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一样。”
商音的眼中有温和,有慈悲,却并没有怜悯,她只是很平淡地说出了最残酷的真相。
“取经人西行这一路上,会遇到许多想吃唐僧肉的妖怪。”
“但大部分都是漫天仙佛座下骑宠偷下凡间,看在他们主人的面子上,最多不过是被带回去管教几l日罢了。”
“真正会被打得神魂俱散永不超生的,只有你这样的,真正的妖。”
白骨精的后脑像是被人隔着柔软的棉花打了一闷棍,不响,却闷闷作痛,一点点蔓延进骨髓里。
就像是曾经刻骨铭心的痛,再度自骨髓间一点点如针扎般溢出。
那些她本以为忘记了的苦痛。
“为何不再想要做人?”商音轻声问。
面容姣好的女子曲起双|腿,无声地,紧紧抱住自己,将脸深深埋进双臂间。
过了许久,白骨精用喉咙中挤出干涩哑然地反问:“做人?再像是牲口一样活上十几l年,然后被一口一口吃掉吗?”
白骨精当然不是生来便是白骨。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一个年轻却体弱的女子。
她死在乱世饥荒的人性之下,被一片片割下血肉。
他们喝干了她的血,刮净了她的肉,就连她的皮,都被缝成了保护他们尊贵双足的鞋。
她原本是一个人,一个女人,现在却只是一具白骨。
做人太苦,做女子尤甚。
为什么还要做人?
当妖不好吗?
她不仅要当妖,还要当长生不老,再不受那般凌虐痛苦的妖。
“原来,妖同妖……”白骨精短促笑了一声,带着涩然的讥讽,“也不一样啊。”
不是厉害的妖便能不受欺凌,原来——就连妖,也有三六九等,生来高高在上者啊。
商音身体往后靠了靠,淡声问:“好不容易成了妖,便不想报仇?”
想不想报仇?
白骨精当然想。
但她却终究没能报仇:“他们在城墙里,在重重包围的府邸里,我……进不去。”
即使白骨精是苦主,但她已然成了妖,便再也进不去那道曾经轻而易举进入的城墙。
人族气运庇佑人族,即使是恶人,也依旧是人族。
“你看,你其实很清楚,不是吗?”商音抬眸看向远方漫卷舒展的云,“想要报仇,便只能做人,想要真正求一个平等,便也只能做人。”
“可……若我仍旧投胎成了女子……”
“那就去争,去抢。”
商音的声音不急不缓,却仿若重若千钧。
“规则掌握在有权势者手中,你觉得女子生来苦难,便去争可以改变苦难的权势,去抢凌驾他人之上的地位。”
“这世间,没什么是注定的。”
“他们能抢去攥在手里的,你也能。”
“可女子如何能……”白骨精是因为泼天的怨念和极致的痛苦化作妖精,生前也不过是寻常女子,冷不丁接受到这样的观点,瞠目结舌到甚至有些结巴,“女子生来便是要、要……”
“女子如何便不能?”商音挑眉反问,“女娲也是女子,她有何不能?”
白骨精面上一片空白,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狠狠冲击,半晌说不出话来。
女娲娘娘。
这是一个不论是凡人还是妖精都份量颇重的名字。
这个份量重到,太多太多的生灵,都不曾意识到女娲娘娘,抛却一切的本质……也是女子。
她不是因为恭敬顺从、贤良淑德被凡人敬仰供奉,造人成圣,补天救世才是她的功德,才是属于她的词。
是啊,女娲娘娘可以成为圣人……为何,凡间女子,便不能掌权?
白骨精沉默着,眼睛却越来越亮,脊背也越来越挺直。
但很快,白骨精面上神色一黯。
“我已经成了妖,不能再投胎了。”
厉鬼冤魂可入地府,但妖不行,在白骨精选择成妖的那一瞬,便是放弃了作为人的轮回转世。
“你为凡人时受尽苦楚,这些年来一直以日月精华修炼,不曾害人性命,甚至连大仇都未曾得报。”
商音抬手,轻轻点在白骨精眉心,指尖微凉。
“所以,人族欠你因果,若你这副白骨被人族气运击碎,便可魂魄脱离而出,得入轮回。”
白骨精喉间发紧,扑通一声朝着商音跪下,伏地叩首:“还请尊者教我!”
“孙悟空手中金箍棒,与人族气运相连。去吧,切记——要存向人之心。”
“无需忏悔,这是人族欠你的。”
商音抬手,在白骨精鬓边簪上一朵盛开的鲜花,温柔的春水盈满了眼眸。
“这是你应得的。”
在白骨精有意算计之下,悟空二打白骨精,彻底激化了唐僧与悟空之间的矛盾。
就在最后一次,悟空当着唐僧的面朝着白骨精打下之后,妙龄女子却并没有如同悟空所料变作白骨原型,而像是一个真正的女子尸身一般,毫无呼吸地躺在地上,唇角却挂着笑。
悟空愣住,竟看见那白骨精的魂魄像是寻常凡人女子一般自尸身轻盈脱离,抬手扶了扶鬓边簪花,眉心一点朱砂耀眼灼目。
她朝着悟空盈盈一礼,而后便化作一缕青烟钻入地下,消失不见。
还不等悟空深思,唐僧已然勃然大怒,愤然职责悟空“胆大包天,不服管教,顽劣不堪”,当即从包袱中掏出那花帽便朝着悟空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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