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胭:“那只朱雀,他是谢隐泽。”
薛昀愕然:“你在说什么胡话???”
乔胭摇摇头,失去了一位弟子的指尖血,东皇钟黯淡下去,她反手抽了旁边弟子的剑,御剑掠向六道台上那簇火光最炽盛处。
六道台上的法阵,比之峥然台只强不弱。九重天上的长老,流泉君、青蛾道君都在此处。失控的朱雀像一只太阳,用它无情的高温烧灼着六道台上的众生。薛雷木长老半眯着完好的那只眼睛,手指一松,惊雷弓携带漫天雷霆射向朱雀。
朱雀看一眼,从那火光迸射出的视线你也能感受到他的漫不经心,张口喷出一道流火,那只据说饱含诸天玄雷的箭矢就被神火吞没了。
而射出一箭的薛长老面若死灰,可不受影响的朱雀形成了鲜明对比。他用颤抖的双臂举起弓箭,还要再射,却听一声铮然弦响,漱冰琴音携凛冽寒气直接冻住了他的整只手臂,拉弓变得举步维艰。
流泉君正在天外掐诀助阵,一头白发飞舞,看见乔胭现身却倏然睁开了眼:“明珠,别过去,危险!回阿爹身边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乔胭面前自称“阿爹”。他上方的青蛾道君冷冷道:“晏渺,瞧你教出来的乖女儿,现在在这里找死。”
乔胭充耳不闻,迎着翻涌的火浪一步步逼近朱雀:“谢隐泽!你睁眼看我!”
很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那狂妄恣肆,吞天噬地的琉璃神火在触碰到她之前,却忙不迭地纷纷退去,似乎在害怕……害怕自己伤害到她。
煽动的火焰稍见平息之势。
乔胭一步步,慢慢接近他:“你还认得我,对吗?谢隐泽,快醒来吧,你一定可以报仇,但绝对不是用这种失去理智的方式……”
忽然,嗡——
一阵长鸣,杜宝琛补全了缺失的弟子,还是从峥然台下唤醒了东皇钟。天空骤然变得澄明而肃穆,弥漫着圣洁的天赐,钟体巨大如一座山丘,赤金色的钟面神秘的符文似水般急速流淌。
东皇钟罩住了朱雀,就在乔胭面前。
琉璃神火与朱雀本命相连,在朱雀被罩住的一瞬,神火也黯淡了不少,终于在炽热之中留出一抹喘息的间隙。
青蛾道君浮在空中,长髯共白发飘扬,漫天火光将他的面庞映照得十分诡谲,少了仙气,却多了几分修罗气息,好似一只喜怒不辨的恶鬼:“晏渺,你错了,我也错了,我们都错了。孽障终归是孽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孩子根本不应该长大,甚至不应该出生——”
流泉君无言地张了张口。
东皇钟越来越烫,也越来越红,表面的符文在高温中扭曲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骤然间,整个钟身都爆裂开来,朱雀飞出残骸。首当其冲的正是青蛾道君,他因一时大意,被朱雀神火染上了衣角,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他在痛苦中发出尖锐的嚎叫,不断撕扯着自己燃烧的皮肉,那简直像鬼神之音。
朱雀又一转眼,盯上了他。
流泉君闭上了眼眸。
拦不住他了。
他血脉的纯度比朱雀所有王裔都强大,朱雀降世,毁天灭地,要将梵天宗变为第二个槐京。或许死在这就是他的赎罪,为之前的一切赎罪。
预计中的剧痛迟迟未到,女儿纤细的背影拦在他面前。
朱雀停在她身前,不断振翅,焦躁无比,却不愿凑近一步,伤害她分毫。
即便是这个模样,也还有理智在吗?
不,那不是理智,是本能。他的本能不愿去伤害眼前的女人,那种呵护的本能一定刻印到了他内心的极深深处,连走火入魔都无法与之抗衡。
“阿泽……”乔胭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忽然动手解开了大氅,将其随手丢在一旁。那是鲛宫银狐裘衣,不惧水火,失去了银狐裘的保护,她的发梢很快在高温中卷曲起来。
大氅之下她就只剩一身单薄的白纱裙,裙摆在烈风中吹动,像枝头摇摇欲坠花苞,和强势的神鸟朱雀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会伤害我吗?”她的发带被风吹落,乌黑的长发如瀑布披散,眼尾微扬处,一颗多情的红痣点缀其间,在火光映照下美艳无双,几乎夺人心魄。
她一步步走向燃烧的烈火,炽热的火光温暖她的肌肤,却让她的美更为绚烂。
朱雀发出威胁的低鸣,似警告,又似焦灼。
在朱雀遮天蔽日的真身之下,她是那么娇小,毫不起眼,更别提身上还没有任何的保护措施,这只朱雀若是想,碾死她要比碾死蚂蚁还容易。
可地上散落的火星子沾染了女人洁白的裙裾,还没来得及烧起来,立马被杀灭了,为了防止这些神火伤害到她,他甚至熄灭了所有正在燃烧的火焰。
琉璃神火,不死不灭,除非它的主人故意为之。
乔胭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从小到大,哪怕是现在,她都不算一个勇敢的人,可她相信他。相信他哪怕理智尽失,也不会伤她分毫,就像那日夜晚的六道台一样。
女人裙裾柔软,像一滴纯白无暇的水珠,而她对面的朱雀,则像滚滚燃烧的浪潮。
一滴水珠,却逼退了一场毁天灭地的狂浪。
朱雀节节败退,退到六道台的边缘,彻底没了脾气。周身的火焰熄了,露出它原本的模样,羽毛瑰丽如
一双皎莹柔软的手轻轻覆在了它脸上。
朱雀将脑袋塞进她怀里,眼睛半阖未阖,似乎是困倦了。它的身影慢慢缩小、缩小,最后变成了一只只有人双手捧着那么大的赤羽小鸟。羽毛光滑柔亮,色泽宛若血玉,散发着尊贵的神秘气息。
肥嘟嘟,圆滚滚,软绵绵。
乔胭怔在原地。
她被判定为同谋者,被和朱雀一道被软禁了起来。软禁的地点长老们商议了许久,定在寻常地牢,根本挡不住,定在天寒狱中,又怕激怒朱雀,得不偿失,最后左思右想,竟然囚在了玄源宫中。
玄源宫中,所有人都被驱赶出去,虽然活人本来就只有一个小奔。
乔胭不知道最后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多思无益处,闹出这么大的事,他们显然目前也只能听从这个安排了。
但显而易见的是,小鸟不这么认为。是,乔胭现在喊谢隐泽叫“小鸟”,因为他现在本来就是一只小鸟,哪怕再不满意也没法反驳她。况且他现在呆得很,听乔胭这么喊,他会很高兴地扑腾自己的翅膀。
玄源宫外被设置了布满雷电的防护结界,连一只苍蝇飞进来也困难。乔胭试过扔一块石子上去,刚飞到半空就刺啦一声化为了飞灰。
每日的三餐倒是按时送进来,但送饭的都是些不认识的弟子,让乔胭想趁机攀谈套套话都没有机会。
她不知道长老们最后会决定怎么处理谢隐泽,但她——乔胭下定了决心,她一定不会让他死掉。
变成小朱雀的谢隐泽非常依赖她,乔胭本来有些担心,若他不爱吃人类的食物饿死了怎么办?幸好小鸟乖得要命,不管她喂什么都会乖乖吃下去。又乖巧,又安静,赤色的眼珠湿润润的,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比以前还是人类时的高冷样子可爱了不知多少倍。
小鸟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囚禁,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囚禁”是什么。有天早晨醒来,乔胭看见自己床头出现了一束水汽泠泠,露珠饱满的鲜花。这种花玄源宫里没有,只有叠月山的山谷极深处才会有。她眨眨眼,一下子清醒过来,从床上坐起来问:“你出去了?”
小赤鸟拍着自己毛茸茸、漂亮光彩的翅膀,扬起脑袋,一脸骄傲。乔胭魂都快吓得半飞,把他捧在手上翻来覆去查看,扯翅膀揪羽毛,彻底检查过了没发现伤势,这才松了口气。
“你现在不能随便离开这里,知道吗?会有坏家伙把你捉走的。”她严肃道。
可他还是时常出去,因为乔胭的床头依旧还是会出现新鲜的鲜花。而且为了逃避责骂,他总是在乔胭不在的时候出去。于是有一次,乔胭就悄悄跟踪了小鸟,想知道他是怎么出去的。就发现他出去的方式简单粗暴,就是用神火把结界烧一个洞,完事又悄悄给捏上。
乔胭:“……”
好在,他离开后也回来,不会离开乔胭太久。他对乔胭的喜欢简直都要写在那张毛茸茸的小鸟脸上,即便偶尔的离开,也只是为了给她找花而已。每天清晨,乔胭被胸口的重量压醒,朱雀趴在她的心口上,窝也不挪。
“你不能睡在我胸口上,因为你很重,知道吗?”乔胭试图耐心解释过,但显而易见的成效不大。小鸟依旧每天在她胸口上醒来。它似乎在渐渐长大,每天都比前一天要重一点。乔胭在想,或许等到他真正长大的那天,谢隐泽就回来了。
她想见流泉君,可却一直没能见到。若大梵天仙宗,第一个拜访玄源宫的人出乎意料,是陆云铮。
他来时乔胭正在喂鸟,把精致的点心掰碎了放在手掌上,毛茸茸的小鸟脑袋拱在她手心里吃点心。
陆云铮看了这小鸟两眼,大抵是觉得昔日高冷的师弟变成了这么个毛乎乎的小玩意很新奇。羽毛柔亮,黑眼睛圆圆乎乎,赤色鲜妍似血,歪着脑袋看他的模样还有几分可爱的憨态。
“谁能想到就是这么只小鸟,数日前在六道台大开杀戒呢。”他还有闲心去逗弄,手指刚伸出去就被狠狠啄了一口,血珠子一下子冒了出来。
“看来是不太喜欢我啊。”陆云铮苦笑。
乔胭捉住啄完人就想跑的小朱雀,瞪着狐狸眼:“我有没有教过你不许乱咬人?给师兄道歉。”
小朱雀:“啾噜!”左右甩着脑袋,很不服气的样子。它不想道歉,乔胭却非要它认错,还抽了它的屁股。
乔胭一直都宠它到几乎溺爱,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样对待,小朱雀瞪大了眼睛,又委屈,又不可思议,泪光从湿乎乎的黑眼睛里泛了出来。
陆云铮一看情况头都大了,当起和事佬:“小伤而已,我没事小乔,别骂泽师弟了,他现在懂什么啊。”
乔胭无奈:“师兄,它就是装的,它什么都知道。”她又拎起小鸟翅膀,柳眉倒竖道,“你看看你,师兄来看望你还这么凶,蛮不讲理!这样下去谁还喜欢你?不听话的小鸟最坏了,坏小鸟!讨厌!”
它瞬间瞪大了眼,气势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看来“坏小鸟”三个字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打击。
它垂头搭脑地飞过来,用脑袋蹭了蹭陆云铮手指上的伤口,语气低迷:“啾啾。”
陆云铮差点笑场,可看一对师兄妹都很严肃的样子,到底还是憋住了:“无事,泽师弟,我没怪你。”
乔胭神色一松,它就像得了信号似的,炮弹似的撞进她怀里,把脑袋拱进她臂弯撒娇,乔胭轻轻抚着它后脊的羽毛安抚。
陆云铮眼眸微弯:“日后师弟恢复了神智,以他好面子的性格,想起这一幕怕不是要羞愤撞柱。”
乔胭低头掰碎了糕点喂它,语气淡淡:“我倒愿意它一直是只不谙世事的快乐小鸟。”
她长长的眼睫低垂着,掩住了眸中的神色,勾了勾唇角,笑意却很勉强,不抵眼底。
陆云铮收敛了笑意,轻声道:“青蛾道君被烈火焚去了容貌,虽保住了性命,但以后只能戴着面具斗篷示人。”
“他恨不得谢隐泽死了。”
他摇头:“你猜错了。长老们是想将朱雀处死,但提议都被青蛾道君一一驳回。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具体要如何处置朱雀还在争议之中,我来……是为师尊传达旨意。”
乔胭听到青蛾道君主张免去朱雀死罪还有些诧异,但她很快想明了个中缘由。若是她花费无数心血培养出一个好用的傀儡,她肯定也舍不得轻易毁去——傀儡伤人,欠缺的只是好好调教罢了。
乔胭:“掌门怎么说?”
“师尊说,姑娘家为情所困,一时拎不清楚很正常,并不代表你参与了朱雀袭击梵天宗一事。”
这是让她摘清自己,明哲保身。
乔胭冷笑:“可我拎得清楚得很,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活着,谢隐泽就死不了。”
“小乔……师尊也是担忧你的安危……”
“那便劳烦陆师兄回去转告一声,当年一手促成这门婚事的可是他,小乔如今不过是奉父命行事,从一而终罢了。”
“你非得如此?”陆云铮皱眉无奈又叹息,“你若坚持如此,哪怕是掌门师尊也保不了你了!”
“巧了,我也从未希冀过得到他的庇佑和保护。”
陆云铮忧心忡忡地走掉了。
窝在她腿上的小朱雀扬起脑袋看着她,虽然听不懂,却也凭本能地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亲昵地蹭她的手指,想要她重新扬起笑容。
它被一双纤莹皎洁的手抱了起来。
乔胭把脸埋在他蓬松的羽毛里,轻声道:“若天罚来临,无需担心,我会和你一起面对。”
第二个拜访玄源宫的客人便有些出自意外了。
玄天雷劫
那日清晨, 乔胭被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吵醒。她这几日睡眠都不是很好,朱雀喜欢趴在她身上,要么就是挤着她睡, 让习惯了一个人睡觉的乔胭很不自在。可就算把它赶走, 它还是会锲而不舍飞上来, 次数多了,它自己还委屈上了。就这样,乔胭被迫习惯了另一个气息的存在。
不过也幸好他现在只是只小鸟,一只无害又粘人的小朱雀。换成谢隐泽本人, 乔胭真不一定过得了心里那关。
这阵噼里啪啦声音的来源, 就是朱雀又飞出玄源宫,把东西叼回来往地上一扔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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