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摇头,指着赵国一座城池道,“王上,请恕老臣多言!赵国虽北伐燕国失败,国力大衰,但赵军现有名将李牧挂帅,赵军士气空前高昂,若我大秦倾兵讨伐,两军胶着之下,山东列国必再行合纵之术,对秦军实施围攻”
“再者,眼下桓猗正在宜安与李牧激战,我等若轻举妄动,恐有误前线军心老臣以为,在拿下有重大战略意义的城池之前,我军皆不宜擅动。眼下莫说多线攻赵,便是攻韩亦不妥,全线东出之计,至少要再等两年,等李牧被换,等一个秦国一举必胜的好时机”
李斯眼中闪过几许疑惑,前两日王上问韩赵之战时,分明是更倾向于自己的主张,想先把韩国拿到手再说既如此,今日为何又反复?
莫非,王上真会为了韩非,而舍不得攻韩?不,王上在神画中以十年之力完成中原统一,魄力过人,如今定不会为一人而犯糊涂
蒙武、李信忙跟着附和王翦,他们虽然很想趁灭六国之机建功立业,但以作战的战略眼光来看,眼下并非全面拉开战端的良机。
隗状急忙上前,面色凝重道,“王上,老臣虽不懂打仗,但自古兵家之事粮草先行,去岁全国大旱以致欠收,各地税赋至今尚未交齐,桓将军十万大军征伐这两年,已耗去粮仓小半之积,若贸然多线出兵,国内之青壮劳力尽数奔赴战场,老臣恐到时粮草供应不济”
今日告假归来的昌平君眸光闪动,他看向一脸忧色的隗状,笑道,“左丞相不必太过忧心,以我大秦之国力,何至落魄至此?”
他继续侃侃而谈道,“关中沃野千里,这两年虽有大旱,但有河渠灌溉田地,其实于民生影响并不大,不过是各地多少有些刁民,不愿按数缴纳罢了王上实乃宽仁之君,对那些庶民还是过于宽泛了即便如此,我大秦荥阳之粮仓积谷,依然粟比沧海之水,倒不必长他人志气,而灭我军威风,毕竟几位将军还在这里”
隗状忙向嬴政请罪道,“王上恕罪,昌平君误会了,老臣并无煽动军心之意啊”
王翦掀眼看了一眼昌平君,并不多言。
蒙武垂首想了想,昌平君之言倒也有道理,秦军便是现在就对六国多线作战,倒也不至于要为军粮担忧。
李斯心头却划过一道精光,王上待庶民太宽仁?不,他深谙商君之法要富国,就要收缴天下之财富与粮食积于国库,正因如此,秦军才成为列国粮草保障最充裕的军队。
正如神画之中,各地民夫追随反贼杀进咸阳之时,喊的是“诛杀暴秦”,而非“缅怀仁君”昌平君此时这番话语,是大有深意啊!
恰好,嬴政也是这么想的。
自那晚看过神画后,那些画面便反反复复在他脑中循环,仿佛在日夜提醒他:看,只要你再蹈覆辙,你的大秦依然会成为一个短命的后世笑话!
所以眼下的嬴政,不但打算将来舍李斯、而任韩非来设置国家法度,甚至还做好以后要对庶民们宽仁些的准备。
画中那场熊熊燃烧的火啊,它烧起那一刻,伴随着的,是逆贼们大声斥骂“暴秦终于亡了”的笑声。
可他如今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或许比画里的自己看得还要清楚——若仅凭六国余孽那帮乌合之众,又岂能将大秦基业摧毁于旦夕之间?
何为逆贼?无路可退之庶民也!
也正因为如此,一直坚信法家之术可以让大秦无比强大的嬴政,生平第一次无奈地意识到——这世间除了掌握君权与军权的诸侯,泱泱庶民亦可颠覆朝纲!
民意如潮水,顺时可撑起泱泱大国,逆时便可将国与君顷刻淹没。
如何才能顺民意?他想到的,是明赫那句“让利于民,让他们先度过这个寒冬”。
至少,要让他们活得下去。
于是,昌平君之言在此时的嬴政听来,似乎颇有几分怂恿他,变本加厉苛待庶民之意?
这个认知让嬴政很不满,虽然他眼中的昌平君性子随和、素来喜欢出言调侃同僚,此言恐怕也是无心之失
但就是在这一刻,他敏锐地对昌平君生出一丝稀薄的防备。
若他不是无心之失呢?顺着这条从未想过的思路想下去,嬴政难免多往更深的地方想了几分。
如此一来,他立刻就改了主意:煤之事想必瞒不住人,但知晓煤矿位置之人,只能是绝对可靠之人。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李斯,倒不是他高估了李斯的人性之光,而是他了解李斯的趋利之心。
当李斯从神迹预言中获知,秦国来日必一统中原那一刻起,他定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忠心地守护秦国、为助秦国摆脱二世而亡的命运、为排斥胡亥继位而努力,因为这样做才最符合他的利益。
这样一来,李斯岂会犯蠢舍弃前途不可限量的秦国,转而跑去给六国通风报信?
接下来,是蒙恬和其弟蒙毅,至少在神画之中,他们也至死未投向奸臣,一生忠于他和大秦
这样想着,他便平静听了半晌、大臣们关于“要不要现在就对赵国全面开战”的讨论,顺水推舟点头道,“言之有理,那便一切照旧,诸卿去忙吧。”
便挥挥手,让蒙恬收起了那幅巨大的舆图。
李斯跟着众人一同告退后,慢慢朝外走着,心中疑虑更深了,刚跨出殿门,便听蒙恬在身后道,“李廷尉请留步!王上特请您进殿,再议昨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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