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不过是个代号罢了,羽然是你,凰羽也是你。我只是没想到,八千万年后,我们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相见,我就说,为何自我有从前的记忆一来,心中就一直有所困惑,如今,那段空缺的记忆填补上了,我却是不敢再与你如从前那般说话了……”九韶靠在门边,叹了口气,门外的微光落在他身上,为他度上了一层素净的光晕。
“为何不敢,我现在很吓人么?”我却是笑了,“八千万年前,若不是你,今时今日我与重幽或许都还被封在归墟,若要算起来,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九韶的真身百足龙,的确是凶兽。只是,他并不是出自三皇之手,而是来自繁缕他们设下的乾凌绝神阵中。
我生于天地,却与墨华他们不同,我并非生来便是神体仙身,我的真身是凤凰,辟天剑上的四个图腾里的凤凰,便是当初铸剑之时,重幽照着我的真身铸造的。凤凰属火,这世间唯一能克制我的,便是归墟最底层的寒戾之气。
那乾凌绝神阵,便是繁缕从云微那里得知我的真身之后,与魔君一起引归墟寒戾之气缔结而成的。那日我为救重幽入阵,在阵中遇到了由魔气与寒戾之气在灵力催生下生出的百足龙。
我被阵法压制,缠斗片刻便已不敌,就在要被那百足龙吞噬之际,却见龙身之中有银紫色的光芒迸发出来,那紫黑色的百足龙体内,竟然生出了另一条银紫色的百足龙。它从那紫黑的长龙身上破开一个洞,出来之后,便与已是重伤的黑龙斗在一起。
就因着它拖延了时间,才让在阵外的重幽得以夺了繁缕的身体,从外面破开了乾凌绝神阵,救了我一命。
出了结界之后,我便陷入半昏迷的状态,迷迷糊糊也只是知道重幽将我送出了魔界,交给了桑落。那个时候,并没有去在意那两条百足龙到底最后如何了。
“我与那百足龙本是一体,只是在它伤了你的时候,饮了你的血,我在它体内,得了你的血,才再塑龙身,得意从它体内分离出来。”九韶垂目看了看地上光影晃动的地板,又抬起头看向我,“在那之前,我不过是被魔君困在归墟的一个小仙罢了,我原本奉了地皇之命,在五界大乱之际,去魔界请重幽上神。随之入了魔界,没有见到重幽上神,却被魔君困住,他将我的仙魂放逐到归墟受戾气吞噬,残魂却机缘巧合地被召唤到了那乾凌绝神阵中。”
“所以,若是认真算起来,其实是你救了我才对。”他想了想,才缓缓说道,“是你救了我的命,在以我伤害你的前提下。”
他说的这些,我也是今时今日才头一次听说。我就这么站在屋子里看着他,突然想起了先前燃灯佛祖说的那一番因果缘法的话,心中的种种纠结缠绕终是一松,脸上也有了笑容:“这么多年了,看在我们已经相互舍身忘死地救过对方那么多次的份上,这些前尘旧怨就这么抵消了吧。等什么时候有时间,再坐下来好好清算清算,我们到底谁救谁的次数多一些。”
“你如今,有何打算?”那一笑仿佛真化开了那几千万年来的种种纠缠一般,他站直了身子,转身走出门外,迎着散淡的天光,又转头问我。
“杀了繁缕,杀了魔君,平了魔界。”我也跟着他走出了房外,与他一起并肩看着小院里的花木扶苏,“当年墨华的死也有些蹊跷,如今我要将与这件事情有关联的人全部揪出来,让他们给墨华偿命。”
“墨华上神的死我不太清楚,我当初是被重幽上神随你一起送出魔界的,那被我重伤的百足龙似乎是被他们封在了魔界。我离开魔界之后就回了地皇陌风的身边,之后又被三皇封印。”九韶将他所能记起的旧事一一讲给我听,默了又开口补了一句,“那个乾凌绝神阵也有蹊跷,阵中仙魔妖之气皆有,否则我一个仙灵残魂也不会被混入其中,你若是要查,这件事情,和三皇应该也脱不了关系。只是可惜,八千万年过去了,除了我们这些当初被封印起来的人,还活着的旧人也只有寥寥数个,怕是无从查起。”
“你身上三皇的封印,须得三皇之力才能解开吧。”我却是没有他的那番感慨担忧,只是侧头看着他,“若是三皇皆殒命,又有谁能解开你的封印?”
“……”只此句一出,九韶不再说话,只是垂目沉思,良久,才又开口,“你是觉得,如今的天帝肃和是三皇中的一个?”
“是其中一个,也可能是三个,当初解开你封印的人我并不知道有哪些,我却是知道他们为何要在那个时候解开你的封印。”我这也不过是猜测,可是,心中早已确定这就是事实了,否则,一切怎会那般巧合。
“两万年前,真正的桑落被他们挖心封印,那个时候,他们大约就知道了云微的身份,虽说墨华死前封住了所有人关于我的记忆,可是云微都记得,他们大约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了我的身份,所以解了你的封印,让你以天界二太子的身份留在九重天,只等着,有朝一日,能以你之力,再困我一次。”
我不知道,这云微到底背叛了我多少次,此番,我只是满心满眼地想要将她挫骨扬灰。我一直都没有想明白,当初墨华为何会要云微守护封印我的上古宿石。莫不是云微在他面前隐藏得太好,以至于,他到最后都不知道我是着了谁的算计?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当初在南天门初见,我便……”看着那一院子的花木扶苏,九韶的话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顿了顿,换了个话头才继续开口,“如今魔界那百足龙已被我吞了,自你被封印之后,三皇的创世之力也日渐衰弱,如今再不会有第二个乾凌绝神阵,这世间,想来已经无人能阻你了。”
“九韶,我若是要杀肃和,你……你当如何?”他虽那般说,可是这两万年来,肃和对他虽然有利用,可是大约也是有父子之情在里面的,我想起从前九韶也曾尊他,敬他,为他辩解,称他父君。如今我们在这里说着是一回事,若是等到我真要杀肃和,我不知道,九韶到底会如何?更何况,我还觉得,梵清跟这件事情,也脱不了关系。
“你觉得我会如何?”九韶却只是剑眉一挑,抱臂转头看着我,问完之后,也不等我回答,只是颇为认真地说道,“不管你是凰羽还是羽然,不管你有什么样的过往,你是我九韶认定的人,如今我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留在你身边,就算现在你想要屠遍六界,我也必然是那个提剑为你开路的人。”
“你又……”本想叹一句你又何必,抬眼对上九韶那双写满执拗和认真的眼神时,那些话便又咽回了肚子里,我只是轻轻握住了九韶的手,没有看他,只是看着院外飘渺的云雾,轻轻说,“九韶,等我了结了这件事情,如何还有机会,我们就一起找一个地方隐居吧,像白启和拂衣那样,找一个没有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
“凰羽……”手被宽厚的大手反握住,我瞟到了九韶脸上扬起的笑意,和眼中突现的神采,他重重点了点头,“嗯,等我陪你了结了这些事情,便带你离开神界。”
他承诺般地说完这句话,我们便谁都没有再多言,长廊里冷风拂过,却是吹不散他掌心传来的热度。我与他并肩站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松开那份温暖,将手从他手里抽了回来,转身朝房子外面走去:“走吧,辟邪找到了重幽,我们先去见见他,有些事情,我想找他问清楚。”
“嗯。”他也没有多说,只是随我一起走出了小院。
站在小院外的繁荫树下,我却有些迟疑地顿住了步子,看着这座在这里伫立了八千万年的小院,那墨华挽着袖子添砖加瓦的模样仿佛还在昨天,心中一丝痛意闪过,我抬起左手,刚刚想要挥出,却被九韶一把抓住。
“这是墨华上神亲手建的吧,你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毁了可惜。”九韶扣着我的手腕,摇了摇头。
“如今物是人非,这地方,想来我再也不会回来了,还留着做什么?”建房子的人已经死了,这房子日后想来也再也没有人来住了,留在这里,不过是再空个几百几千万年罢了,这般寂寞地留着,还不如让我毁了,让它随着那些记忆一起消失了的好。
“我还是陌风身边的一个小仙时,便听过你和墨华上神的事情,你们大婚那日,我还作为陌风的随侍去过离天宫观礼。”九韶缓缓开口,声音却是平静,“我当时想,那般繁华的婚礼,必是因为那新郎爱极了新娘,才想着要将这世间最为美好的一切都送给她。”
“九韶……”我不明白他为何说起这些,开口想打断他的话。
“凰羽,他八千万年前已经魂飞魄散了,如今他留在这世间的,留给你的,只有记忆和这房子了。我知道,你想要和过去有一个了断。可是,如果连你都选择忘记了他,那么他的那般深情,也只有这房子记得了,你就让它留在这里吧。”
“你如今说些话,越来越不像从前的你会说出来的了。”我偏头看了他片刻,终究还是放下了左手,笑着说道。
“若是你我皆能一直如初见那般,还真真是件幸事啊,”九韶听了只是微微一愣,随即苦笑着叹了口气。他没有松开我的手腕,只是顺势握住了我的左手,拉着我踏云往外走,“走吧,早些处理完一切,我们也好早些离开。”
“嗯。”我反握住他的手紧了紧,终也只是点了点头。我说过,如果有机会,我想要在解决了一切之后,随他隐居,只是,怕只怕,我终究是没有这个机会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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