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所思所想,以稳妥为上。
稳一点没有坏事,沈玉耀赞同这种想法。
若是国家步子走得太大,很容易就会出大事,朝廷任何一件错误决定带来的代价,都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能负担得起的。
皇帝也负担不起,沈玉耀明显能看到皇帝被人这么一劝,迟疑了。
看来海运的事情,皇帝没有跟任何一个高官私下讨论过,还是已经说过了,就是谁也没同意?
沈玉耀猜不出真相,不过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皇帝一迟疑了,蔡有志就急了。
户部好不容易要看见钱了,此刻后退,那造船的事被压下去,海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被提到明面上了!
他知道自己不是混官场的料,在坐上尚书之位后,他就觉得自己很快就会被拉下来,蔡有志不怕丢位子,甚至不怕丢脑袋,他只想为百姓做实事,做好事,让大家过上好日子。
成全他心中的为官之道。
因此他突然站出来,同皇帝说:“启禀皇上,臣有本奏!”
“蔡尚书,百官此刻正在讨论西北互市之事,若是你所奏之事与此无关,可再等等。”
秦国相开口制止蔡有志,在他口中,海运几乎完全消失了,只剩下西北互市了。
沈玉耀为这波秦国相与兵部吏部尚书打的配合惊叹,这就是官场老狐狸,不动声色就将话题完全给带歪了。
直接控制了皇帝的想法。
蔡有志心知,此刻他退下,那造船一事就会彻底被搁置,他看了眼工部尚书,那小老头精神抖擞的站在一旁,眼睛锃亮,但就是不站出来说话。
好像造船和工部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沈玉耀正好看见蔡有志瞟向工部尚书的眼神,明白蔡有志想拉盟友。
朝廷六部,吏、礼、兵、刑、户、工,其中就属工部离权力中心最远,但是又最富,因为各地都有建筑工程,水利事关民生根本,户部敢卡兵部吏部的钱,也不敢卡工部的钱,到时候哪个工程出了差错,就是无数人命。
所以工部尚书完全不急,他不想掺和此事,因为造船与否,对他影响不大。
再加上左州大水,冲垮了左州不少堤坝,之前的工部尚书被问责,跟着杜高俊一块到地底下当难兄难弟了,新上来的尚书,不敢主动揽事。
这位工部尚书比于数那个吏部尚书还懂什么叫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呢。
所以沈玉耀认为,蔡有志这个盟友没选好,对方并不想跟他一起出头。
蔡有志为人耿直,但能走到今天,并不是全靠他的耿直,他不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是有时候不愿意遵守规则。
一看工部尚书那一言不发的模样,蔡有志就知道,他不会出头。
但若只有他开口,未免太过形单影只,一人对上吏兵两部,还有个对他不满的秦国相,皇帝的态度又模棱两可,想要成事太难了。
那他还能拉上谁呢?
沈玉耀也在思考,蔡有志能拉谁下水,她正冥思苦想呢,就对上了蔡有志炯炯有神的目光。
惊!不是吧!
沈玉耀瞪大眼睛,一口凉气还没倒吸,就听到蔡有志铿锵有力的喊道:“陛下!臣要说的便是西北互市!玉阳公主进献琉璃配方,可将琉璃造价降低许多,技艺娴熟的匠人,一人一天可出两件精美的琉璃器物。琉璃价贵,兼之还有颇受西北小国贵族追捧的瓷器与茶叶,此三物,必定能为我大庄充盈国库,只要此事成了,那别说一艘大船,便是十艘百艘又有何难?公主曾于游记上看到,海外有数不尽的金山银山,若我大庄有船,尽可去拉,一艘船,就能拉回价值百艘船的宝物,就算如前朝一般,出海两艘船均了无音讯,那也可大赚!”
数不尽的金山银山,一艘船拉回来价值百艘船的宝物!
脑海中这些话全都脑补成画面,群臣不禁都激动了。
蔡有志为人实诚,就算是他的政敌,也必须承认此事,所以他说的话必定不假!
“公主,此事当真?”
“是啊,公主,海外真的有数不尽的金山银山?没听说过啊!制造琉璃的匠人,一天能稳定出两件精美的琉璃器物?那岂不是日后我大庄,再不缺琉璃器具了?”
“请公主为臣等解惑,那游记所说可是真的?”
沈玉耀是真没想到,看戏和被人看戏,转换就在一瞬间。
蔡有志这个家伙,他怎么就把她画的饼全当真了呢?还在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她的大饼言之凿凿的全说出来。
沈玉耀画大饼忽悠人的时候,从不觉得那大饼有什么问题,毕竟如果真的将海运发展到后世那样的程度,这些根本就不是大饼,那是纪实片介绍!
但是现在看着诸位大臣在这儿一脸认真的围观她的饼,并急切的想要从她口中知道一个答案,沈玉耀开始怀疑起来,她的饼是不是画的太好了一点。
“咳,诸位,公主她……”皇帝见沈玉耀有些无措,想着沈玉耀之前都只是在朝堂上围观,从未说过话,难免紧张,开口想要为沈玉耀解围。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呢,蔡有志就仗着皇帝声音小,有不少臣子没听见,大声喊道:“公主所言句句属实!陛下已经看到用公主配方做出的琉璃,是何等精美了!诸位同僚难道不想有朝一日,我大庄国库的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吗!”
蔡有志要是出去做营销,那绝对是个人才。
虽然他平常那么耿直的性格,完全看不出有营销天赋。
但其实任何一个能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的人,都不是无名之辈,他们经历了战乱时期,在国家初定的时候加入了官场,浮沉三十载,看透人心。
沈玉耀这段时间上朝,可算是见识了一番国家顶尖人才们是什么路子,开拓了眼界。
正是因为深知他们都不好糊弄,所以沈玉耀才不想站在台前。
可是蔡有志硬生生将她拽到前面去了。
蔡有志是为了成全他自己的道,此举说不上光明正大,如果沈玉耀是个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公主,那蔡有志能彻底毁了她,不管是精神层面,还是以后的名声。
但巨大的危机,往往伴随着巨大的机遇。
沈玉耀抬头看了眼坐于上端的皇帝,她看不清皇帝的表情,却能从皇帝的身体语言中看出,他很紧张。
紧张于女儿能不能应对朝臣,同时紧张这个国家未来的命运。
沈玉耀复低下头,抬起右手来,她的一举一动都被朝臣们的眼神捕捉,这个禁言的举动,比直接喊话要直观,还在问她的朝臣,不自觉的服从沈玉耀的指挥,闭上了嘴。
当所有人都不再说话的时候,寂静的大殿会带给人强大的压迫感。
沈玉耀就顶着那四面八方投过来的压力,缓缓点头,“蔡尚书所言,句句不差,只要我们开辟海上商路,大力发展海运,必定有数不尽的钱财从四面八方涌来,到时,我大庄便是最为富有的国家!”
沈玉耀的话煽动性很强,这样的话落在大臣们耳中,反倒让他们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下来。
第一个说话的是秦国相。
“敢问公主,海上之国,可有证据?”
“有,南部常有外来客,面容与我中土人士大为不同,他们有自己的语言文字,在他们的国度,有名贵的香料,璀璨的宝石,诸位家中应该都有南方进献的珍宝,大多来自于海上之国。”
不说别人,秦淑君手上就有来自南方的宝石,一颗人眼大的红宝石。
香料自更不必说,哪个京城大族,族中会没有香料存在?
秦国相问完,兵部尚书曾展上前,“敢问公主,若要出海,遇海上贼寇,大海茫茫无撤退之路,无援军相护,如何御敌?”
“训练海军,以船为陆,配以护佑小船,绳索相连可灵动作战,以旗语传递信息,可为斥候,探索前路。”
大船周边布置小船护佑,这样会有更多选择,小船轻便,还能在前方探路。
至于别的武器,沈玉耀目前还不打算拿出大炮一类,等大炮一出,海上再无敌手。
曾展若有所思,旗语在陆地作战时也会用,比起人大声喊,旗子挥舞和特定的动作,能传达更多信息。
“敢问公主,西北互市所得钱财能否供给造船之用?若不足,该如何?”
于数只关心户部的钱能不能准时给他,如果造船开支太大,户部不会拖欠官员的俸禄,或者像前朝一样,给官员发什么私印票据吧?
私印根本没人认,花不出去的东西,那就是一张废纸!还会有人胡乱伪造,流入民间后危害更大。
断谁的钱,也不能断了官员们的俸禄银子啊。
“西北互市的税,会先补足边塞军费,其后用以发放边城官员俸禄,剩余税款才会充入国库,大船前期不必建,先以小船入海,摸清航线的同时,与海上国家接触一番,提前开始海运,以海运之货款养船,不会碰国库一分银子。”
沈玉耀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成立海运司,定期派出海军清扫海上贼寇,护卫海运货船安全,建立新港口,供给民间货船进出,收微薄税款,掌控进出港口货物金银数量。”
在沈玉耀口中,海运的事情甚至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框架。
周遭大臣是连连点头,和此事完全无关的刑部尚书石炳生,看沈玉耀的眼神充满震惊。
像是从来没看见过沈玉耀一样。
新任礼部尚书当透明人,而工部尚书一言不发,明显是将此事所有决策权都交给皇帝,皇帝说什么他就干什么。
沈玉耀说完后,四周鸦雀无声。
看没人问了,沈玉耀突然又有点儿紧张了,她咽了口口水,求助的看向皇帝,她看不见皇帝的脸,但能看见皇帝明显已经放松了的身体。
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并且沈玉耀给了所有人一份出乎意料的满意答卷。
“哈哈哈哈!好!好啊,不愧是朕最疼爱的玉阳公主!诸位爱卿,可还有疑惑未解?”
皇帝笑的合不拢嘴,他是真的没想到,沈玉耀给了他如此大的惊喜。
沈玉耀丝毫不落下风的侃侃而谈,皇帝都看在眼中。
对于这个女儿,皇帝突然有了新的想法,并且那个想法在心底一点点扎根,让他愈发坚信自己所想是正确的。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我大庄有玉阳公主,实乃百姓之福啊!”
之前皇帝夸赞太子的时候,秦国相也会顺着夸两句,但那时候,他的夸赞里附和皇帝话的意思居多,也就是说点儿好话哄皇帝开心,也是给自己的女婿一点儿面子。
但是现在,他顺着皇帝夸赞沈玉耀,那纯纯是出自本心了。
要知道,沈玉耀今年可才十四岁啊!
他十四岁的时候,还在寒窗苦读,别说让他在这么多位高权重的大臣面前说话,就是让他到自己夫子面前回答问题,他有时候都会紧张的磕磕巴巴。
沈玉耀的表现实在是太优秀了,回答问题有理有据,所思所想全面广阔,每一句都言之有物,谁能信她只有十四岁?二十四岁也做不到这一点啊!
不是没有大臣觉得沈玉耀的表现都是皇帝教的,但即使如此,也够他们惊讶了。
皇帝不教皇子,而是去教导公主,这个举动代表着什么?让人细思恐极。
如果是皇帝教的,他们以后必须另眼看待沈玉耀这位受宠的小公主。
如果不是皇帝教的,他们更要高看一眼沈玉耀,有这份能力的公主,势必不会被困在后宫。
其他官员也跟着秦国相的话头来夸赞沈玉耀,沈玉耀没有留在明面上享受夸奖,而是老老实实的向皇帝行了一礼,站回原本站的角落。
她一回去,就对上了沈清瑾冷淡的目光,她从对方的眼睛里,清晰的看到了敌意。
看来沈清瑾已经明白,她已经踏上这个舞台,成为他的对手了。
沈玉耀知道这一天终会来临,心中反倒有股大石头落地的感觉。
没等她细想日后该怎么应对来自沈清瑾的手段,今天才又来上朝的沈泽玙就凑过来,小声的夸赞她,“玉阳你就是这个!太强了!”
他竖起大拇指,还算记打,没再在朝堂上大声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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