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自那天以后,沉晴颜经常会盯着璇玑发呆。
她只是看着璇玑,好像是在想些什么,但脑子里却又是一片寂寥,表面瞧着就像是在发愣。
她就像是逐光的飞虫,即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将光阴浪费在这这件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上。
或许其他人也是这样的飞虫,不知道原因,但趋光的本能让他们一个又一个地靠近璇玑。
陈静灵与邻村梁久的婚礼让村里填了几分喜气,在吃酒席时,第一次观看人族婚礼的璇玑非常激动,还喝了不少的酒。
她一杯接着一杯往下喝,到最后觉得不尽兴,竟直接拿起酒缸当做酒杯,跟人到处碰“杯”。
因为之前喝醉过,所以李暻之就没敢沾酒。沉晴颜也没喝,但她见璇玑喝的太过豪爽,心里不由得有几分心惊。
璇玑不是第一次喝酒,她的同族每年都会摘取树上的果子,酿出好多的酒液。对于妖族而言,喝酒就像喝水一样平常,连刚长大不久的幼妖都能将甘甜的果酒当做水来喝。
因为婚宴邀请的人多,没有那么宽裕的钱财去准备太好的酒,所以璇玑喝到最后也没有醉,只是左右脸颊上各多了一份不太浓重的红色,加之第一次参加婚宴、心情有些激动罢了。
或许是因为陈静灵和梁久确实是真心相爱,陈静灵出嫁时非常开心,没有丝毫的犹豫和不快,让人开心她能找到可以白头相守的伴侣。
只是除了陈静灵,月牙村里还有一家传出了喜讯。
王妙妙要成婚了。
知道这个消息后,沉晴颜还稍稍惊讶了一下,王妙妙比她还小上三岁,她如今还差一年多才及笄,王妙妙就要嫁人了?
不过记起自己其实已经是结过一次婚的人,沉晴颜倒也没那么惊讶了。毕竟当年她被沉家送出去时,也跟王妙妙差不多大。
比起她得知消息后的平淡,李暻之和璇玑两个人的反应倒显得有些大了。
璇玑是高兴,因为有陈静灵在先,她便以为在人族,女子出嫁结婚时一件值得开心的幸事。
她带着选好礼物上门送给王妙妙,想祝她快乐。可王鸿俊却将她拦在家门口,怎么也不让她见王妙妙,最后只能找了个理由带着璇玑离开,并说好会将礼物转达给王妙妙。
而李暻之则是有些不满,在他看来,王妙妙还未及笄,还是个小孩子,怎么就能嫁人了呢。
但到底是别人家的家事,李暻之也不好出手干预,在劝阻无果还被陈红霞痛骂一顿后,他也只能将这份反感压在心里,暗暗叹息几声罢了。
王妙妙的婚事是陈红霞做主定下的,对象是隔壁村一个带着五个孩子的孤夫。
那人本来有媳妇,但因为这人脾气暴烈,喝醉后更是容易火气上头,娶回家的两个女子一个跑一个死,只留下了五个小孩天天在家里担惊受怕。幸好他家祖上多田,家底有几分厚度,分家后从父母那里得了不少的钱财,才能花钱从陈红霞那里买了个跟他大儿子差不多年龄的小姑娘回来,好给他洗衣做饭、照顾孩子。
陈红霞和王鸿俊对这个男人都非常满意,因为这是她们能找到出价最高的一个人了。收到彩礼那天,陈红霞数着钱、乐着对王妙妙道:“没想到你个贱丫头还挺值钱的。”
在这场婚姻的序章中,王妙妙本人的意愿和想法完全不重要,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却又必须牺牲的商品而已,毕竟没有人会在买肉时问摊上的猪肉愿不愿意被人买回家做成菜。
大概是怕有变数发生,王妙妙的婚期很是紧张,定下后没几天就要嫁到人家家里去。
因为是第三婚,加上那男人觉得彩礼拿的多、没必要再浪费钱财,所以这场婚宴便办的极为简单,简单到王妙妙甚至连身喜服都没有,只是头顶盖了块红布,便成了出嫁新娘。
大喜之日,作为和新娘关系不错的同村人,沉晴颜、李暻之和璇玑自然也要去沾沾喜气、道声祝贺的。更何况,他们三个是直接被新娘的兄弟——王鸿俊亲自邀请过去的,若是推脱拒绝,那就有些落人面子了。
婚礼的气氛十分低沉,大概是因为大家都知道这场婚礼并非良缘喜配,而是一场亲眼看着如何将一个女孩推入坟墓、再用苦难活活将人闷死在里的献祭仪式。
沉晴颜心情平淡地看着王妙妙跨过火盆。她对王妙妙未来的惨境没有什么想法,反正对她来说,王妙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连与其来往的价值都没有。对于这样的人,沉晴颜连一句可怜都懒得给予。
在这闷沉的气氛里,沉晴颜的衣袖被人轻轻拉了拉。
沉晴颜转头看向有事要说的璇玑,虚声问道:“怎么了?”
“晴颜姐姐我感觉这里的气氛不太好为什么?男女结婚不是很高兴的事情吗?”璇玑问道:“为什么这次和静灵姐姐结婚时完全不一样啊。”
沉晴颜小声答道:“可能是因为大家都知道王妙妙不愿意嫁吧。”
璇玑啊了一声,不解地问道:“那为什么她还要和这个男人结婚?”
沉晴颜:“因为婚事是她娘定下的,父母之命、不得不从。”
“为什么?这种事情不应该是自己做主吗?”璇玑瞪大眼睛,看起来很是震惊:“这不是强迫吗?这明明就是她的事,为什么不尊重她的想法和意愿?”
沉晴颜本想跟璇玑好好解释,但她余光瞥见新郎用红带牵着王妙妙走来,便没再多说,只是拍了拍璇玑的手背,并示意她噤声。
“一拜天地——”
随便找来的司仪高喊一声,新郎和新娘便一前一后地跪下,将额头磕在地上。
这一跪,王妙妙头上那块本来就只能勉强盖住脸面的红布便飘动起来,露出了她满是哀悲的面容。
璇玑看见了王妙妙掩盖在盖头下的悲戚,于是她又拉了拉沉晴颜的衣袖,道:“妙妙是不是在哭?”
但沉晴颜没有回答她,而是将手指竖在唇边,提醒她现在不要说这些话。
“二拜高堂——”
璇玑又看了一眼王妙妙:“可是妙妙真的在哭啊”
就算再怎么不懂眼色,喜和悲璇玑还是分的清的。更何况,有陈静灵之前的喜极而泣做对比,璇玑又怎么会看不出王妙妙的眼泪是因悲伤而流。
“夫妻对拜——”
不管王妙妙流多少眼泪,也无法挽回自己滑入深渊的人生,因为从她人生开始的那一瞬间,她便已经深陷泥潭、无法挣扎了。
流下的眼泪是她最后的反抗,象征着她的内心依旧不愿麻木地顺从;亦或是无声的求救,期冀着少女的眼泪可以换来上天的垂怜,让祂天降神兵将自己从苦难之中拯救出去。
“送入洞房——”
因为不是第一次娶亲,所以新郎这次并没有摆设酒席,只是请了邻里乡亲们过来热闹热闹。现在拜完堂,也不需要在前厅和宾客们敬酒应酬,新郎便急着进房享用自己买来的新鲜货物。
看着男人那被色欲沾染得失了人样的神情,王妙妙终于忍不住眼泪,小声啜泣了起来。
周围传来了掌声、人们祝贺的言语和带有猥琐意味的口哨声,但王妙妙此时什么也听不见,她的耳朵只能听得到自己无助的哀泣。
可除了她,再没有人能听得见自己的哭声。
她隐约听见什么“她在哭”“等一下”之类的话语,但怎么神明怎么可能会回应她这种微小之人,大概只是她太过绝望,生出了几句幻听罢了。
想起自己之前听到的关于这个男人的种种传闻,王妙妙不由得哭的更凶了。
“我说等一下!!!”
就在两人即将跨过门槛的那一刻,一股大力将王妙妙拽了过去。王妙妙一声惊呼,手里拿着的红绸带也丢了出去。
她背靠在一个并不宽阔的臂弯之中,一抬头,璇玑的脸被橙红的烛火照的明亮。
满堂皆是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连沉晴颜和李暻之的脸上都挂着难以置信四个字。
璇玑的美貌本来就极具震撼,可她现在做出的事,竟比她的脸还要让人震惊。
她喊道:“你们都看不到她在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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