婉明媚的样子。
他们二人纠葛了一生,算起来也只有在代国的那几年琴瑟和鸣。
兴许是感叹时光匆匆,又或者是对窦漪房存有愧疚,刘恒心头不自觉的涌上了一股哀伤。
“你不恨她们吗?”良久之后,他问。
恨?
窦漪房半闭着眼睛,虽然是在笑着,但是那笑容里却带着些幽怨,不过中间夹杂着几分释然,“陛下觉得妾身该恨谁呢?妾身已经不再年轻了,若是抱着恨意过下半辈子岂不是可惜?”
在这生命的尽头,刘恒突然想跟窦漪房开诚布公。
“你在恨朕。”他笃定的说。
窦漪房没有正面回答,反倒是伸手揉了揉自己泛白的额角。
“其实我一直在想,若是淳缇萦能早些到椒房殿的话,我的眼睛是不是还能有看清人的那一天。不过我还是很感激您的,您明明可以叫太医给妾身的汤药换成毒药的,却心善的不曾叫妾身毙命。”
听见窦漪房这般说,刘恒的手掌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叫太医将治眼疾的药包换成温补药材的事情被拆穿,他突然有些不敢看窦漪房的眼睛,只能将目光瞥向远处。
“妾身该跟陛下道声谢,谢陛下留妾身一命。”窦漪房慢条斯理的说着,脸上依旧是温和的模样,表面上看着不曾有一丝的怨怼。
“我,”刘恒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他清了清嗓子,“朕也是有苦衷的。”
窦漪房伸手给刘恒盖了盖被子,将汤药从小宫女手上拿过来。她用勺子搅了搅,然后自己尝了一口。
“不烫了,陛下趁热喝了吧。”
刘恒看着眼前的人,心中的愧疚更甚。他将碗拿过来,一引而尽。
“妾身回去便降下懿旨,放下面的人出宫。”窦漪房这样说着,起身欲走。
“漪房!”刘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良久后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不要怨恨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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