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出嬴政所料,在赵太后刚被埋进北邙山大墓后,“秦王不孝”的流言,便来势汹汹朝秦国扑来。
但让列国没想到的是,比起四国民众对“秦君不孝乃无道昏君”的愤怒,秦地之内,无论是老秦人,还是新归顺的韩魏之民,对此流言压根不信!
更有甚者,譬如,因韩非新政而日渐富足起来的阳武众人,还有曾被秦王救于地动之中的梁城众人,竟冒着违法秦法的风险,当场就呼来乡邻,跟散播流言的四国探子厮打起来。
在他们心中,以秦王待百姓之仁义,是顶顶重情义的仁君,又怎会是那等不孝之人?
再者,王上此番下诏亲自治丧,以生母太后之厚礼安葬赵太后,陪葬之衣饰餐碗金石玉器不计其数,足见他孝道之昭昭。
至于赵太后不与先王合葬一事,分明是她自己的意愿,看,王上连这等请求都肯遵从,不正代表着他十分敬重赵太后吗?
百姓们互相叮嘱着,切莫再将这等荒唐之言传出去,以免毁了王上的名声——这些一心维护君王的百姓,约摸开创了世间最早的“谣言止于智者”版本。
嬴政已做好平息境内流言的准备,哪知,流言到了秦国很快便突然消声灭迹,他却接连收到各地郡县发来的急奏——阳武、颍川、东郡、三川郡等地,数日里接连发生民众与散播流言者扭打私斗之事,但民众的出发点,乃是为维护君王之名声,他们想请示君上,该如何定罪?
也是到这时,嬴政才切身体会到荀子当日之言:民者,水也;君者,舟也。
而秦国之水,如今正在主动载舟前行!
这般殷殷爱君之民,岂可再以商君之法罚之为刑徒?嬴政在这些奏章上,心绪激荡地批复了一个个龙飞凤舞的秦篆——赏!
列国出此计,本是想让秦人因秦王“不孝”而生出忌惮之心,从而将这流言愈传愈猛,待秦王将全副心力用于平息民愤之时,四国便可出其不意地陈百万之兵于函谷关,在项燕的带领下攻打秦国。
如此一来,即便不能灭掉秦国,亦能重挫其威势,加之流言的影响,秦人定会将列国攻秦与秦王不孝一事联系起来,从而愈发让秦国人心不稳
但他们千算万算,却没算到秦人跟喝了秦王灌的迷魂汤一般,竟将他们派出散播的探子,打得头破血流。
正在他们心灰意冷之时,赵国王宫却传出一个让人振奋的消息——秦王将其生母逼得走投无路,赵太后为求生机,只好悄悄朝母国之君求助,这是秦国何等奇耻大辱!
而据赵王宣称,他手中有赵太后亲手所书、且盖有太后印玺之密信,为揭露秦王不堪之真面目,赵相郭开将亲自携带此信赶往咸阳城外,邀约齐楚燕之重臣共来见证此信。
列国登时心照不宣地重新兴奋起来,又借着派重臣“观瞻”之际,暗暗整军列阵筹备粮草,准备待秦王坐实“不孝”之名时,伺机杀往咸阳。
在他们看来,这回必能成功。
但兴致勃勃赶往秦国的郭开,做梦都不会想到,他刚踏进咸阳地界,身上的信就被守株待兔的系统掉了包。
在一大堆百姓忐忑聚集来当见证人的郊外,秦国廷尉李斯,一脸严肃地奉君命前来自证清白。
他取出秦国特制的绢帛和太后印玺细细核对后,当场便大怒道,“尔等这所谓赵国之信,乃是伪造我秦国绢帛与太后印玺所制,竖子污蔑我王,着实欺人太甚!”
齐楚燕国重臣根本不信此言,待他们挨个接过一对比,顿时面色大变:不但绢帛的颜色不对,印玺图案更与全然不合,一看就是假的!这赵王是在发癫,故意拿他们当猴耍呢!
他们当场便气咻咻要走,却被憋了一肚子气的咸阳百姓拦住一顿暴揍,边揍边骂,“让你们这些狗东西,三番两次想害我家王上!不要脸的玩意,是欺负我秦国无人吗”
一时秦人与列国众臣们带来的侍卫打作一团,最后,还是李斯命卫尉军出动精铁刀剑制止,秦楚燕赵重臣们,才有机会顶着青一块紫一块的大花脸,乘坐马车飞快逃离了咸阳。
自然,赵王做梦也想不到,待这些大臣气咻咻回国、在君王一顿添油加醋后,这刚刚才团结起来的四国联盟,便因这趟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假信之事,迅速崩塌解散了。
这场因赵太后之死而带来的流言闹剧,终于彻底落下了帷幕,而那封被掉包的信,正静静躺在章台宫的案桌之上。
嬴政缓缓翻开绢帛,很快便察觉,这是被人抹去痕迹再描摹的“假信”,但待他看清上面的秦国王室标记和太后印玺,便知宫人所言不假,他那位好母亲,果然暗中给赵王写过信。
真是至死,都不肯让他得半分安宁。
失望吗?当年早就失望过了。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将绢帛递给蒙恬,“烧了吧。秘密传令下去,赵太后喜静,挑十户守墓人为她守陵,往后,秦国王族之人莫再去打搅她,嬴氏一族,亦不得葬于北邙山。”
蒙恬心中一喜,王上言下之意,便是此生要彻底与赵太后划清界限了!
好在嬴氏一族原本就不葬于北邙山,若是往后亦不与她同葬一处,她便不能享受王族祭祀之香火
他忙高兴地应下,接过绢帛大步朝殿外走去,却跟炮仗一样冲进来的小家伙撞了个满怀,忙蹲下身子问道,“九公子可有撞痛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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