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御却一步不让,甚至伸手抢夺勾玉弓。
涟绛抬臂挡开观御的手,同时屈肘狠顶上观御胸膛,但这攻势被观御轻而易举地化解,胳膊反被观御擒住。
他肩骨作痛,手腕亦被观御攥在手里,根本握不住勾玉弓。
而观御见他伸脚欲将勾玉弓勾回手中,当即一脚将即将落地的勾玉弓踢开,紧接着用膝盖顶着他的腰腹狠狠一顶,将他压迫躬身。
不待涟绛喘口气,下一瞬观御便将承妄剑锋利的剑刃抵上他的脖颈,直将他逼退至弑神台边缘。
他望着观御,身后是偌大的莲花花瓣,而头顶是慈眉善目的佛像。
他微微垂下眼皮,遮掩眸中快要溢出的难过,用很轻的声音问:“你要杀我,是么?”
观御垂眸,承妄剑划开涟绛颈间的肌肤,半个指节长的伤口映照到他心上,变成巨大无比的窟窿,血流不止。
“等等!”玄柳在这时出声。
承妄剑不再压入肌肤。
涟绛闭了闭眼,攥紧剑刃猛地上前。
“我会在这弓里封下诅咒。”冰冷的剑刃将喉咙割破,他踉跄着跌进观御怀中。
观御瞳孔骤缩,而他用流血的掌心覆上观御眉眼,声音悲戚:“观御,你若敢解开封印,想起我,必受万箭穿心之苦。”
话音未落,勾玉弓悲鸣作响,数万金文如同飞舞的金蝶一般齐齐涌入弓身。
观御接住他下坠的身躯,在无人看见的地方飞快捏诀封住他的命脉,丝丝缕缕的灵力顺着指尖涌入他的伤口。
这突如其来的、不容抗拒的气劲渗入四肢百骸,护在心脉处的龙息也因嗅到旧主的气息,翻腾不已。
涟绛错愕地睁大眼,琥珀色的眸子里映出观御冷漠而疏远的神情。
他一时难以分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只是茫然地探手抓住观御衣袖,轻声地喊:“哥哥”
没有得到回应。
他眨眨眼,偏头时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下,掉进观御衣裳上绘着的暗纹中,将那本就乌黑的颜色浸得更深。
观御没忘,但他不知观御为何要佯装失忆。
他溺在这迷雾里,溘然觉得心口好疼,身上新添的三道伤口也好疼,他几乎感到窒息。
那边玄柳被人搀扶着急匆匆地走上莲花台,头上冕旒晃得厉害,“他死了吗,死了没有?”
观御摇头,随后慢慢松开手,涟绛失去支撑跌坐在地,身后披散开的白发碰到伤口里流出的血,发梢被染红。
他双手撑在地上,竭力撑住身子仰头看向观御,双眼潮湿泛红。
面前观御无动于衷,居高临下冷漠地看着他,沉声说:“邪魔遇怨即可攀附九尾狐骨而生,今日若不剔除他的神骨,日后必有后患。”
涟绛身体一僵,掌心骤然发凉。他哀求地摇头,但无人理会。
众神面面相觑,而玄柳拍手叫好,又轻拍观御的肩,“孤也正是这般想的,虽说剖出神骨残忍了些,但这都是为了三界着想。”
见状,诸神纷纷跟着附和。
“既然这邪魔是殿下降服的,那剔骨之事,便由殿下动手吧。”
诸神嘈杂纷乱的话音渐渐停息,观御闻言沉默不语。
玄柳不由皱眉问:“怎么了?你若是嫌弃血污脏浊,孤这就让狱卒过来。”
“不必。”
涟绛看着观御缓缓蹲下身,眼底渐渐蓄起水雾。他摇着头挣扎着往后退,但身后即是万丈深渊。
观御靠近时,他依旧本能地朝观御伸手,下意识地环住观御脖颈。
“不不要”他哭喘着,无边无际的恐惧犹如浪潮,扑打着他一点点将他吞噬。
聚浪划开后背,他骤然攥紧观御的衣裳,将那昂贵的布料抓得难以入目。
剧痛让他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发抖。他满脸都是泪,意识不清地、艰难地喘息着往观御怀里躲,早已忘了这痛苦是谁给予的。
冰冷的薄刃没入血肉,缓缓转动着挑出脊骨。
涟绛浑身被冷汗浇透,眼前的视野渐渐被水汽晕染得模糊不清。他隔着水雾,只看见一片猩红。
“我会剜去你的神骨,送你去人间。”
观御贴近他的耳畔,如是说。
他听不太清,疼痛让他神志模糊,只是一个劲儿地往观御身上靠,试图躲避身后的利刃。
待到森白骇人的神骨被剜出,他已然浴血。
观御握着聚浪,发颤的双手亦是鲜血淋漓。
“好!”玄柳目睹这残忍的一幕,看到神骨被完整剖出时忍不住欢呼起来,细长的眼睛直勾勾盯住地上血泊中的白骨,按捺不住地感到激动,“好!神骨已除,日后——”
“府青,你果然狠心。”
天际倏然传来春似旧的声音,众神闻声难免悚然一惊,仰头却见上方空无一人,只有金灿灿的佛像含笑注视着一切。
观御垂眸静静望着怀里奄奄一息的人,似是没听见春似旧的声音。
春似旧被他的漠视惹恼,怒极反笑,道:“本尊定要你生不如死!”
语罢,春似旧再无动静,像是已经离开。
底下诸神面面相觑,心有余悸。玄柳却狂妄自大道:“如今九尾狐已无神骨,春似旧再也不能借九尾狐之身为非作歹,诸位放心便是。”
话音未落,忽有神侍着急忙慌地大叫着跑来,“陛下!不好了!陛下!”
玄柳脸上挂不住笑,愠怒地看向狂奔而来满脸灰黑的神侍,语气不善,“魔骨已除,还有何事值得你这般慌张!?”
“回、回陛下,”神侍猛地跪倒在地,头几乎低进地里,“永安殿、永安殿走水了!”
玄柳面色一滞,随即抬脚将神侍踹翻在地,指着他骂骂咧咧道:“蠢货!一群蠢货!”
旁边的仙神看不下去,出声说:“陛下息怒,不过是失火而已,刚巧东海水君在,让他捏诀扑灭便是。”
玄柳狠狠甩袖,旋即再顾不上神骨,急匆匆叫人搀扶着往永安殿走。
诸神见状,相视后摇摇头,连忙跟上。
原先站满人的弑神台须臾间变得空旷无比,风从四面八方涌来,轻轻抱住台上的人。
“对不起,涟绛,对不起,我送你去人间”观御抱紧涟绛,反反复复地重复着“对不起”三字,莲花台上触目惊心的红将他的双眸都照得通红。
好哄
永安殿失火,玄柳匆忙叫着东海水君前去灭火,但不知为何,那火遇水烧得反而更烈。这火势难免让众仙神手足无措。
而弑神台前,询春披着大氅扶着玉柱挪步而来,一边咳一边道:“兄长,都安排妥当了。”
“嗯。”观御低低应声,随后抱着涟绛起身。
询春不忍心看,接过侍女手里的大氅盖到涟绛身上,叹声道:“今后当是再无人会伤他害他。”
观御没接话,沉默着抱紧怀中早已意识全无的人。
见状,询春摇摇头,踩进血泊中将鸟笼提起,“这小凤凰也是个命苦的,我还是将他送回瑶山长老那儿吧,养个百年千年的,兴许就又活蹦乱跳了。”
观御颔首,随后盯着涟绛看了一会儿,声音干涩沙哑地问:“我娘的尸身”
“放心,”询春掩唇轻咳几声,接着道,“我亲自看着烧的,并且还往火里添了灼日粉,这火没个三天三夜是扑不灭的。”
观御闻言睨向他,似是有话要说,但最后又什么都没说。
询春看不穿他的心思,问他时他却说没事,便挑挑眉移开了话题,“人间那边我与缥缈山山神商量好了,你们过去后直接在山上住下便是。缥缈山集孕天地灵气,最适宜静养修炼,对小公子来说再合适不过。”
“多谢。”
观御朝他道谢,末了又听询春问:“不过你为何要装忘记涟绛?这若是换作我,兴许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观御沉默许久,直到两人经玉虚湖,走下长阶,踏入缥缈山山界中,询春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放轻声音说:“我若不如此,只怕玄柳会气急败坏,命诸神剖他神骨。”
询春脚步微顿,心中难免生出几分郁闷,“这确也是父王会做出来的事,到时你若是想护着涟绛,便是与众神为敌,难免又叫有心之人有机可乘,发动战乱。
这些年来三界动荡不休,如今好不容易过了几年清静日子,百姓刚刚从战乱里解脱,如今安居乐业,最好还是别多生事端。”
观御颔首,随后全然不顾询春尚还在场,低头便抵上涟绛额头。
“我不想他背负骂名,”观御说,“玄柳欺他、伤他,他恨玄柳,想杀玄柳,我都会帮他,但动手的人绝不能是他。”
询春瞪大眼,但转念一想,这五百多年来玄柳因为素姻的事一直对观御怀恨在心,总觉得是因为他,素姻才会暴露九尾狐之身,所以一直对他冷眼以待,半点父子温情都不曾有过。
玄柳冷落他、嘲讽他、利用他,如今又算计涟绛,折磨涟绛,再加上先前抛弃素姻,逼她跳下弑神台,又将她赶尽杀绝,把她的魂魄困在灯里,让她受尽折磨,孤独五百多年,观御能忍他到现在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想到这儿,询春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而后问:“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杀春似旧。”观御望着涟绛,目光未从他身上离开过,如是说。
询春愣了愣,满头雾水,“可是他来无影去无踪,要怎么杀他?”
观御头也没抬地说:“找绝禅。”
“绝禅,”询春似懂非懂地点头,“他那儿确实有很多法器,兴许他真有法子。”
观御虽未回答,但心里自有谋算。
询春心下了然,想了想没再多问,犹豫片刻后终还是道:“兄长,我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询春看着观御,一句话在嘴边滚了又滚,终是难以跑出唇齿。
他的犹豫其实已经表明一切。
观御默不作声。于他而言玄柳确实不是一个好父亲,但对询春,以及其他几位兄弟而言,玄柳无疑是心怀大爱的父亲和帝王。
“父王如今修为尽散,或许不出几日便要易位,”询春低着头,自知是玄柳对不起他们二人,“再者,如今小公子神骨被抽,已是凡人,父王断不会再为难他、伤害他。兄长”
他的话虽然没说完,但观御已然明白。
半晌,观御起身烧水,经过他身边时,沉声说:“他不伤涟绛,我便不伤他。”
询春面不改色,“多谢兄长。”
询春没在缥缈山多逗留,这日傍晚等灼华来看过涟绛伤势后,下山帮忙买了些吃食衣裳便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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