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步重回来时重重咳声。
若风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云沉,回身瞪步重一眼。
步重只当没看见,拎着烤鱼大摇大摆地在松晏身旁坐下,顺手将大的那条鱼摆到他面前:“没想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居然还养着白冰鱼,真是便宜你了。”
松晏犹疑不决地咬下一小块鱼肚。
“小爷伺候你这么多年,”步重看不下去,手里烤鱼棍子轻轻敲了下他的脑袋,“你怎么还是不信我烤鱼的技术呢?”
话音未落,松晏张嘴便咬了一大口。
“错怪你了。”步重想了想,将手里多出来的半条也给了他,责备地看向云沉。
这都饿成什么样了?
步重将双手枕在脑后躺下去,偏头看向一旁吃的正香的狐狸:“那日我去追恶鬼相,他一路将我引到温家,之后便没了踪迹。等小爷我回去找你,你这笨蛋却已经叫鬼附身上了姻缘山。”
松晏将鱼刺吐到他的脚边。
他笑了笑,屈起手指往狐狸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下:“说你笨你还不承认,被附身也就算了,连小爷我给你的羽毛都能弄丢。那天要不是业火焚天,估计我到现在也找不到你。”
羽毛
松晏呆了一瞬,又想起被沈万霄一剑斩毁的金翅鸟羽。
那可是值一千金的羽毛!
见松晏耷拉着脑袋又难过又失落,步重迟疑片刻,将手里剩下的那半条鱼也递给他:“我又没怪你……大不了再拔一根给你就是了。”
松晏霎时眼神一亮。
步重反应过来随即要缩回手,松晏却先他一步嗷呜一口咬住鱼。
“松晏!你他娘的,又骗我!”
松晏朝他调皮地吐舌头。
他尖叫一声,挥着拳头却下不了手,最后抓着头发愤愤然背过身:“你这只臭狐狸!我就不应该来找你!小爷我就应该让你自生自灭!”
见状,云沉不禁叹气:“二位,咱们还是先商量商量如何从这儿出去吧,一直困在此地也不是个办法。”
“此地确实古怪,我到这儿许久,一直都未找到出口,要想找法子出去恐怕不易,”若风摇头,“那天温世昌将我推下来,我原以为底下会是那红蟒的老巢,但没想到,这池子底下竟有洞穴。”
松晏三两下将鱼吃干抹净,闻言偏头往洞口处一望,见血红流水有若瀑布,直往下淌,而洞中干燥无比,不见半点潮湿,确实古怪。
“白冰鱼自上古时便只生在寒潭,世上只有极寒极冷的凝玉海才能孕育此物,”若风接着道,“但方才我与步重顺着洞穴往深处走,见有一方池子,那水池里竟也养出了白冰鱼……”
松晏跳到云沉膝上,抬起爪子在他手中写道:“传闻里只说白冰鱼生在凝玉海,但师父还与我说过,神魔一战后神器散落于世,不见踪迹。这些神器集天地灵气,至寒至纯,有神器的地方,往往都会有白冰鱼身影。”
“那这池子底下,是”云沉皱眉,“埋着神器?”
松晏频频点头,此处既然生有白冰鱼,那应当错不了。
“哥哥,”若风见云沉抱着松晏,还乐呵呵的,不免吃味,“我们还是去池子边看一看吧,兴许能有什么新的线索。”
云沉应声,四人便一道往池子走去。
而正如步重所言,底下那一汪池子中确实养着一池子的白冰鱼。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处,白花花的鱼肚翻起,死的死活的活,水里全是白沫。
一想到方才吃下肚的鱼是从这儿捞上来的,松晏忍不住干呕。
步重嫌弃地捂着口鼻站远些:“你怎么那么多事儿!?我抓给你的都是活鱼!活鱼!”
云沉脸色也有些难看,若风亲亲他的脸颊:“委屈你了,哥哥,出去后我给你做好吃的。”
见状,步重连连啧声,酸溜溜地偏过头。
松晏却呆住,震惊地瞪大双眼,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男的与男的,竟也能亲亲么?
他长在骆山,山上的妖怪都与他说长大以后一定要娶一个淑良贤惠的妻子,抱回洞里好好疼爱,却从没人与他说过“妻子”也能是男的。
只不过——
师父说只要是心上人,管他是妖是神,都是心上人。那管他是男是女,心上人也都是心上人。
云沉低头,见松晏正弯着一双狐狸眼睛看着自己,忍不住红了脸,一巴掌轻轻呼在若云凑过来讨吻的脸上:“你离我远点!”
“哥哥,”若风撒娇,“我好久没见到你了,被温世昌那个老狐狸关在这里不知昼夜的,还要饿肚子,你都不心疼我。”
松晏眯起眼睛,跳起来一爪子拍开他抱着云沉的手。
狐狸怎么了,狐狸又没惹你!
若风委屈巴巴地看向云沉,云沉微笑道:“好了,咱们还是干正事吧。”
“小心!”话音未落,步重忽然喊道。
他眼尖,一眼看到昏暗之中洞穴顶部飞奔而来的身影。
然而,那东西虽长得像人,但速度飞快,转瞬之间已经到了云沉头顶。若风手中折扇飞出,打在潮湿的石壁上溅落几块青苔,那东西早已不见踪影。
若风收回折扇,眉头紧皱:“你没事吧?”
“无碍,”云沉摇头,“小公子,你……”
话音戛然而止,他脚边空荡荡的,早已没了方才的狐狸身影。
“他娘的!”步重暴怒,吼的连池子里的白冰鱼都发起抖来,“你们这群臭妖怪,怎么一个个都专挑软柿子捏!有本事来搞我啊!只知道欺负傻狗他娘的,把松晏还给小爷!”
步重的声音越来越远,松晏被那看不清脸的东西拖着走,后背擦着甬道里嶙峋尖锐的石子,磨的生疼。
那东西速度极快,他根本来不及挣扎,才刚听见步重一句“小心”就被它拖进了这里,脑袋磕在凸起的石头撞得他一阵眩晕。
四周漆黑无光,松晏遍体鳞伤,只能模糊地感受到后背鲜血洒洒涌出,弄湿毛发,让它们一绺一绺的黏在一处,狼狈至极。
许是经历过红蟒一难,此时他竟丝毫不觉害怕,甚至有些气愤:再这么磨下去,后背都要被磨秃噜皮了。
抢珠
松晏叫苦不迭,心说离开骆山后,这一路就从未顺利过。他都还没怎么瞧见灵玉的影子,就已经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
好在这东西还算有点良心,见他满身都是血后动作放慢了些,一言不发地拽着他朝深处走。
它似是不会说话,又或者只是懒得说话,一路无言。
松晏张了张口想问点什么却说不出话来,只好安静地任由它拖着走。一时间,甬道里便只剩下它粗重的呼吸声和沙沙的拖动声。
不知过了多久,它终于停下脚步。只听“嘭”的一声,刺眼的光芒照进甬道。
松晏还没来得及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便被它十分粗暴地扔下去。流血的后背撞在冰冷的石桌上,痛得他忍不住蜷起身子。
“主子,人带到了。”它终于开口,声音嘲哳,不男不女,像是掐着嗓子说话。
松晏许久方才缓过神来。他环视四周,发现这是在怀香楼的院子里。而不远处就是当年赵可姿与赵可月戏水的池子。但与当年大相庭径的是,如今的的怀香楼里空无一人,丝毫不及当年半分热闹。
上次到这院中,他还与沈万霄在一处,有闲心嫌弃石桌太凉。而今日摔在地上,连嫌弃的力气都都分不出来。
他抬起头,终于勉强看清将他拖到此处的东西的样子——不人不鬼的怪物。她虽披着红纱衣,但衣下空有一副骨架,头上蒙着黑纱,严严实实地将脸遮住,看起来像是个女子。
忽地,一片藕粉色的衣角挡住他的视线。
松晏艰难地抬头,顺着这一身长裙往上望去,只见一个薄纱遮面的女子正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琉璃茶盏。
她眉清目秀,肤白胜雪,确是个美人。
松晏难掩眸中的讶异:赵可姿!?她怎么会在这儿
察觉到松晏的目光,赵可姿轻轻搁下手里的茶盏。她朝着那具白骨挥挥手,白骨轰然倒地,变作一堆碎骨,脑袋滚落到松晏面前。
松晏赫然一惊——面纱之下,白骨之上,竟是崔意星的脸!
赵可姿伸脚将头颅轻轻踢开,皱着一双细眉神情不悦:“死了还要吓人,怪晦气的,你说是么?”
嗓子灼痛,松晏无法说话,嗓子里挤出一些气音。
见状,赵可姿在松晏面前缓缓蹲下身,关心地问:“你嗓子怎么了?”
松晏偏头,她身上的莲花香气太过浓郁,惹得他有些胃里发酸。但她却浑然不知,自顾自地说:“温世昌那个混账东西,竟然连你这种没本事的小妖怪都不肯放过。”
松晏:……
“可姿,”忽听一阵闷咳,有人跌跌撞撞地走来,“不可伤人。”
松晏周身都疼,他如同散架一般躺在地上,费力地转动脑袋,余光勉强瞧见亭子外长廊里一个身着布衣的男子。其人披头散发,双目血红,长着一副恶鬼相,气质却温润如玉。
此人面熟,但松晏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赵可姿见他过来,急忙跑上前搀扶:“哥哥,外头风大,你怎么出来了?”
他走得近了些, 松晏才缓慢想起来,他是梦境里那位赵家公子赵江眠。但在梦境中,赵江眠面若冠玉,身姿挺拔,是怀香楼莺莺燕燕争抢着的公子,如今却变成现在这副可怖的模样。
松晏不免感到诧异,这人是赵可姿也就罢了,他更惊讶于两人关系——赵江眠竟是赵可姿哥哥。
赵江眠抬唇想说话,却按不住身体里乱窜的气息,猛地咳嗽起来。
“哥哥!”赵可姿急忙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双眉紧蹙,眸子里氤氲起水雾,“你怎么样,哥哥?”
“无碍,”赵江眠拭去唇角的血,推开她的手,“你将他绑来作甚?快些送他回去吧!”
“不成!”赵可姿连忙摇头拒绝,眼中泪光闪烁,“哥哥,长生莲珠在他身上,只有杀了他,拿到长生莲珠,你的病才——”
她话未说完,赵江眠便怒道:“住口!”
“哥哥”赵可姿手足无措。
赵江眠低咳几声,严肃道:“可姿,生死有命。我赵江眠一生清白,断不会听信妖道鬼仙之言……更何况,杀人救己,简直荒唐!”
赵可姿怔愣住,豆大的泪珠从通红的眼眶里滚落。她哽咽起来:“可若是没有长生莲子珠,月儿怎么办,你又怎么办?”
“赵可月已经死了!”赵江眠声嘶力竭,刚一说完,便又重重地咳嗽起来。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唇无血色。
松晏凝神听着,方知赵可姿将他绑来是为的长生莲子珠。
诚然,这珠子能护人心脉,亦能抵挡邪祟,是不可多得的宝贝。但若非珠子主人自愿相赠,强抢得手也不过是一串普通的珠子。
“不、没有、没有!”赵可姿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她松开搀扶着赵江眠的手,缓缓摇着头退身,“她没有死……她没有死!”
“咳……咳咳……可姿,我知道你无法接受,但她为了救你已经……”
“她没有死!”赵可姿粗暴地打断他的话,决眦欲裂,“你胡说!她只是被温世昌关了起来……她没有死!”
“可姿,”赵江眠似是风中摇曳的残烛,无力虚弱,“别再执迷不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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