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冬崖没好气道:“老子又不是中医,怎么知道穴位里的气感是什么东西?再说,我功夫也没练到百穴发劲的化劲地步,你小子笑话老子是不是?好好听着,别乱吱声!”
李源嘿嘿笑着点头,就听张冬崖又道:“人一动弹,身上就热,热的厉害了,就要流汗。肚子里这股热,就是气。道家讲的炼精化气,就是把这股热化在肚子里。真正的高手,根本不出汗。都说功夫练到家了,寒暑不侵,说的就是这个。怎么能把这股热留下,就是内家拳的练法了。你见过猫狗打架没有?”
李源点头道:“见过,怎么了?”
张冬崖道:“猫狗打架的时候,全身毛都像刺猬一样竖起来,就是老百姓说的炸毛。毛竖起来,也堵住了它们身上的毛孔,这样才能随时猛然一击!人也是一样,动手的时候,身上会起鸡皮疙瘩,寒毛炸起来,这也是堵上了毛孔,方便全身一击。
把功夫练到深处,随时随地都是这样的状态,功夫算是练成了。”
李源不解道:“师父,谁还能随时随地一身鸡皮疙瘩?那多难受……光把这股热气留在肚子里,该怎么用呢?总不能最后当屁给放了……”
张冬崖好笑道:“你这混小子,倒是不端着……怎么用?瞧好了!”说着,他走到院子一个角落,拾起一截半人高、小腿粗细的木头,手一用力,就插入了泥土里……
十二月的天,地面已经有些冻结了。
然后就看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儿,忽地喝了声:“哈!”
单臂出拳,一拳轰在木头上,木头“咔”的一声脆响,就断成了两截。
李源上前拿起那截木头,感受了下手里沉甸甸的份量,眼睛都直了!
卧槽!
这比马保国强一万倍啊!
他敬佩道:“师父,您这也……太厉害了!”
张冬崖却摇头道:“当年形意拳师练功的时候,提脚落地无声,轻轻一下,就能够踩碎一块大方砖。这就是练到暗劲的地步,无声无息,举足轻重,那才叫厉害。”
李源倒吸一口凉气,追问道:“师父,那您练到暗劲了吗?”
张冬崖淡淡道:“以前是,受伤后就废了。你也别想那么多,没有生死搏杀,现在基本不大可能了。再说你一个大夫,坐好桩功就够了。今儿我再教你一个杨家秘不外传的太极桩法,来练大龙骨。你好好感受一下……”
说着,他用手点住了李源的后脑袋,随后一寸一寸,顺着脊椎骨的骨节向下移动轻推敲击,每敲击一寸骨节,李源都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脊椎骨一点一点的挺直。
与此同时,脊椎骨的变化,也带动了全身骨骼的移动和肌肉的伸缩。
突然之间,张冬崖的手猛然点在了李源的尾椎上,并大声喝道:“记住这种感觉!”
李源全身重心骤降,下垂到了脊椎末端,整个人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唰的一下,全身寒毛炸起!
皮肤上也起了密密麻麻一层鸡皮疙瘩,刚才扎马站桩时出的所有的汗和热气,都仿佛在这一瞬间被逼了回去。
过了好一阵,直到李源长长呼出一口气后,张冬崖放佛也疲倦了,回身坐在椅子上,道:“多站一会儿,别说话,好好记住这份感觉,特别是每一寸龙骨的变化,从头到身,然后到尾……这就是杨家的大龙桩。
龙的尾巴是保持平衡,控制身体的,凶猛的动物,尾巴一竖,全身的毛就炸起来了。人的尾巴退化了,所以灵敏不如动物。大龙桩,就是要凭空站出一根龙尾来!
你不是说怎么做到随时随地保持那种状态么?
就靠这个!
当年杨露禅,就是靠大龙桩打出了杨无敌之名。
站大龙桩重心落到尾锥的时候,要像直冲云端的一条大龙,在惊雷闪电中遨游,全身毛都要炸起来,这样每次才能出效果。
没有这个效果,就是站一百年,都是一场空。
道理我讲透了,推大龙骨也帮你掌握了,回去后天天自己推吧。什么时候这个桩功掌握了,再来寻我。”
李源这一刻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好多传统武术突然就断绝了,空留下一些秘籍也没什么用。
原来是这样,没有师父点这最后一下,单凭文字记录,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这种感觉……
什么叫真传?
这就叫真传!!
李源已经知道,接下来该往哪个方向上用功了。
惊喜高兴之余,他又忙道:“师父,别介啊,我天天过来给您送好吃的。您这身体入了冬不补可是不成,我还指望您长命百岁,将来教我儿子,您徒孙真功夫呢。”
张冬崖呵呵笑道:“就你那点工资,还孝敬我?好好留着过日子吧,早点生几个儿子,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李源道:“师父,您放心,我有办法弄钱……您甭瞪眼睛啊,我还能干坏事?真干了坏事,都不用您老出手清理门户,我爹都能敲死我。我们家弟兄八个,下一辈更多,现在都二十多号了,可十里八乡的谁不对我家孩子竖大拇指?家风正着呢!”
张冬崖道:“那你哪来的钱?”
李源嘿嘿笑道:“师父,您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我医术好着呢,替我们单位领导配了几幅强身健体的药,就得了一二百块钱,给您买些肉菜,绰绰有余。
您还别不信,我还凑了些药钱,专门给您配了副养气血的药,正泛丸药呢,回头您吃了就知道我的本事了!
师父,您可甭说,咱们师门连这个钱都不能赚……”
张冬崖闻言,乐呵道:“姥姥!这钱凭嘛不能赚?我还忘了,你还是个郎中!行吧,给百姓看病不要钱,宰几个当官的,倒也不是不成,这叫劫富济贫。不过也不用天天来,我嫌烦,隔三差五来一遭就成。去吧去吧。”
李源到底还是搀扶老人进屋后,看着他上炕歇下了,才转身离开。
等李源走后好一会儿,张冬崖打呼噜的声音忽然停下,眉头锁死。
他在梦里看到了当年教儿子功夫的场景了,可他们又忽然消失了,真想他们啊……
虽然未曾后悔过,但心底,一直都在流血,从没愈合过。
唯一能宽慰自己的,就是连伟人都要承受如此痛苦,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平稳了下呼吸,老人继续打起呼噜来……
……
“源子,你干吗呢?”
下午上班时,正在写病历的娄晓娥忽然发现李源居然一直虚坐在凳子上,屁股其实没挨着板凳面,人还微微起伏着,她面色古怪的问道。
这动作不是她平常做的么……
李源看了媳妇的脸色就气笑道:“想什么呢?这叫扎马,又叫坐马。你看看,像不像在骑马?”
娄晓娥恍然道:“你在练武功啊?”
李源道:“还不是为了你的性福人生?”
跟李源待的久了,多少也能体悟到字中深意,娄晓娥俏脸飞红,嗔他一眼。
“李医生,您师父喊您过去一趟。”
小两口正眼神拉丝,诊室门被打开,一位女护士进来说道。
李源抬眼看去,应道:“好的。对了赵玲,您和何师傅谈的怎么样了?”
女护士模样中等,体量微胖,皮肤白皙,一看就是家里条件不错的,她听李源的话后没好气翻了个白眼,道:“您还说呢,李医生,我都快成护士站的笑话了,都说我找了个乡下老农民。衣服脏脏的,头发油油的,脸都洗不净。您以后啊,可别再操这份心了。除非像您这样的,还差不多!”
娄晓娥笑骂道:“说嘛呢?你这小妮子,当我不在是不是?”
赵玲做鬼脸道:“少得了便宜还卖乖!好恨啊,我要是像你一样又美又有钱就好了……”
李源鼓励道:“那你好好赚钱吧。”
赵玲反应了一下,才“哎呀”了声,又羞又喜,白了李源一眼后一扭身就走了。
等门关上了,李源才转头对双目灼灼的娄晓娥道:“我指着她再见见柱子呢。”
娄晓娥撒娇道:“以后别和小护士开玩笑!”
李源嫌弃的“哎哟”了声,道:“躲都躲不开呢。走了走了,去见师父了!”
……
“诊一诊,不许多问。”
赵叶红一如既往的干净利落。
一对年轻夫妻坐在诊桌对面,从衣着打扮上来看,不是寻常工人。
娄晓娥给李源搬了个凳子,他坐在侧面,请年轻妇人伸出手腕,听了稍许,又观察了下女人的面色后,微笑道:“恭喜二位了。”
女人笑着道谢,男子也微微颔首。
赵叶红不满意道:“就这?”
李源没言语,继续诊脉,过了稍许后,眼睛登时一亮,“哟”了声,道:“还是双生啊,应该是两个男孩儿。”
娄晓娥眼睛都直了,这都能诊的出来?
年轻夫妇也都睁圆了眼,瞎蒙的吧……
赵叶红却满意了,微笑道:“怎么说?”
李源道:“《脉经》上说左疾为男,右疾为女,俱疾生二子。又曰:‘迟脉左偏大为男,右偏大为女,左右俱大产二子。’未必百分百准,但双胞胎肯定没什么问题。”
赵叶红闻言嘴角扬起,看向对面吃惊的瞪圆眼睛的两人,道:“赵旭,你现在怎么说?”问完对李源介绍道:“这是你师爷弟弟,也就是你师叔祖的孙子,你师爷学的是家传中医,你师叔祖去了英国留学,学的是西医,现在在京城第二医学院当院长。他们一家子都是学西医的,瞧不上咱们中医。”
李源“嗯”了声,目光隐隐不善的看向赵旭。
叫“阿旭”的都不是好人么?
就在此时此刻,他还在源源不断的收到贾东旭小额负面情绪+6+6+6……
赵旭忙赔笑道:“堂姑,您说哪里的话,我再胆大包天,也不敢瞧不起中医,咱们赵家祖上就是中医,我还敢欺师灭祖不成?”
转过脸来看向李源,又赞叹道:“真没想到,师弟的脉诊都到了这种水平!前天我去看大爷爷,他老人家说伤寒赵家后继有人,说有一徒孙得了真传,我还不大信。今日一见,方知果然是中医奇才!相比之下,我这个西医光凭一双手是万万做不到的。”
李源笑眯眯道:“过奖过奖。当不起这样的夸赞,而且我觉得,也不必非得分个中西医,都是为人民服务。只要能给百姓看好病,就是好医术,没必要非得拘泥于姓中还是姓西。伟人前几年不是号召西医学习中医么?这才是真正的高瞻远瞩。我要学习这种精神,还准备去学学西医。”
赵旭闻言彻底傻眼儿了,不敢置信的看了看李源,随后扭头看向赵叶红。
西医也就算了,可传承之重,门户之别,在中医几千年历史上几乎渗透到中医的每一寸骨头里。
其实不止中医,每一项传统技艺,都将“背叛师门”“改换门庭”列为最高不可饶恕的大罪。
李源居然当着赵家人的面,说要去学其他医术,还是西医?
赵叶红微笑道:“这是你大爷爷允许的,医术就该取长补短,增益所能。固步自封,必将落后,落后就会挨打。过一阵子,我们医院就会推荐李源去第二医学院学习,赵旭,到时候你要照顾一下。”
赵旭自然连连答应。
赵旭妻子何冉则惊叹道:“都这么高的医术了,还要去进修精进,太厉害了。”
李源微微一笑,与她介绍道:“这是我的妻子,娄晓娥。”
又认识了一圈后,赵叶红打发道:“行了,你们回诊室吧。赵旭你也带着何冉回去吧,下个月二叔的寿宴我会去的。”
赵旭闻言高兴坏了,这个堂姑的性子向来冷清,很少参加家族聚会,没想到这次居然同意了。
不过随后他就反应过来,兴许是为了这个叫李源的年轻人……
难不成,中医赵家的传人,真的要去西医医学院,当一名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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