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高兴地在屋里四处瞧,穆兮窈坐在床榻上,却是笑不出来。
当初,她之所以选择来掖州,一是为了寻岁岁的亲爹,二则是觉得若岁岁的爹真在这里,穆兮筠做贼心虚,断不敢追至此处对她下手。
她要保护好岁岁,毕竟上一世岁岁和她便是被穆兮筠害死的。
前几日,知晓安南侯便是岁岁的亲爹后,她也在纠结,是否该将此事托盘而出。
可如今天家赐婚,穆兮筠的侯府主母之位可谓稳稳当当,穆兮窈只道自己愚蠢到了极点,她只想着让岁岁认祖归宗,或能锦衣玉食,不必跟着她吃苦受罪,却忘了安南侯将来必会娶妻,若那主母不是个良善的,那岁岁身为庶女,岂非步她后尘。
穆兮窈不知,穆兮筠究竟是凭着什么让陛下为她和安南侯赐婚,或是因着镇国公府那桩往事?
若是如此,岁岁必然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是她的阻碍,为了顺利成为侯府主母,她定会对岁岁下手。
单单凭她,真的能护住岁岁,抵抗她那嫡姐吗!
穆兮窈朱唇抿紧,她改变主意了,无论如何她都得守住这个秘密,决不能让安南侯知晓岁岁的身份!
因着孟大媳妇那日一闹,穆兮窈勾引安南侯的事儿在府中悄悄传扬开来,她在府内洒扫时,常是能瞧见路过的仆婢用微妙甚至是鄙夷的眼神瞥向她,人言可畏,穆兮窈知道,她在府中的名声算是彻底坏了。
为了岁岁,这将军府恐不能再待下去!
是夜,穆兮窈在屋里收拾细软,无意瞅见先头安南侯给她的那枚玉镯,她细细摩挲着温润的镯子,盘算若到时没有银钱,便当了这镯子,想来她和岁岁的日子能好过些。
正当她为她和岁岁谋划将来之际,就听得一阵轻轻的叩门声。
天已沉沉向晚,恰是吃晚饭的时候,这时候会是谁呢。
穆兮窈心下疑惑,打开门,便见一人拘谨地站在外头,见了她,憨厚地笑道:“瑶娘……”
“方大哥?”
穆兮窈没想到来人是方成,她瞥了眼坐在屋内的岁岁,悄悄掩了门,走出屋去。
“方大哥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儿?”她问道。
方成眼神飘忽,迟疑了片刻,方才开口,“瑶娘,你和侯爷的事儿,是真的吗?”
穆兮窈怔了怔,抿唇露出些许苦笑,只反问:“方大哥觉得呢?”
她也不知该如何答他了,若说她和安南侯有关系,她确实没有想过勾引那个男人,可若说毫无相干,她和安南侯之间却是有一个孩子!
“我自然不信。”方成忙道,“瑶娘,我知你不是那样的人,定是他们乱嚼口舌。”
他说着,激动地上前一步,穆兮窈赶忙后退,就见他目光炯炯道:“瑶娘,其实我欢喜你许久,你若不嫌,便嫁予我,我带你离开这儿去我老家,我堂兄前段日子来信,说他开了个酒楼,让我回去同他一块儿合伙,我也有些积蓄,我保证,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方成语气诚挚,穆兮窈知道,他是真心的,可她的确没有嫁人的打算,也不欲连累方成。
“方大哥,我……”
她还未说完,方成便着急地打断她,“你若顾虑岁岁,那大可不必担忧,我会将岁岁视若己出,定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瑶娘,你觉得如何,你若愿意,我们过两日便走!”
穆兮窈沉默了一瞬,仍是摇头,“对不住,方大哥,并非你不好,只是我并未打算再嫁……”
方成唇间的笑意逐渐消散去,但他还是存着一丝希冀,小心翼翼地问道:“便……不可再考虑考虑吗?”
穆兮窈淡淡笑了笑,意思已然再明显不过,方成的脑袋耷拉下来,正欲离开,却听穆兮窈又唤了他一声,他刷地抬首,心下顿又燃起希冀,紧接着,便见眼前的女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少顷,踌躇着开口:“方大哥,你既得要回老家,能不能顺道,载我和岁岁一程?”
翌日早,孟管事正在府内库房查点,再过阵子,待侯爷被召回京,想来好一段日子都不会回掖州,一些物件需得被一道带回京城。
他这两日心情好得紧,明眼可见的喜上眉梢,不仅因着他们侯爷打了胜仗,还因着陛下赐婚,很快侯府便能有女主人了。
盘查之际,有小厮来报,道侯爷回府了,召他前去说话,他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匆匆赶去松乔苑。
到了那厢,孟管事只见他家侯爷站在窗前,望着那株含苞待发的娇嫩海棠若有所思。
他上前施礼,禀了些府内事务,便听他家侯爷淡声道了句“辛苦孟叔了”。
“不过老奴分内之事,侯爷这话可是折煞老奴了。”孟管事笑道,“老奴也就只能再管几年,若将来侯爷成亲,再来这掖州,府内中馈定是要交给夫人的。”
听得“夫人”而已,林铎眸色微凉,孟管事不知其中内情,不晓得他根本不会奉旨娶了那穆兮筠。
他也未提,只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似是无意般问道:“我先前言的瑶娘之事,可安排妥当了?”
孟管事倏然一愣,神色登时有些难以言喻。
因着战后诸事繁杂,尚要处理萧国求和之事,故而这几日,他家侯爷都待在军营,并未回府,想来也并未听说府中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
要说那谣言也是荒唐,竟说侯爷与那瑶娘有染,侯爷之所以关切瑶娘,想来也只是觉得她们孤儿寡母可怜罢了。
孟管事也不敢拿那些人不堪入耳的谣言去惹得林铎不喜,只道:“老奴已按侯爷的吩咐办了。”
听得林铎一声低低的“嗯”,他想了想,觉得那事儿还是得与他家侯爷提及,便又道:“不过,那瑶娘昨日来同老奴说,她要离开将军府了……”
林铎喝茶的动作微滞,“她要去哪儿!”
孟管事教这分外凉沉的声儿吓得一愣,须臾,才答:“说是后日要跟着那方成一道回老家去,那方成也是府里的下人,瑶娘毕竟是个寡妇,无依无靠的,想来是与那方成情投意合,决定往后带着孩子跟着那方成过了。”
对于这事儿,孟管事是分外满意的,无论如何,瑶娘这决定也算是聪明,待她离开,想必她和侯爷那事儿很快也不会再有人提及。
他兀自说得兴起,却未察觉坐在那厢的男人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大掌紧攥成拳,眸光沉凉若染了霜雪,令人不寒而栗。
戌时前后,穆兮窈哄睡了岁岁,正欲歇下,却见得窗前倏然晃过一个人影。
外头黑漆漆的,她这新换的屋子周遭又没住什么人,虽说这里是将军府,当不会有人大着胆子偷到此处,但瞥向躺在床榻上的岁岁,穆兮窈仍是有些不安。
万一那人强闯进来,伤了岁岁该如何是好!
她顺手拔了头上的发簪,将窗扇偷偷开了一条缝,环顾四下,并未瞧见什么人,这才松了口气。
然正欲阖上窗扇,半空中陡然伸出一只大掌握住了窗框,穆兮窈心猛地一颤,下意识抬手狠狠往那手背刺去。
不过那人的动作比她更快,一个反手便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使她动弹不得。
“是我……”
听得这低沉熟悉的声儿,穆兮窈愣了愣,抬首看向窗外的男人,紧绷的神经一瞬间松懈了下来。
“侯爷,您怎的……”
大晚上的,他堂堂一个安南侯,怎的在此处转悠,当真是吓着她了。
两人隔窗相对而立,穆兮窈抬首望着眼前高她一头,身姿挺拔魁梧的男人,只觉他今日有些古怪,虽面容一如既往的淡漠如水,可凝视着她的眼眸却黑沉得厉害,甚至有些吓人。
这般站着到底不是回事儿,穆兮窈快步开了一旁的门,却是吃了教训,阖了门没让男人入内,只在外头对着他恭敬地福了福。
“你……要走了?”
头顶幽幽响起男人略有些寒凉的嗓音,穆兮窈沉默了一瞬,旋即抬首看去,“是,奴婢后日便走。”
安南侯会知道此事,她一点也不意外,想是孟管事告诉他的。
无妨,他迟早都会知道。
见她坦然承认,林铎低笑一声,“怎的都不来同我道别?”
这声笑,令穆兮窈略有些头皮发紧,因这笑声里带着些许自嘲,质问,还有,便是责怪。
似乎是在责怪她不告而别。
可她又有什么可以告他的呢,如今的她只想离眼前这个男人远远的,若想保护好岁岁,她决不能与他纠缠不清!
她垂眸,毕恭毕敬道:“奴婢不过一卑贱的下人罢了,去留哪值得侯爷惦念,亦不敢拿这种小事去叨扰侯爷。”
她恭顺却又理所当然的模样,令林铎掩在袖中的手复又攥紧几分,“你要随那方成一道走?你要嫁给他?”
嫁给方成?
不,穆兮窈并无这般打算。
她只是想借机跟方成一道走,若她突然带着岁岁离开将军府,未免显得太过可疑,但若是跟着方成走,也算有了个正经由头。
且她和岁岁孤儿寡母上路,到底不安全,方成是个男人,有他在旁,终归好些。
待离掖州远了,届时她再做打算,看看她和岁岁要在哪处落脚扎根。
她承认,这回,她的确是卑鄙地利用了方成。
如今,既得安南侯误会了,那误会便误会吧,最好彻彻底底不要再打搅她和岁岁的生活。
“是。”穆兮窈定定地看着他,“方大哥是个不错的人,也保证了会对岁岁好,于奴婢而言,他是个不错的归宿。”
她风轻云淡的语气和坚定的眼神,无疑似一根根看不见的,扎在林铎心口的针,他再开口,声儿里流露出难以隐藏的愠怒,“那他可知你隐藏了容貌,你确定以他的能力,将来一定能护得住你!还是,你要一辈子在脸上抹这黑粉来自保!”
男人逼近一步,格外高大的身躯若山一般带给穆兮窈难以喘息的压迫感,她不明白,他为何这般生气,又为何要对此事紧抓不放,烦乱之下,她忍不住冲他吼道:“就算如此,又与侯爷何干!”
话出了口,穆兮窈才意识到此话的不敬,忙垂下脑袋,弱下声儿来,“侯爷可知,近日府中传了些不像样的话,那日灯会,侯爷好心送奴婢回来,不想无意教旁人瞧了去,说奴婢与侯爷之间……奴婢离开,兴许是件好事。”
“便是为了这个?”她听见对面人道,“我不在乎这些。”
“可奴婢在乎!”
穆兮窈紧接着道,“我与侯爷之间清清白白,不好因此事玷污了侯爷的名声。”
她只想离开,只消她带着岁岁离开,那些她害怕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她想得很清楚了,就算没有他这个爹,她一人也能将岁岁抚养长大,虽说可能给不了她锦衣玉食的生活,但至少岁岁会平静安乐地过完这一生,不必被牵入那些无端的是非之中。
话已说至这般,想来安南侯也是睿智开明之人,定也会掂量轻重,体谅她的难处,放她离府。
正当穆兮窈在心下笃定之时,下颌却骤然被擒住,男人稍一用力,便逼得她不得不抬首,与他对视。
“清白?”
她看见男人脸上浮着讽刺的笑意,眼神却冷得可怕,他垂眸,粗粝的手指缓缓摩挲着她柔软的朱唇,嗓音低沉,“你可知你染疾昏迷时,是如何喝下那碗汤药的?”
穆兮窈双眸微张,那唇舌相交的记忆零零碎碎涌入脑海,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原来是他!
她眸光颤动,静静打量着林铎,分明还是这张面容,可她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不认识他了。
她知晓的安南侯生性淡漠,但也会偶尔露出温柔的一面,他对她向来克制有礼,几乎不曾逾矩,可面前的人,盯着她的眸光灼热滚烫,赤裸裸毫无掩饰,是她从未见过的疯狂。
穆兮窈头一回因着他生出一种自骨子里溢出的恐惧,仿若遭遇猛虎的小兽,下一刻便会有那凶狠的利爪袭来,将她彻底压于掌下。
她退却两步,下意识想逃,可那遒劲有力的长臂却是猛地圈住她的腰肢,将她牢牢禁锢在怀里,男人沉重的身子半压下来,温热的气息落在她耳廓,她听见他沉声一字一句道。
“瑶娘,打那日我费尽心思进了你屋开始,便没想过让你我之间再有什么清白……”
暴露
分明已是春日, 夜间凉风拂面也少有寒意,然穆兮窈却觉一股子凉意自脚底攀上, 蔓延至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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