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知道自己的日子已经好过太多太多,可生而为人,对食物的渴望是天生的,是一种最原始的本能。
这种本能不断驱使着他们,让他们不断去想,如果粮食的产量能高点,再高点,那么他们的日子,该会有多好?
有这种想法的人不止百姓,还有相太后。
这位种了大半辈子地的穷苦女人,在被尊为皇太后之后依旧会把土地与粮食放在心上,是如今唯一让他悬心不下的事情,没有之一。
凤辇缓缓行驶在宽阔的官道上,相太后坐在凤辇上,与姜太后说说笑笑——
“老妹妹,我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亩产五六百斤的粮食呢。”
想到方才前来给自己报信的女官,相太后仍是一阵恍惚,哪怕现在已经出发上林苑,她依旧有种如坠云端的不真实感,“不怕你笑话,我现在仍感觉自己在做梦,梦到咱们种出来了亩产五六百斤的粮食。”
姜太后笑了起来,“老姐姐,莫说你感觉自己在做梦,我这会儿也晕晕乎乎的,有些不敢相信。”
“产量这么高的粮食,竟然真的被咱们种出来了?”
姜太后有一瞬的恍惚,“这可是能救万民于水火的灵丹妙药,竟然真的这么容易被咱们得到了?”
相太后道,“不,咱们一点也不容易。”
得益于自己的面首会时不时从宫外带进来一些稀奇古怪的大夏没有的东西,她对外界的了解比姜太后清楚些。
再加上她本就极其关注上林苑的种植情况,所以上林苑的一些事情她的消息比姜太后更加灵通些。
“老妹妹,你是不知道,咱们种土豆种红薯种得有多难。”
周围皆心腹,相太后说话便再无顾忌,将她听到的事情说给姜太后听,“土豆红薯远没有咱们的麦子大米好种,能吃的东西长在泥土里,要先从根部培育出芽,再把小芽芽切下来,隔一段距离种一个,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比麦子大米麻烦多了!”
姜太后与她不一样,不是穷出身的,也没有下地种过粮食,更不知道麦子与大米之间的种植差距是什么,于是她尽量把自己的话说得浅显些,好让姜太后听得懂。
“红薯土豆难种不说,苗还特别娇气,天气冷了会死,天气热了,苗会枯萎。”
想起自己听到的事情,相太后便替种粮食的官员们头疼,“单白领着他们不知道种坏了多少株,才终于长出几株来,如今被挑挑拣拣培育出来,才有现在的亩产五六百斤的粮食。”
“原来这样,我还以为种得很容易,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
被相太后这么一说,姜太后才恍然大悟,“如此说来,拿到种子不算本事,能领着人种出来,那才是真正的本事?”
“对,是这个理。”
相太后点点头,“当然,也不能全是这样,如果连种子都没有,又哪来的机会种出来?”
“能种出产量这么高的粮食来,这件事的功劳全在咱们的小阿和身上。”
相太后道,“种子是她找来的,种种子的人也是她寻到的,如果没有她,再过一百年,咱们也不会有这样的粮食。”
最简单的例子是她那很会哄人的面首。
明明是他最先发现的红薯与土豆,可是他只用来讨她的欢心,完全没有意识到土豆与红薯对百姓意味着什么。
如果不是阿和发现得早,行动也足够迅速,只怕这仅有的十五块红薯全被他烤来送给她,而不是作为改变天下百姓命运的粮食。
想到这,她忍不住嫌弃起九郎来。
到底是没有经过事,在大是大非上完全拎不清,只一味做些讨好她的事情,其他事物半点不通。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身无大才,只会哄女人开心,才会做了她的面首,若他有经天纬地之才,又怎会愿意天天面对她这个老太婆?
相太后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
一个面首罢了,不指望他有多大的能力,只要能逗她开心,替她解闷便够了。
“娘娘,九郎求见。”
宫女在外间叩响凤辇,笑着请示。
相太后点头,“让他进来吧。”
皇城距离上林苑有一段距离,与昏昏入睡,还不如听九郎唱唱小曲儿。
咿咿呀呀的声音从凤辇上断断续续传来。
文臣们面有不虞之色。
太后怎能越发不知收敛?
平日里在宫中召见面首也就罢了,怎在去上林苑的路上都不忘带着面首?
岂有此理,毫无一国之母的风范!
武将们泰然自若。
相太后都多大年龄了,还不让人听听小曲儿颐养天年?
别说相太后了,他们这群人也听爱听小曲儿的,戏子们身段好,模样好,嗓音更是好,看着就是一种享受,可惜政务太过繁忙,总没时间听,若不然,他们也跟太后一样,走到哪总要带几个戏子来给自己解闷。
马背上的相豫掏了掏耳朵,毫不在意周围谏臣们对脸色。
母亲养面首怎么了?她想怎么养就怎么养,别人管不着。
他还是游侠儿时,母亲爱和哪个好便和哪个好,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没道理他现在当皇帝了,母亲反倒没有养面首的自由了。
嗯,养,多养点。
好不容易熬到这般年岁,当然怎么开心怎么来了。
相豫大大咧咧吩咐石都,“若梨园有了新班底,不妨挑几个好的送进宫,给太后们唱唱小曲儿,解解闷。”
“喏。”
石都笑着应下。
“……”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脸皮这种东西,他们的皇帝陛下是一点不要啊!
谏臣们痛心疾首,但谏臣们谏无可谏。
两位皇帝,一个是混不吝,死猪不怕开水烫,另一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连同是皇帝的那一位都要畏她三分,这种情况下,谏言上书让皇太后们收敛些着实不是一个好选择。
相蕴和强忍笑意。
商溯眉头微动,心里有些异样。
他比相蕴和大三岁,若不出意外,应该是他比相蕴和先死,待他死后,相蕴和是不是也会与两位太后一样,欢天喜地养面首?
商溯动作微微一顿,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不,他绝不允许那种事情的发生。
他会养好身体,绝不会让自己走在相蕴和前面。
若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戏子们在相蕴和面前搔首弄姿,他便剥了他们的皮,把他们扔到乱葬岗,绝不会让他们有接近相蕴和的机会。
相蕴和政务繁忙,只要那些不安分的人不出现在她面前,她便不会注意到那些人,只会批批奏折,再陪陪他,将自己的时间安排得很满。
这样就很好。
相蕴和的世界只有政务和他,而他的世界,也只有军事与她,他们如此契合,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对如此相配的人。
商溯思绪如野草一样疯长。
“三郎。”
身边突然响起相蕴和的声音。
商溯回身,侧脸看向唤着自己名字的女人,“嗯?”
“给你。”
女人笑眯眯,抬手递过来一块小点心。
那是桂花糖糕,甜甜腻腻的,他平时不大爱吃。
但相蕴和很喜欢,每次吃的时候,总会塞给他一块。对于她来讲,这是最好吃的点心,她想将最好吃的点心与他一起分享。
商溯笑了一下。
——他喜欢这种分享,连带着他平时不怎么喜欢的桂花糖糕都会喜欢起来。
商溯驱动战马,往相蕴和身边靠了靠,待离她的距离足够近,便微俯身,去吃她递过来的桂花糖糕。
这么多人在周围,他怎能直接去吃她递过来的东西?
相蕴和有些意外。
“嗳?你——”
但话刚出口,手里拿着的点心已被商溯叼了去。
温热的气息洒在她手背,柔软的唇扫过她指腹,男人分明是无意的举动,并无半点旖旎之心,可她眼皮轻轻一跳,莫名觉得手指有些烫。
“唔,好吃。”
商溯含糊的声音响起,在哒哒马蹄声中,轻轻叩响相蕴和的心门。
相蕴和面上一红,收回手指。
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但余光却偷偷瞥向身旁的男人。
男人其实不大爱吃甜,但却格外喜欢她喂的甜点心,仿佛是只要是她喂的东西,那便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哪怕是砒霜剧毒,他也能笑着吃下去。
相蕴和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是一个对她全无防备的傻子。
她喜欢这种傻子。
一行人终于抵达上林苑。
众人为粮食而来,自然没有其他的繁文缛节,而是直奔单白种的土豆与红薯。
此时距离单白在上林苑种土豆红薯已有一年时间,这一年时间里,单白领着官员们实验了无数次,也失败了无数次,终于种出了适合大夏土壤与气候的土豆与红薯,虽然产量仍不如单白的家乡,但亩产五六百斤的粮食依旧让以相豫姜贞夫妇为首的人欣喜不已。
“这样的粮食究竟是怎么种出来的?太神奇了。”
饶是姜太后没有种过粮食,彼时也对产量极高的红薯土豆惊喜不已,忍不住问单白道。
经过一年的时间,单白的中原话已说得很利索,不再像以前一样磕磕巴巴,不需要翻译便能回答姜太后的话。
“回娘娘的话,是在土里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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