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雨冲刷了浊气,天地间一片清爽。
军部的应急预案行之有效,山洪截在半山腰改了道。城里百姓安居乐业,全然不清楚山上的村落已毁去泰半。
韩家别院损失尚可,除了流萤的院子,桃林亦未能幸免,许多树木连根拔起,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地皮犹如翻过一般,湿泥一坨一坨地浮在面儿上。
地上摆着几具尸体,一场灾难带走了韩家四条性命,包括韩老爷和他生前最喜爱的姨太太,以及两个家仆。
还有一具腐尸也被洪水冲出来,森森白骨落满桃花。
韩宏义站在跟前陷入沉思。鮜續zhàng擳噈至リ:po18dk
那晚韩正卿带他去往后山,说是去见春桃,然而行至一半他便猜了个大概,最终他亲眼见到腐尸埋藏树下,手里攥着他送她的链子,那东西细小,又不值什么钱,才能被她带到地下去。
“一意孤行,她就是下一个春桃。”
韩正卿的话让他沉默良久,一边是生养他的母亲,一边是他想要终生厮守的爱人。两难之下,他躲了起来。
当日夜半,他瞧着窗口烛光,影影绰绰的映出两个人影,他知道流萤在那儿,韩正卿也在那儿。他曾渴望的双宿双栖原是那样遥不可及。而今他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她能平安地活下去。韩宏义心如刀绞,或许将她托付给大哥,才是正确的选择。
他投入工作,试图让自己忘了她,然而韩正卿一通电话,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去救她。”惊雷将营帐映得通亮,韩正卿的声音十分疲惫,“父亲全都知道了,去救她。”
韩宏义冒雨向别院狂奔,然而他眼看着泥石流冲向了那间院子。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愚笨,什么掩盖,什么躲藏,不过是自欺欺人,若是她死于非命,他的人生将毫无意义。
索性先前的筑防起了作用,洪水大部分改了道,冲向别院的仅仅是一些漏网的余部,半人高的淤泥混杂着破烂的门扇窗棂,韩宏义跪在残骸中疯狂地挖着泥浆。
与他同样狼狈的,还有韩正卿。
他被何管家关了禁闭,想办法逃出来的第一时间便是向韩宏义求助。车子如脱缰的野马,下车的瞬间他就明白了当下的情况。
“多叫些人来!”
*
这些事情是流萤睡醒之后,二姨太告诉她的。
“那何管家早就同老爷做了扣,就等着老大跳进去,不过老四是真的跑了,现在找不到人,正卿怕你担心,已经打发人去寻了。唉,老大对你是真的挂心。”
流萤靠在床上,才吃了点东西,二姨太瞧她精神见好,就握着她的小手说话。
“有件事……我想同你讲。”
流萤抬起眼睛看她,二姨太身上全然没有戾气,神情满是忧虑与愧疚。
流萤微笑着点头,“您说。”
二姨太打发了旁人出去,再回过头来瞧着她,“你与正卿有些渊源,儿时你俩便见过,你娘救过他的命。”
“我娘救过……他?”流萤越发困惑,先前叁姨太只说救过老爷,二姨太却说是韩正卿。
二姨太还当她不知道这件事,在她手背上拍了一拍娓娓道来,“正卿打小便跟着老爷,你是知道的。有一回同老爷出去,路上的马车受了惊,冲着老爷奔来,正卿去救,他那时才多大,哪跑得过马,刚巧你娘就在旁边,将他拉开,自己却没躲过…你娘心慈,老天却不开眼,卢先生也没能将她救回来…”
流萤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下文。
“当时我忙着照顾正卿,只听说老爷许了诺,不会忘了你家的恩德,两家常来常往互相提携,说起来是老韩家食言,许是生意忙,这些年将你给忘了,可怜的孩子,谁成想你跟着梦兰又回了府上。”
流萤轻轻地摇头,老爷对这件事的态度她是知道的,他分外忌讳,听说是她就要灭口的程度,绝不会是忘了这样简单。她隐约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但是哪里不对劲,她不清楚。
经过这么多事,流萤已经学会了按兵不动。她想了一想问道,“您怎么知道那个孩子就是我呢?”
“你拿着。”二姨太叹口气,从手袋里拿了随身的小镜子给她,而后再拉开抽屉,将一面大些的镜子取出来,在她脑后举好。
流萤两面镜子对了一会儿,才看见自己的后脑。二姨太将她的头发拨开,那一簇火红跃入眼帘。
“可瞧见了?”
流萤点点头,这胎记打小就有,亲眼所见却还是头一回。
二姨太坐回她跟前,拉起她的小手,软着声音说道,“这印子错不了,当初…当初也怪我对不住你,都说后脑种花椒的闺女嫁的好,那时我心高,还怕老爷将你同正卿定了亲,有意回避着,如今想来,这是天定的姻缘,避也避不开。左右…你身子给了正卿,你们有了夫妻之实,老爷如今也没了,不如丧期一过,你们就把喜酒办了,你说呢?”
话音刚落,流萤悠地抬起眼睛,仿佛二姨太说的是外国话。
“这、这、可我,我是大少爷的姨娘…那、那大少爷他、他也不一定愿意…您不能…”
“我愿意。”
韩正卿挑帐帘进来,流萤的小脸刷地通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件事上,还得母亲开口,令尊令堂都不在了,亦不清楚你是否还有兄长哥嫂在世,只得来询你的意见。若是愿意,便按头婚的规矩迎娶,正房太太掌家要学的东西,往后再慢慢学不迟。”
“这、这不行,不行,我嫁过了,才一个来月,怎能、怎能二嫁,传出去成了什么…况且、况且…”
流萤手中捏着那面小镜子,手指灰突突的,泥巴干成一块块地掉,她才想起来方才照镜子,自己的脸上也是脏兮兮的。
“哎呀,你出去!别看我…”流萤掀起被单,鸵鸟一样将自己裹在里头。
她被求婚了,却是这般狼狈的模样。
她不要这样脏兮兮的求婚。
二姨太隔着被单轻轻拍她的身子,“话我带到了,愿不愿意全看你的意思,正卿那孩子的脾气是阴鸷了些,往后我让他改改,明明惦记的要命,怎地还能让你觉得他不想娶你,你放心,他一百个愿意,早跟我求过你的事,不然咱也不会来山上受这一遭罪,他一早就安排你躲着老爷,都替你打算着呢。”
流萤缩在被单里,心里乱得很。二姨太说,韩正卿一直替她打算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做了姨娘之后?还是更早?
流萤不禁起了疑心,将小脑袋露出来,可韩正卿已经不见了,只有二姨太笑眼弯弯地瞧着她。
“大少爷多怎认出我的?”
“哟,这我就不知道了。”
二姨太托着下巴想了想,韩正卿心思深沉,她从未疑过这些。
“要说也是,这孩子什么时候就惦记上了,早些说破,早就要了你,还至于大费周章,不过你这胎记在后脑,要说也不轻易得见,可若是见着,也就认出来了吧?”
流萤又默默地缩回去,眼下情况很乱,她要想很多事情,而她的脑袋很疼,越想越疼。
“帐子里头闷,这外面有个地方能洗澡,你要不要去收拾一下?”
二姨太适时地结束了话题,流萤又钻了出来,频频点头,她灰头土脸的,动一动都掉渣。
二姨太笑着说道,“让迎春同你去,这边收拾好了咱们就回,家里出了这么大事儿,后头还有好多事要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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