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想去看乔胭,却捕捉到一抹雪青飞过半空,乔胭向刑台掠了出去。
她速度很快,且出其不意,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已经飞到了受伤朱雀的上方,漱冰琴出现在她手中,极端的寒意伴随尖锐的琴音爆发出绚烂夺目的冷光,寒冰硬生生冻结了玄雷,使其消弭于天地之间。
然而能弹出这道琴音的灵气,乔胭积攒了许久,玄雷消弭的瞬间她也遭受了反噬,口吐鲜血坠落地面。
朱雀用自己的身体接住了她。四目相对,乔胭看见他眸光复杂涌动的双眸,就知道他已经记起了一切。他开不了口,只是轻轻用脸颊蹭去她唇边的鲜血。
玄雷结界只进不出,现在他二人都被困在了此处,乔胭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事实,她也不会不知道,越往后的玄雷,威力就更加巨大骇人。可她还是进来了。她飞进来的那一刻,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乔胭摸摸他毛茸茸的脸蛋:“……没事,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关系,我愿意的。”
毁天灭地的朱雀就在她的掌心轻蹭,那样委屈,那样眷恋,像除了她,眼中再也看不见别人。
这一幕让在场之人或多或少感受到了悲怆。
白发的掌门看着刑台之上相拥的一幕,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往事。那个时候小乔还很小,偷偷跑出鲛宫,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来找他。脚底都是血泡,和绣鞋粘在了一起,可她一点也不怕疼,不怕苦,见到他时只有高兴,不顾一切地冲上来抱住自己的腿,喊父亲,像只快乐的百灵鸟。
她一直是这样赤忱、真心,太阳一样发光发热的孩子。
第七道玄雷落下。琉璃神火爆出剧烈的光芒,与玄雷纠缠烧灼。
朱雀在玄雷与烈火中不断褪去赤羽,伤势痊愈又裂开,涌出的血染金了整个刑台。他想保护乔胭,但化为人形还需要时间,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就能够突破玄雷的锁定,可来不及了,长老们加快的念咒的速度,第八道玄雷即将落下。
他在想,这就是他们的极限了。
乔胭嘴角鲜血蜿蜒,四肢已失去知觉,看着滚滚雷云在视线上方翻滚。
她设想过很多次死亡的场景,在那些场景中,她多数是没有逃离这里,死在了谢隐泽手下。
当时的她也一定没有想到,最后,自己会傻到为了曾经避之不及的那个人踏入险地。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竟也对这个少年,怀抱着身不由己的心疼。
这种疼惜太多,丝丝缕缕如藤蔓蜿蜒,那样有生机旺盛,翠绿活力,绞碎了她那颗高高在上的冰做的心。
她的长发铺在地上,像漆黑的海藻,与朱雀赤色的羽毛纠缠着,残忍又透着诡谲的艳丽。
她看着他,很突兀地笑了一下,这笑容有几分释然的意味。人在面对死亡,心中会想什么?她思考过很多次这个问题,最后得出答案,在没有面临死亡时,谁也不知道自己会想什么。
比如她以为自己会哭,会害怕,会挣扎着求生,可这些都没有,她心中只有一股很淡、很淡的遗憾。
遗憾我们相遇的时间太晚,走过的时间太短,那些自以为寻常的每个晨昏,原来都是那样独一无二的可贵。
她笑着笑着,又咳出了一口血,颤抖的手指轻轻抚摸朱雀的面颊。
“我想过好多次要带你离开,可我知道你不会,也不愿意。放弃复仇对你来说无疑死去。你在这个地方长大,它的一些东西已经刻进了你的骨血,你想割舍,即便是用玉石俱焚的方法。”
“别害怕。”她轻声说,“我在这里,我会陪着你,就像这样,永远在你的身边。”
朱雀却冷不丁啄伤了她的指尖,一滴滚圆的血珠渗出,与地上他的鲜血融合,绽放出一股夺目璀璨的金光。那一瞬间,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乔胭内心形成,说不清,道不明,却隐隐察觉到他做了一件很不寻常的事。
“你做了什么?”她问,因情绪的激动又咳出几口鲜血,“不要做傻事!”
朱雀开不了口,只是慢慢挪动着,将她压在身下。朱雀金骨钢羽,羽毛锋利堪比神兵利器,能让他们在战场无坚不摧,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变成一只最后的盾牌。
他温暖的羽毛压在她身上,就像还是小鸟的时候,每日窝在她的肚子上,黑漆漆的圆眼珠和起床的乔胭一眨不眨地对视那样。
乔胭还是不知道那一滴血是什么意思,却由衷地感受到一股心慌,这股心慌甚至是以为死亡将至时都没有过的。
山雨欲来
朱雀周身燃起了大火, 万物可焚的琉璃神火却伤不到乔胭分毫,甚至在火焰中,她感到如浸泡温泉的暖意包裹着。
第八道玄雷是漫长的, 不仅降临的过程漫长, 持续的时间也漫长。
天雷降下, 乔胭准备好了承受更甚千百倍的疼痛。但是——没有。她没有感受到一点痛觉。
仿佛玄雷只是虚张声势,一点威力也没有。直到她从鸟腹下钻出,看见了正在承受雷劫朱雀。她呆住了,因为现在朱雀的模样, 仅凭凄厉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
羽毛如飘飞的柳絮那样片片脱落下来, 血如注涌,玄雷几乎撕裂开身体,跳跃的电弧鞭笞着血淋淋的伤口。
刚才借一滴鲜血立下血势, 就像漱冰秘境中雾楼对雪樱所做的那样。他单方面承受了施加给她的所有伤害, 若玄雷想伤到乔胭,除非他死。
乔胭的视线模糊了,几近哽咽:“你太傻了……”
“流泉君!你要干什么?!”
场地外传来一声惊呼, 只见高空中念着雷咒的众位长老都被一股强势的气流横扫出去。失去了长老们的持阵,玄雷便隐隐有了闪烁的趋势。正在阵中的朱雀感受到压在身上的桎梏松了, 重燃的琉璃神火将玄雷驱吞殆尽。这股玄雷极为强大,一时不知道是它在吞噬朱雀,还是朱雀在吞噬它。
乔胭:“为什么?”
她在问悬停在上方的流泉君, 后者只是不语,将试图重新结阵的众长老再度荡开。
别说亲女儿乔胭不明白, 杜宝琛等人更是想不明白:“掌门师弟!你这是何意?我等奉命行事, 奉的可是青蛾道君的旨意,你可要想清楚了, 真要为了袒护这逆徒违逆道君吗?”
流泉君冷冷道:“我是掌门还是他是掌门?老子忍他很久了!”
众人都惊呆了,乔胭也惊呆了。这还是那个+期额羣仪屋儿尓企吴二八咦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少言寡语!冷若冰霜!连骂人都欠奉的流泉君吗?
“这、这可是你师尊,你如此大逆不道、啊啊啊啊——”
话音未落,杜宝琛长老被流泉君一脚踹下了六道台,长眉白须在云雾中颤叫着坠了下去。
“我大逆不道?荒唐!”流泉君冷笑,“我担任掌门之位二十年,大大小小的事这老不死的都要插一手!明面上我是掌门,实际又有谁是真心听我的?你吗?——还是你!?”
他剑尖所指之处,众长老忆及杜长老的下场,齐刷刷后退了半步。
不是不想反抗,是流泉君的实力有目共睹,当年叠月山上,除了谢行殊,天赋最好的就是他了。不服气的人都被俩兄弟联手从山上揍到山下,此时,连滚带爬过三十三重天的不好记忆又笼罩上所有长老的心头。
其中一位长老颤巍巍举起手来,笑容谄媚又讨好:“掌门说得对哇,这一代执掌宗门的人应该是我们,那些老不死的,早就该退位了~掌门师弟啊,我绝对绝对是站在你——啊啊啊啊啊!!”
他也被一脚踹下了六道台,这一次,飞得更快、更远。
流泉君长剑一扫,蹭然插地,眉心皱起深表厌恶的浅褶:“墙头草!马后炮!我最讨厌小人,你也给我滚!”
他骤然回头,看向不知何时接近的薛雷木,目光煞气凛冽,薛长老眨了眨仅剩下的那只眼,举起双手道:“掌门明鉴,我可没打算劝你。”他唏嘘,“你脾气还是像当年一样差。”
流泉君冷哼一声,朝着刑台道:“小乔,还愣着干什么!”
乔胭立即搀扶起重伤的朱雀,而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天尽头传来:“晏渺,看来这些年来,你对为师积攒了许多不满啊。”
流泉君脸色一变,只见青蛾道君凭空出现,身后还跟着一重天已经退位的上任长老们。
这些不知道有多少岁月的梵天宗老怪物们衣袖齐齐一荡,顿时,一股撼动天地的威压倾轧而下。
一只由精纯灵力构成,巨大无比的手掌出现在刑台上方,刚刚身体一松的乔胭被压跪在了原地,吐出一口血来,更令她心慌的是,她感受到身旁的朱雀气息一窒,接着迎来了死一般的沉寂,连玄雷都停止了摧残他的身体,与他的生机一齐偃旗息鼓。
流泉君挥剑而上,还没杀到他近前,已经与上任长老们缠斗在了一起。其余的长老们皆是缄默,而缄默中,有人高喊一声:“掌门师弟,我来助你!”
薛长老手执雷霆长鞭杀到,梵天宗前后两任,数位长老,不由分说地斗在了一起。在讲究礼仪尊卑的宗内,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两道人斗作一处时,青蛾道君借力缓缓升空,他重新牵起了之前的雷霆阵法,在他浩瀚灵力的加持下,孕育已久的第九道玄雷终于降下。
那一瞬间,整个天地都因巨大的动静而寂然无声,人们耳膜破裂,鲜血直涌,电光莹蓝刺目,雷电之力如一阵烈风刮过每个人的心肝脾肺,麻得浑身血液倒流。
很长一段时间,众人都处在一种眩晕之中。
刑台之上,燃烧着玄雷劈出的蓝色雷火,将一切事物都笼罩在了扭曲的高温中。流泉君脸色空白了一瞬,女儿从小到大,不同年龄,不同神色的喜怒哀乐都在眼前走马灯般迅速走过,他发出一声饱含悲愤的怒吼,一剑将眼前长老断为两半,风驰电掣杀到了青蛾道君的眼前。
却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赤色人影从雷火之中出现,在他现身的瞬间,天地忽而罩上了一股恐怖的威压,仿佛有什么极为可怕的存在出现了。
是本该死在玄雷之中的谢隐泽。
青蛾道君坑坑洼洼、被烈火毁容的面容倏然一沉,暗道不妙。他本想以雷劫摧毁朱雀,可没想到多方干涉之下,反而让他吸收了玄雷为己用,连破数境,达到了他一生梦寐以求却不得踏入的玄灵境!
他一袭赤衣,眼眸亦为赤色,魔族的血统彻底爆发,那赤如血色的瞳仁中流转的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充斥着狂妄邪佞的杀意!
但与他恣肆的气势对比,他的神态却是极悠闲的,双手负在身后,往前踏出半步,却转眼间到了青蛾道君面前。
与这张由他从小看到大的面容对视,一种久违的凛冽攀上他的心头,这一眼穿越了时光,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日赤渊入侵云水境,他也是这样,和自己一手养大却堕入魔道的弟子对视。
“……行殊啊。”你知道你错在哪了吗?
谢隐泽二指并拢,隔着空气,在他眉心一点。
咻!砰!仿佛一只巨大的拍子,把他拍进了后方的山体之中,刹那间山惊林飞,鸟兽奔走,他一人射穿了山体,又从后方穿出,嵌入了另一座山峦,蛛网般的裂缝爬满了整个山壁!
还没来得及反击,谢隐泽重新出现,再次二指点在他的眉心。
砰!咻!砰!咻!
劈头盖脸,毫无喘息机会的出手,让他五脏俱裂,七窍流血,牙齿混着血飞出数颗。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站在仙门顶端,俯瞰整个修真界的老者,如今凄惨得像路边一条乱棍围攻的死狗,狼狈不堪,奄奄一息。
众人看着这一切,死一般沉默。这根本不是他们可以插手的战斗。而眼前不断崩塌的山体,意味着他们心中奉若神明的老宗主的陨落。
“错?我没有错,错的是你才对,老不死的。”
赤血瞳仁的年轻男人忽然开口,笑意嘲讽到几乎挖苦地回答。
透过肿胀的眼皮,将两道身影跨越时空重叠,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把内心的质问脱口而出。
“你杀朱雀,建法阵,躲避天道苟延残喘,可你的修为还是毫无进展。你死前的痛苦,不过是为多得的二十年赎罪罢了,爷、爷!”
他举起剑,狠狠刺入青蛾道君的右腿,残忍地转动剑柄,将血肉绞得鲜血淋漓,惨叫凄厉,灌入耳中都能看不见这一幕的人想象到是何等的炼狱。折磨够了他,谢隐泽才意兴阑珊地想送他一死,忽然出现一个人,挡下了他的剑。
谢隐泽冷漠道:“让开,否则我连你一起杀。”
他转动的剑柄,掌心燃烧的琉璃神火,冰冷而目空一切的神情,让人毫不怀疑他能说到做到。
挡在他面前的是流泉君。这个他叫了无数年师尊,却对一切冷眼旁观,佯做不知的虚伪男人。
流泉君眉心紧锁,回之以冷冷的眼神:“子弑父,臣弑君,徒弑师,此乃大逆不道!”
谢隐泽似乎有所醒悟,看了看手中的剑,信手一握,将其碎为齑粉。
“我差点忘记,这是师尊送我的剑。用师尊的剑,送师尊上路,实在不妥。”
他一脚踹开脚下的青蛾道君,然而陡然一转,掐住流泉君的脖子将他贯入山壁,笑语盈盈:“所以,我还是换一个方式送师尊上路好了。”
掐在他脖颈上的五指倏然收紧,仿佛一条巨蟒缠住了脖子,他听见了自己骨裂的声音。
乔胭气喘吁吁跑了许久,终于赶到,看见眼前这一幕,庆幸自己来得不晚,没有到一切都不可挽回的时候。
“谢隐泽!别杀他!”她扑上去抱住谢隐泽的手臂,却发现那手臂坚如寒铁,任她捶打拉扯都分毫不动。
“他是你师尊!”
“他骗我。”谢隐泽冷冷道,一眼也不看她,着魔般又低声又偏执地重复,“乔胭,他骗我。”
当年柳姬自刎,知情不告的流泉君也是凶手之一。他不是直接害死母亲的人,但明明有能力阻止一切惨剧,却冷眼旁观,在某种意义上来看,更为可恨。
流泉君一动不动,仿佛是个死人一样,没有一丝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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