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随安怔住了。
他眨眨眼睛,动动嘴唇,牙齿磕碰两下,舌头像是被冻住了:“男、男朋友、要来?”
“是的。”
“可是你明明说过”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
“啊,”边随安气笑了,“我问之前没有,问之后就有了?”
“和你没有关系,”谭清明弯下腰来,靠近边随安,“边随安同学,请不要问这么私人的问题,你只是在我那里借宿,并不是我的家庭成员。”
这话说的实在庄严肃穆,像是晚八点的新闻播报员,义正词严抬出讣告。
这些话由远而近,像是庄严的钵音,一圈一圈扩散,淋漓灌入耳蜗。
边随安想捂住耳朵,可是那些话却像雕刻出来的咒印,狠狠扎入身体。
“我”
他一时说不出话,好半天才组织语言:“我,我不是”
“是的,你不是,”谭清明道,“请摆正你的位置,不要给别人造成困扰。”
“啊,啊,不要造成困扰,原来我是个麻烦,”边随安嘴唇轻颤,手脚不知该往哪摆,尴尬地举起来挠动头皮,“啊,啊,好的,我,那我不打扰你了,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抱歉,我脑子有点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没事,回去好好冷静冷静,”谭清明从他身边离开,打开了办公室的大门,“走吧,别想太多,正常生活,等你慢慢长大,总会有自己的生活。”
边随安没有动作。
过了好几分钟,他才深吸口气,缓缓叹道:“谭老师,我也想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好好生活。你能告诉我吗?”
谭清明站在门边,摇了摇头。
“我很想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活着真的有意义吗?”
“活着只是活着,一日三餐,醒来睡下,”谭清明道,“没必要非去寻找什么意义,既然还活着,还能呼吸,还能行走,就是很幸福的。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连最基本的行走和坐下,都很艰难吗?”
不知为什么,边随安的腹部拧缩起来。
那团器官似乎不止消化食物,还要承担消化情绪的职责。
而这情绪来的太猛太热,像一团挟裹着火焰的冰块,落进炽烈的岩浆里,绽出冰凌碎屑。
他深深呼吸几口,感受到那器官拧紧之后的压力,它太过灵敏,比他强撑起来的外表脆弱许多。
边随安探出手掌,狠狠搓了搓脸,他不想表现的太过软糯,像棉花或者烂泥,在墙角里不断塌缩。
他站起身来,走到谭清明身边:“好的谭老师,那我们走吧,辛苦你送我回去。”
哼,这哪是什么外冷内热,分明是铁石心肠嘛。
两人同坐在出租车上,边随安半条胳膊搭在车窗外,簌簌凉风涌来,将他浑噩滞胀的脑袋吹清醒了。
谭清明在车上放歌,好像是一首轻盈的圆舞曲,曲调悠扬旋律轻柔,挟着清风与温阳,一波波卷入车窗。
两人一人坐在一边,搭着窗看向外面,到了晚间汽车鸣笛不断,一声接着一声,震得人耳朵生疼。
如果是在刚认识的时候,谭清明这一番话,会让边随安辗转反侧,连续几天都无法入眠。
可现在的他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非但没有陷入抑郁,反而随着歌声哼起了小曲。
他只觉得一直沉湎于惯常的思绪,令他感到厌倦。
因为痛苦觉得忧伤,因为忧伤而觉得没有意义,觉得没有意义而更忧伤活脱脱的恶性循环。
这种循环会将他不断的拖拽下去,直到沉到深渊之底。
现在的谭老师会拒绝他,之后的马老师、刘老师、王老师,也许同样会拒绝他。
难道因为不断的被否定,就要持续的质疑自己、痛恨世界吗?
这样活着也太累了,太辛苦了。
生活已经如此辛苦,如此疲惫,他不想给自己再铐上几层枷锁,只为求得短暂的安慰。
过了最堵的那段高峰期,出租车畅行无阻,一路来到福利院门外。
两人在门口挥手告别,边随安走进福利院里,沿着楼梯往上面走,径直走进宿舍。
景洪之前给他发信息说晚上食堂有联欢晚会,他先去食堂了,宿舍里除了他之外空无一人,边随安拉上窗帘,从窗帘侧面的缝隙向外探头,偷偷观察着谭清明的动向。
谭清明在门口站了一会,直到边随安等不及了,关掉了房间的灯,又过了好久,谭清明才转身离开。
边随安找准机会,像只投油的耗子,弯腰躬身往楼下跑,他怀疑谭清明这个“见男朋友”的真实性,如果是真的,他今天就要会会这个男朋友了,如果不是真的说不定能看到谭老师隐藏的东西。
毕竟世界上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敢夜半三更去乘坐无人的公交车了吧?
本以为这么急急忙忙的追出去,谭清明早就坐车走了。
谁知道边随安在附近绕了几圈,竟真看到了谭清明的身影。
谭清明没有坐车,也没有骑上路边的共享单车,而是自己一个人走在丛林中,向着崎岖山路走去。
见什么男朋友要深更半夜走山路啊,野兽男朋友吗?
边随安默默腹诽。
不过以谭老师的神奇程度来说,就算进了山里,在丛林中突然跑出来一匹硕大的野狼,野狼突然变成了人,两个人拥抱在一起,那野狼说“终于见到你了我亲爱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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