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娇放下汤勺,余光微微带过蒋勋的腿,点头对他说,也好。
他们重新坐回沙发,把被子全叠在一边,堆成个小山包样子。
蒋勋按下客厅电视开关,倒不是他对节目有多大兴趣,只是现在那根疼痛的神经跳得太狠,蒋勋很需要一些别的声音,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出去。
开屏十秒广告后,画面自动跳转到春晚预告,电视内传来锣鼓鞭炮和红火的新年祝歌。
蒋勋听着嫌吵,皱了皱眉,换到下一个频道。
北城新闻栏目,记者正在播报国内多地疫情反复,呼吁大家喜迎新春佳节之际也要注意预防,尽量避免去人多聚集的地方。
没人预料到,这场疫情竟会持续这么久,蒋勋调低音量,一边看字幕滚动,一边想原来时间过去这样快,隔离眨眼就剩五天。
他的思绪放空,不自觉勾勒出与他共处一室的那人模样。
原来还有五天,这场隔离就将结束。
五天之后,她出去第一件事会想去做什么呢?
他想到这,眼波越过一处,落向那个还在专心咬鸡蛋的人…
她还在和那碗汤羹作斗争,蒋勋瞧她紧吸鼻子的模样突然有点想笑。
小也在旁,歪头推了推他说,“蒋叔叔,我们能不能看动画片呀,这个节目一点也不好看。”
蒋勋说,“随你。” 把遥控机交到小也手中,往后仰去。
频道切换过几个,蒋勋统统瞄过一眼。
而当光幕跳过某个顿点时,蒋勋猛然坐起,一把抓过小也手中遥控器,调高音量,双目锁住屏幕久久不离。
小也疑惑地看着他说,”叔叔,这不是动画频道”
蒋勋没回应,也没调台。
傅云娇闻声,抬起眉,看屏幕里出现的,蒋勋深深凝视着的人。
那个人的鼻梁和眉眼都和蒋勋有着相似的轮廓。
他身着一身暗黑丝绒中山装,站在人群之首,头发几乎未白。即使面部被镜头放大,每一寸眼角皱纹都清晰可见,也丝毫不掩他的风采。
傅云娇看着他,再看向蒋勋。
忽然猜到了,液晶屏中出现的人是谁。
那是他许久未见的人,也可以说,那是他的父亲,蒋振庭。
第19章 梅子酒(1)
液晶屏幕将人的身形拉宽,蒋振庭显着比实际壮硕许多。
傅云娇平日是不大常看经济新闻的,也不是不关心,只是寻常百姓每天为挣个百八十块已经是劳心劳力,哪还有闲情去操心经济学家们探讨的大局观。
她不了解蒋振庭,自然也不了解他与蒋勋之间的关系深浅。只是回忆起隔离期点滴,傅云娇忽觉诧异的是,这么久了,好像从未听过蒋勋提起他的家人。
他这样的身体,和一个陌生人隔离在这,他们不担心吗?
傅云娇暗自想着,延过目光,去瞧望蒋勋的表情。
小也身旁,他仍是如常地坐在那,手搭在膝盖边,双目紧盯前方。
眸子里折出屏幕光影,将他瞳孔衬得更深。
蒋勋冷面看着蒋振庭笑意盈盈地作为北城优秀企业家代表,为全市百姓送去新春祝福。
无不讽刺地想,自己算不算他愿意祝福的千万人之一。
在外人看来,蒋振庭是位极有远见的企业家,不仅能踩准时代风口,从钢铁实业一步步做起,三十年间带动整个北城的工业发展,更是在近十年拓宽出轻工业,新能源,智能芯片供应等多个科技产业。
而如果让蒋勋去形容自己的父亲,他或许会用这两个标签-杰出小镇做题家和精致凤凰男。
关于蒋振庭的过去,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故事。
1996 年末,蒋振庭刚刚靠他原配-市长独女许佳凤的人脉,彻底洗刷掉他寒门入赘的身份,在北城商界站稳脚跟。
97 年返校做企业演讲时遇到了蒋勋生母-一个未谙世事的年轻女生。
她慕强,他好色,两人暗度陈仓,一年后,蒋勋成为他们狗血婚外恋的产物。
他们的事一直瞒到蒋勋一岁半时被许佳凤知晓。
许佳凤视他为眼中钉,却又碍于蒋振庭的面,不得不将他送去北城郊外别馆由保姆喂养。
记忆里,蒋勋在那栋别馆一直长到十二岁。
蒋振庭极少能抽出时间来看他,有时就算人来了,也不过是问问他功课怎么样。
他不记得蒋勋具体的年岁,也不记得他对芒果过敏。
无所谓,反正蒋勋自小就知道,自己的出生对蒋振庭来说,不算是个喜事。
大概是因为,他的出现不仅斩断了蒋振庭将要到手的北城商会会长一职,也迫得他在许佳凤面前忍气吞声二十年。
本该举案齐眉的夫妻,到最后都在想如何弄死对方。
许佳凤带着她对蒋振庭全部的恨意和晚期肝癌,抱憾离世。
蒋振庭象征性地流了几滴泪,然后就像是突然翻身的奴隶主,大笔一挥,要将自己的屈辱过往统统作废。
他开始把蒋勋视为自己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表现出严父做派,要求他考到最好的学校,要求他必须学商科,也要求他娶只见过两面的人。
他曾无比希望蒋勋能复刻自己走过的路。
镜头前,蒋振庭满面温和地接受记者访问,他眼角眉梢展出的笑意都是蒋勋少有见过的。
记者问他有什么新年心愿。
蒋振庭抿唇而笑,说,年过花甲才越发觉得家的重要,在新的一年,当然是希望阖家健康,自己能多抽出时间陪陪家人。
呵,家人,到底什么才是家人。
蒋勋望着他尽显温情的一幕,心底一片冷漠。
其实早就不该有什么期待的,有什么可值得期待的呢。
蒋勋关了电视,微垂下头。
他把遥控器放回小也手心,说,“你们看吧,我回去了。”
然后从沙发站起来,慢慢地拖着脚步,往回走。
他坐过的地方,有轻微的,压陷的痕迹。
傅云娇下意识视线跟住他的步伐,飘向他的背影。
他其实很瘦。
这是傅云娇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也是她第一次认真地去看蒋勋的背影。
他的身体不再像之前那样挺得笔直,从头颅到肩颈,右半边塌下的线条,让傅云娇联想起麦田里被冰霜压倒的稻苗。
蒋振庭说的那些话,傅云娇也听见了,她似乎该说些什么来安慰蒋勋,但现在,说什么又好像是不太合适的。
最后她一直等到蒋勋身影隐去走廊尽头,也没开口。
默默把那碗已经放凉的红糖鸡蛋,摆回茶几,叹息一声。
那晚,哄完小也睡后,傅云娇在浴室洗漱。
连续的暴雪天让湿衣越来越难干。
傅云娇手洗过小也的衣袜和自己几件贴身衣物,拧干水,放在盆子内。
他们住的房间没有可挂衣物的地方,傅云娇转了片刻,搬上一把木椅,带着盆子出了房门。
在离她不远的储藏室门口,有处宽敞地,傅云娇立稳木椅,站上去,将口袋里放着约两米长的细绳拿出,分别系在门框和另侧圆柱上,拉直,绷成根晾衣绳。
室内有足够的暖气,傅云娇把盆内装的几件衣服一一抻开,搭在绳上,想如此过一晚,衣物差不多也能有七八成干。
她晾好衣服后,又留心把带出来的脸盆放在衣服下接水,挪了几下位置,确定不会留下水印后。
傅云娇搬起木椅,回房躺下。
时至深夜,傅云娇半睡半醒间,忽闻有异响传来。
隔着房门,傅云娇听不真切,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起初以为是屋外风刮过窗帘带起的声响,没放在心上。
可翻身闭眼后,那声响没有停歇,反倒越来越清晰。
傅云娇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掀开被子,下床,轻手轻脚地趴在门边,耳朵抵在门框上。
没错,声音确实从门外透进来的。
哐哐当当,像有什么东西在撞击地面,又像有人在翻箱倒柜。
傅云娇屏息听了半分钟,想这家如果不是进了老鼠那很可能就是进了贼。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回望了眼熟睡的小也,强令自己定住心神。
她手摸上门把,在脑中飞快地分析了几种可能。
这种高档小区也会进小偷吗?
小偷是怎么进来的呢?
是单人还会是团伙?
虽说她在睡前反锁了门,可外面还晾着衣服,若真是进了小偷,那他一定知道楼下是住着人的。
难保他翻完储藏室,发现没什么值钱东西后,不会破门而入,来他们这房间。
况且楼上还有蒋勋
想到这,傅云娇皱紧眉,思考躲在房内可能不是种好办法。
眼下要紧的是去确认门外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她悄声回到床边,给自己提了提气,从枕头下摸出那把她随身带了许多年的,瑞士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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