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蛛网似的一寸寸碎裂,有些修为较低的仙神已经无力支撑,呕血倒下时身体被闯入结界的妖兽拦腰咬断,魂飞魄散。
若再放任下去,三界势必毁于春似旧手中。
涟绛目光一沉,当即召出长弓。而府青同样意识到春似旧已毫无理智,再不做无谓的防守,转而举剑攻向春似旧。
春似旧安然不动,抱着悯心坐于妖兽背上,冷目看着底下众生挣扎求饶。
直到府青一路斩杀妖兽,浴血近身,承妄剑直指咽喉,他才稍微掀起眼皮睨府青一眼,双指相搭:“不自量力。”
话音未落,巨大的蛇身法相便自他身前拔地而起,其上鳞片张合,满身朱红鲜花缠绕,宛若滴血。
府青挥剑斩向蛇身,手起刀落间身后金色龙影呼啸而出,锋利的龙爪刹那间将银铁扇撕成碎片。
巨蛇伏地闪避剑刃,蛇尾所过之处猩红黏液腐蚀一切。
它直勾勾地盯着府青,不同于寻常蛇类的眼睛里血红鲜花怒放。
府青略感吃惊——花相蟒。
花相蟒生来便是邪物,早在悯心担任天帝之职前伏羲便下令将花相蟒赶尽杀绝,以除后患。春似旧怎么会
巨蛇后缩,下一瞬竟如离弦之箭,疾速咬向龙影。
府青躲闪不及。他肩膀一痛,身上竟是多出两个血淋淋的窟窿来。
春似旧死咬着他不松口,身下朱红蛇尾疯狂甩动着,将琼楼玉宇都拍打成末。
府青额头渗出细汗,但却咬紧牙关未有半分示弱。
他举剑纵身扑向春似旧,身后高大巍峨的龙影也不甘示弱,扭身撕咬在巨蛇长尾之上。
两人争斗不休,难分伯仲。
见状,涟绛拉弓对准春似旧,身后九尾狐影替他挡住接二连三扑咬而来的妖兽,威武雄壮。
咻——
长箭迅猛如雷电,以分毫之距穿过缠打在一处的蛇与龙,径直射向春似旧眉心。
春似旧扬手,衣袖卷住长箭,喀嚓一声将它搅成两半。
涟绛见状皱眉,挽弓再次射向春似旧。
后者不急不躁地抬手抵挡,饶是蛇身被咬穿,身上伤口毕现,也并不惧他与府青二人。
涟绛与府青相视一眼,继而合力攻向春似旧。
但春似旧修为高深,法术高强,二人始终难以伤其要害,反而险被他咬穿喉咙。
正当着僵持不下之际,混乱的人群中倏然有人高声大喊:“九尾狐尾所化之弓!狐尾所化之弓!我们有救了!有救了!”
涟绛循声侧目,见扶缈披着破布杵着拐疯疯癫癫地呼喊着,身旁妖兽飞快掠过,竟是瞧不见他,也不伤他。
他抬头对上涟绛眼神,揉着胡子笑了笑,用唇形道:“对不住。”
涟绛抿唇,心下了然——扶缈果然知道他从何而来,那日在席上并非是未见,而是佯装不见。
果不其然,随着这喊声传开,众神纷纷扭头望向持弓之人,面露惊喜之色:“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见他们欢呼着将目光照向府青,紧接着神色黯淡下去,涟绛攥着长弓的手微微一颤。
“狐尾为弓,龙身做箭”人群里有人皱着眉喃喃低语,继而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雀跃高喊起来,“狐尾为弓,龙身做箭,封妖锁魔!”
涟绛难以控制地发抖,随即见底下众人撩衣跪拜,有朝向他的,也有朝向府青的:“大人,求您救救我们啊!”
求救声刹那间将涟绛淹没。
他透不过气,冷汗濡湿后背。
府青在这时奔向他,捧起他的脸同他额头相抵,气息不稳:“好好活着。”
“不不要”涟绛摇头,眼中含泪。
“别哭,”府青抹去他眼角的潮湿,笑着哄他道,“涟绛,没事的,我们一万年后再遇。”
涟绛抓他的手,神色慌张。
但他抬手捂住涟绛的眼睛,紧接着没有片刻的犹豫,攥紧承妄剑穿透胸膛。
偌大的龙影在这一霎那化为齑粉,金色碎芒飘落如雨。
“啧,”春似旧摸了摸脸,看好戏似的,道,“可惜了,我还以为可以亲手带阿青去见悯心哥哥,毕竟哥哥平日里最疼爱的便是他。”
涟绛握紧落在掌心里的箭矢,慢慢抬头望向他,眼圈里红意不散,但声音掷地有声:“起阵,封妖魔!”
众神应召,捏诀摆开阵法。
涟绛拉弓,弦上龙身所化之箭穿破云霄,龙吟震天。
苍穹被箭矢刺破,青紫灵气尽数涌向春似旧。
春似旧不以为意,拥着悯心缓缓抬手,但掌中法力打在灵气上,竟如打在棉花上一样无用,反而被吞噬殆尽。
他面色一凝,显是不曾料到这阵法当真能困住他。
可此时再做挣扎已晚,他眼皮微抬,于这令人眼花缭乱的灵气中咬牙切齿地看向涟绛:“死狐狸,我杀了你!”
他边说边驭法相袭向涟绛,巨蛇于半空中扭身,将雪白的九尾狐影牢牢缠绕住。
紧接着,不待涟绛挣开束缚,销魂便直扎入心脏,透明如薄冰的剑刃弹指间变得猩红。
“死狐狸,”春似旧猛然拔出销魂,攥着它一道被灵气缓慢埋没,眼神恶毒,“我迟早要你拿命来还。”
他的声音消融在灵气中。
十万妖兽失去依附,也化成腥臭的风和粘腻的雨,再无攻击性。
天上人间,心神百姓或死或生,神色凄然。
涟绛回身看向他们,满目疮痍。
他摇摇晃晃地走,不知该去向何处,不知该做些什么。
他找不到观御了。
魂魄、身体,他都找不到。
便是连那只长箭,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抱着承妄剑,分不清剑上的血誓府青留下的,还是他伤口中渗出的。
而池中的诏和花晃啊晃啊,徐徐绽开花瓣。
秘密(1)
周遭景象渐渐散开,层层叠叠的水纹荡漾如花。
转眼间起了雾,白茫茫的,浮着若有似无的香气,慢慢将尸山血海掩盖。
被销魂洞穿的身体缓缓愈合,掉落在地的承妄剑也渐渐化成雾气。
涟绛闭了闭眼,捂着脸蹲下身,半晌都未有动静。
他站在弥天大雾里,找不到想找的人。
雾气湿哒哒地爬上他的身体,轻柔的冷风拨弄他的发梢,像在无声地安慰他。
良久,有人伸手搭上他的肩:“涟绛。”
他因为哭泣而发颤的身子微微一僵,随后泪眼婆娑地回头,只见身后悯心着一袭白衣,正捧着诏和花低头温柔地看向他。
他愣了愣,抹干净眼泪飞快站起身来,难以置信:“悯、悯心?”
悯心颔首,轻拍他的肩:“跟我来。”
“你”见他转身就走,涟绛收回想问的话,疾步追上去。
直到大雾尽处,悯心方才止步。
“这里是虚无之境。”悯心侧了侧身,示意他上前,“念念不忘之人,在此境中可以无数次穿越时空,直至心病根除。”
涟绛照他的意思往前,目光所及是望不见尽头的长河,河中碧水晃荡,诏和花怒放。
“这是”
“诏和花,”悯心微笑着将手里捧着的那一朵诏和花递给他,柔声道,“世人各有各的执念,诏和花便是因执念而生。它记载着世人各自遗憾而终的一生,生生世世,一次轮回对应一次花开。”
悯心稍微停顿片刻,见他眸中仍有疑惑,便弯腰从河中取出另一朵诏和花:“你看,这花是丰京城王公子执念所化。”
涟绛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只见细细密密的花蕊仿佛一面银镜,镜中呈现出丰京繁华之景。
“他与城南白家千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该是一对璧人,”悯心指尖微动,花蕊缓缓转动,显出丧葬之景,“可惜他体弱多病,年方十七便因病去世,没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
他心中有憾,虚无之境便将他的遗憾收容于此。”
天上人间,凡有憾事,尽存于虚无之境诏和花中,永世不灭。
涟绛低头望向手里的诏和花,于花蕊上瞧见府青,以及趴在他背上呼呼大睡的狐狸。
“这是阿青的遗憾。”悯心与他道。
他怔怔地捧着花,问:“我也死了,是么?”
“没有,”悯心摇头,但紧跟着又点头,“万年前的你确实死了,但现在的你仍旧活着。”
涟绛没说话,他记得销魂刺穿胸膛带来的剧痛,也记得倾盆而下的青紫灵气。
而最刻骨铭心的,是府青毫不犹豫将承妄剑扎入心口时痛苦的闷哼声。
“那时你被春似旧所杀,残魂落入人间,游荡无所依。”悯心屈膝在河边坐下,半眯着眼仔细回想,“是大人将你带回了人间,让你与阿青从头来过。”
“那府青呢?”涟绛问。
“阿青,”悯心身子微微后仰,扭头望向涟绛手里的诏和花,“阿青为天下苍生而死,三魂七魄本该散尽,但他心有牵念,竟然留有一缕魂魄只不过那缕魂魄缺失得厉害,半点记忆也无。
大人知道以后,便将那缕魂魄放到九重天莲池中好生养护,盼着他有一日能够经轮回路重回人世。”
他停顿数秒,随后无奈地笑了笑,道:“大人原先为他挑的是人间一个富商家,但谁也没料到,过轮回路时他跟着一只半龙半狐的小妖怪去了。”
涟绛搭在诏和花上的手指轻颤几下。
半龙半狐的妖怪,全天底下只有楼弃舞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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