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不由渐渐心生疑虑,陛下近日最介怀此事,怎会听完御史之调查结论而无动于衷?
这般想着,他迅速整了整面上神色,悄然不动声色抬眼朝君王望去,却直直撞上了君王平静无波的双眼。
他很快掩下心中狐疑,立刻扬起一抹毕恭毕敬的笑意,顺势提醒道,“陛下,此事眼下排查毫无头绪,东郡陈御史恳请您下诏指示。”
嬴政有些不适应地微微动了动跪坐发麻的右腿,盯着面前依稀有几分熟悉的高大男子,渐渐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赵高?”
他那日在咸阳王宫闭眼后,被一股神秘力量引导着,行走在一片白茫茫天地之间,忽然听见身后有明赫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便立刻折身前去救他,哪知,他刚飞身上前踢翻那一黑一白之怪异人,尚未来得及与幼子说上半句话,便被身后一阵不可控的巨大力量拖入其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他再次恢复意识时,已重回章台宫殿上——依然铺着坐席而无高桌高椅的章台宫。
君王虽百般不解,却也能游刃有余地面对这匪夷所思的一切。
世间既然有小崽这般的仙人存在,想来帝王死后重做一回自己,倒也并非无可能。
据密报日期所言,这大秦,乃是他即位的第三十六年,就凭眼下这副元气大败的身子,恐怕自己明年,便会如神画预示那般病逝于沙丘
思及此,君王的眸色不由幽邃了几分,既有此机缘,他倒要看看,这以区区内臣身份,能成功说服李斯同谋的赵高,究竟还埋有哪些后手。
他从来不信,一个敢在自己猝然驾崩后,第一时间设局拉拢李斯叛君之人,会是临时起意而为。
赵高立刻端着笑脸应声上前,忍不住悄悄回想着,自己近日究竟何事惹了陛下不快,以致陛下竟不再以“爱卿”唤他?
莫不是,女婿阎乐借咸阳令职务之便,暗中拉拢卫尉首领一事,竟教陛下察觉了两分?怪不得陛下今日有些反常。
不,陛下若已察觉,必会雷厉风行地,另选关中良家子换洗卫尉队伍
在确认对方的身份后,嬴政垂首看密报的眸中,倏地掠过一抹厉色,再抬首时,却仍旧和颜悦色道,“爱卿以为,此事朕该如何处置?”
赵高迅速一脸赤胆忠心道,
“陛下,臣以为东郡乃魏国故地,坠星刻字诅咒陛下一事,必是魏国宗室贵族勾结黔首犯上作乱,此事若不重罚,来日六国故地或有接连生事之举。为大局计,还请陛下将居于石旁之人,尽数诛之!”
他笃定,皇帝要借机立威震慑六国余孽与庶民,必会采纳此计。
哪知,嬴政却淡淡笑了笑岔开话题,开始讨论起国中各地今岁雨水稼穑诸事,见赵高竟能一一答来,心头不免沉了几分。
一个负责君王车舆与出行安全的中车府令,不但精通律法、书法一绝,竟还通晓朝堂稼穑之事,又颇有察言观色之能如此,确会让爱才惜才的他刮目相看。
若无小崽带来神画预示赵高之阴险狡诈,恐怕那时的自己,亦会十分宠信如此一个难得的“人才”吧?
在赵高的期待中,嬴政并未采纳他的建议,反是寻了由头将他打发出去,又命人传李斯进宫。
赵高走后,君王立刻命人将殿前的错金螭兽香炉撤走,并吩咐章台宫往后不得再熏香。
等待李斯到来的空隙里,君王趁机从坐席间起身踱步活动,又从宫人口中试探出,这个大秦的少府令亦是五黑,便即刻让人备上笔墨画了一幅高桌高椅图,命人让五黑依样制作。
不知陛下为何急召的李斯匆匆赶来时,君王挥手屏退了宫人,目光沉沉看了他半晌,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
“朕今日听赵高回禀东郡一事,其间疑点重重朕如今竟不知,爱卿对朕忠心否?”
李斯闻言,心头猛地升起一股寒意,两眼茫然抬头朝君王看去,东郡一事与我有何干系?等等,赵高回禀?
好哇,赵高那狗贼,竟敢趁机抹黑老夫!
任李斯再如何聪明,也绝想不到素来极信任赵高的陛下,竟会捏造些子虚乌有的“赵高之言”来唬他。
暗暗将赵高记入报复黑名单后,李斯又急忙噗通跪下百般承诺忠心。
嬴政眸中幽光一闪,他笃定,自己若还活着一日,李斯必会忠诚一日。
而李斯此人向来睚眦必报,行事又小心谨慎,若能借他之手,不动声色查探赵高在朝堂多年之经营,但比自己派人打草惊蛇要好。
毕竟,他不敢确定在这个大秦,卫尉与暗卫之中有无赵高埋下的耳目。
这般想着,君王又幽幽长叹着开口道,
“爱卿是知晓的,朕如今体力不济,多有晕眩痛疾,恐已春秋无多朕今日询问赵高立储一事,他认为扶苏不敬君父,推崇儒学,继位恐会改法为儒故而,他向朕推举胡亥为大秦储君,朕亦认为胡亥纯真无邪,向来敬重朕与朝堂诸卿,若由他来担任储君想必甚妥,不知爱卿以为如何?”
这话若是往日说便也罢了,李斯至多会妒忌如此国之大事,赵高竟能先他一步知情,但刚知晓赵高想借东郡陨石刻字一事,将祸水引到自己头上的李斯,听着这话,却不啻于晴天霹雳!
赵高为扶持十八公子继位,竟然成功说服了无心立储的陛下改弦,可见,此人君恩之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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