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握紧手中的通关传符,抬袖朝众人一甩,怒道,“尔等莫非想陪本公子一同丧命于秦军刀下?还不速速归去!御夫,掉头回咸阳!”
话音落,只见黄土飞扬间,两辆马车就此分道扬镳,一辆逃向生门,一辆奔向死路。
章台宫中,蒙恬蹙眉看了一眼硬闯进来的赵太后,见王上视若无睹抬手又取了一份竹简,微微叹着气识趣地带着众人退到殿外。
赵太后在重被接回甘泉宫那日,才恍然大悟:只有被偏爱的人,才能在嬴政面前有恃无恐,而她似乎已失去那份专属于自己的偏爱。
想到这里,她边哭诉着,边抬眼朝案前的嬴政看去,只见他依然正襟危坐翻看着手中的竹简,冷淡的疏离让如今的他看起来高不可攀。
赵太后掩泪继续哭诉道,“政儿,胡亥还那般年幼,你怎又忍心将他送去行宫禁足?他纵便有错,也绝非有心之过,不过是顽皮几分罢了”
见嬴政虽然仍是头也不抬,但终究并未发作,她暗忖,无论怎样,母亲在孩子心中终究是不同的。
便大着胆子往前挪了几步,道,“你已两月不曾踏足后宫,胡亥那孩子昨夜,未尝不是想借此吸引你多关注他几分,你既已命人笞肿他的手心,禁足一事还是免了吧”
“再者,你身为一国之君,当以嬴氏子嗣为重。如何能为个捡来的孩子,便这般重罚自家的孩儿?政儿,你该去后宫看看了,不如今日忙完政务,便去望夷宫安抚一番他们母子?胡亥此番真是被你吓着了”
嬴政缓缓放下竹简,抬头目光平静看着赵太后,一字一句道,“母亲既然执意要听,寡人便说说吧。一则,明赫既与寡人成了父子,他便是我嬴氏之亲子,寡人绝不允任何人轻慢了他。二则,胡亥做了错事,自然当罚,此事不必再议。至于后宫之事,寡人至今已为嬴氏添丁九人,并不曾懈怠,但扶苏生母新逝,加之国事繁忙,寡人近日并无心思,此事母亲不必再过问。章台宫,母亲往后亦勿再来。”
赵太后听完,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取出丝帕擦拭泪水,哀戚道,“政儿,你非要与母后如此的生份吗?想当年,我与你在赵国相依为命,你我母子二人是那般情深,你是那般的孝顺懂事…可如今母后已许久不曾见到你了,政儿,我们是亲生母子啊…”
嬴政以指骨轻轻敲击着案,平静道,“可是母亲,您应当知道,若寡人真不顾念当年母子情谊,您如今又怎能在宫中锦衣华服颐养天年?但,你我之间也就止步于此了,五年前寡人便说过,既然母亲亲手斩了这母子情缘,你我此生无须再见。”
这一刻,赵太后积攒多时的怒气顿时喷涌而出——
她作为母亲,手心手背都是肉,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嬴政一世当主子,那两个可怜孩子一辈子为奴为婢?嬴政有为她考虑过吗?
她双眼发红盯着嬴政,“是吗?可你莫忘了,就算我再有错,也是你的亲生母亲!是我将你生下来,才教你有机会登上这秦王之位,你怎能如此绝情…”
蒙恬在殿外听着她厉声的质问,急得直想闯进去,想了想还是不妥,沉声警告周围卫尉及宫人,“今日殿中之事,尔等听完即刻忘掉,切不可泄出半句!”
众人忙垂首应下。
嬴政依然平静地看着赵太后,眼中无悲无喜,如波澜不惊。
他素来秉承“子不言父母过”的原则,从不愿就此事在人前人后点评些什么,绝口不提往日之事,不过是想替她在世人面前留份体面罢了。
赵太后见嬴政又是这般沉默,一颗心不免又渐渐沉落了下去,转而放软声音,掩面哽咽道,
“听闻,当年郑庄公之母武姜,亦助其幼子夺兄位,事败后郑庄公怨恨其母,将其贬去颖城,誓曰“不及黄泉,不复相见”,可他后来在颍考叔的提醒下,终于反思自己为人子之过错,在宫中挖出一条黄泉隧道,与其母和好如初同是犯了天下母亲都会犯的错,我的命为何这般苦,生下一个冥顽不化的儿子”
说完,再次以帕拭泪。
嬴政摇头道,“若无齐人茅焦劝寡人效仿郑庄公,母亲又怎能从雍地回甘泉宫?所谓隧道之中‘其乐融融,掘地相见’,不过是郑庄公需仁孝之名、武姜要太后之尊,各取所需罢了。这世间,摔碎的陶器,岂有粘复如初者?”(1)
说完,他神色一肃,“母亲请回吧,擅闯章台宫之事,只可一,不可再一。”
赵太后心中一凛,又露出哀怨表情,“政儿,从前是母后对不住你,可稚子无辜,你若执意要罚胡亥,便让他在望夷宫禁足罢,何必要出宫”
嬴政继续拣起一卷奏章,淡声道,“寡人说过,此事已不必再议,他母亲若舍不下胡亥,自可一同前去。若是母亲您舍不下,便换成您去宜春行宫,胡亥留在后宫禁足。寡人让他出宫受罚,正是为了避开您的庇护。”
当年嬴政迎娶楚夫人后,夏太后和赵太后也不甘示弱地先后为嬴政送来韩赵美人,胡亥生母离夫人,便是赵太后托母族从邯郸寻来的,是以她们的关系十分亲近。
离夫人进宫后曾怀过一个孩子,后来意外流掉了,多番寻医问巫后才在前两年诞下胡亥,平日便格外宠溺了几分。
此时赵太后还待再纠缠,蒙恬急匆匆进来行礼道,“王上,韩非回来了!此刻他正在宫门外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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