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泠月抿唇,本想说着什么,却蓦地被打断。
“夫人,今日还要备茶点吗?”
小婢女被今天府上的庞大阵势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不知如何是好,索性遇见了沈夫人。
“这……”沈夫人一时犯难,余光却瞥见身旁小姑娘听见茶点时亮起的眉眼,笑了:“照往常一样便是。”
沈隋午后向来有食茶羹的习惯,故而总督府时常备上几份。
只是现在无人知晓,世上再无用这茶点的沈总督。
一个时辰前,
“事到如今问这个还有意义吗,殿下?”
沈隋顽劣地咧开那张平日吐露污秽的嘴,笑了。
傅沉砚看着那个被迫跪在地上的人,耐心全无。
“这个答案孤知不知道自然无所谓,但孤想问的话就必然要问出来。北山这烂摊子总归要理掉,只可惜不是你以为的那个能掩护你的人,所以沈大人太失望了,是不是?”
傅沉砚笑得阴森,他居高临下地睨着狼狈的沈隋,也不知和他比起来,到底谁更像坏人。
此话一出,沈隋第一次停止发疯,眼中渗出一丝惧意,却还是气焰不灭。
“傅沉砚,你又有什么资格当储君,连你自己都知道你生母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你以为在皇后娘娘膝下就清白了吗?你是,疯子的儿子啊!”
傅沉砚静静听完他的话,神情始终不曾改变,那把青云却呼之欲出。
“禹游的储君是个怪物,还妄图收复十四州?”
在青云彻底出鞘的瞬间,傅沉砚倏尔笑了:“对,孤就是怪物啊。”
他笑得可怖,仿佛炼狱的火焰从心底燃烧,从指尖连上那把宝剑青云,戏谑地看着地上那真正开始惧怕的男人。
滚烫的热血疯狂溅出,将他的脸染得更加与阎王无二,星星点点的血,黑色的,张扬的,却也璀璨。
他早已是传闻中的疯子。
无所谓。
温上的茶,厨房做好的点心。
桌上不过几碟,不知因为太子光顾,还是听闻太子妃是个嗜甜的,桌上的茶点竟多了不少种类。
嵇白身后是风尘仆仆的傅沉砚,他似乎对于在沈府停留这么久有些烦闷,但那些不得不做的事务,他又懒得再来一次。
毕竟今日是最后一次来总督府,自此以后这里便不姓沈。
“殿下,请用。”脸生的小侍女望着傅沉砚一时痴了,不知是什么缘故。
温泠月倒是吃得不亦乐乎,却见那脸生的小婢女从厨房新端来一碟什么,精致异常。
嚼着栗子泥的腮帮子忽然停了半刻,鼻尖嗅到什么。
“那个,那个好看,是什么?”
温泠月视线越过沈夫人,紧紧盯着那碟精致茶点,竟也没有顾及傅沉砚就在边上正欲抬起的手。
“这、这是……”小婢女怯怯地不知该怎么回温泠月的话。
“娘娘要用,端来便是。”沈夫人和缓道。
她对这婢女也有些脸生,倒是稀奇,府上婢女小厮她向来是见过的,哪怕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狐媚子的下人她也是知道的,可这女子……
脸生婢女模样精致,未施粉黛,端着茶点也算是婀娜。
她犹豫了一会,闷闷答是,却又道:“这是小厨房新供的糕点,殿下可要品一块?”
小小的碟上,只有一枚。
傅沉砚对此类点心无心,正要随手拿起一块,温泠月见状蓦地坐起来,率先捏起那只正对着他的,明晃晃的月白色糕点。
“啊,娘娘……”婢女有些意外,温泠月却没看傅沉砚的脸色,有些匆忙地咬上一口,宣示主权般。
傅沉砚读不懂这女子的动作,分明她面前的桌上还有更好看的,为何要拿他的?
转头又是温泠月吃得开心的模样,他更加匪夷所思。
“娘娘看来很喜欢呢,小厨房还有吗?”沈夫人问。
可那婢女却异常局促,连连摆手,口中念念有词:“没、没有了,杏仁金糕只有一、一块。大人,奴失败了……”
嵇白听闻大惊失色,却不着痕迹地望了傅沉砚一眼,男人的脸色晦涩难辨,又看了看温泠月,方才她是……
“不必了,没有杏仁金糕,我还有很多可以吃的。”温泠月吃得不亦乐乎,同时道。
“嵇白,把那些脏玩意儿都洗干净,免得脏了院子。”
傅沉砚一脸阴沉地低声道。
他难得的回头看了一眼温泠月,眸中翻滚着滔天的乌云里,陡然溢出一丝复杂的神情。
“嵇白,孤是什么样的人?”
“属下不明白,您如今自当是果敢睿智。”
男人沉默半晌,忽而开口:
“孤是问你,最初你认识的孤,是什么样的?”
曾经的我到底是什么样的?
……
“嵇白,你说…女子都喜欢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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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颗杏仁
沈隋被处置之事传回玉京的消息比预期中早上许多,沈总督素来张狂跋扈但旁人悉知其人功绩颇多,故也不敢多言,但突然被处死倒是意料之外。
故而一时间朝中众说纷纭,可终究是没人敢搬上台面议论,终究是在皇帝不作声的若无其事下平息了。
自打入了腊月尾巴,北山的严寒无法与初冬相较。温泠月纵是裹着厚厚的狐裘也难抵寒冷,只恨不得抱着火炉整个人都融进去。
“娘娘,您真的要坚持这样做吗?”阿紫犹豫道。
温泠月被烘得舒舒服服,言辞模糊地“嗯。”了一声。
阿紫:“可是……”
她掂量着,视线再次挪向窗沿上整整齐齐排了一列手搓的奇形怪状小雪球。
“昨夜殿下身边的小厮还说,说……”阿紫声音渐消,有些尴尬。
“说什么?”
“说殿下前天夜里路过被这一排吓了一跳,然后……勃然大怒,据说怒、怒骂了半晚上。”
温泠月默默不语,暗自嗤笑傅沉砚竟是个连雪鸭子都怕的主,那日在沈府的威风竟也不知到哪去了。
果然!死阎王就是个外强中干的,那小白又是……
脸颊不禁飞上一团红晕,但她定然是被炉火烤得。
唯有窗沿上将要化成水的鸭子形状的雪球,被温泠月燥热的温度融得不成个样子。
她捏个雪球,又有什么错了。
“阿紫。”姑娘唤了她一声。
“你在北山开心吗?想不想回江南?玉京呢?”
小婢女一颤,“娘娘是不想跟我一块儿玩了吗。”连带着眼眶都湿润些许。
温泠月抖了抖,直起身子离开火炉,笑开:“才不是,数着日子我与殿下也快要回京了,听闻阿紫来北山不久,兴许想回江南去吗?”
那人随着她的话音怔愣住,一时有些错愕,无论是当时来北山还是彼时在江南,从未有人在乎过她的意见,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肯管她一个无名无份的小婢女的死活。
“哭什么?”温泠月不解,佯装生气地望向她。
对面的小姑娘赶忙摇了摇头,又忍住鼻尖酸涩,却在还未想好该如何回复时被温泠月牵起袖子,听她说:“雪球化了,陪我去松树下积雪厚的地方再滚几个嘛?”
行宫积雪深厚的松树也不过是茶室后那片地方,路痴如温泠月,哪怕到如今也没看出那紧闭的竹帘正是那日偶遇傅沉砚之处。
小丘上隐约现出积雪的青石阶,万年青上悬着厚厚的一层洁白。
她重复着总也玩不腻的动作,宛若把这辈子的积雪都要一日看尽的模样。
温泠月深知她能出玉京的机会不多,而死阎王也不知为何不计较她这回闯下的大祸,甚至还肯带她去总督府,真是少见。
倘若下回小白能出来,她相信小白是会带她出来玩的。不对,小白定然会允许,说不定还会主动拉着她跑出来玩。
可惜玉京不会落雪。
“也不知道死阎王要出来多久。”她弯腰向着青石边的一抨纯白无暇,双手拢起,却思绪飘忽致使脚下一滑。
整个人扑在浓厚的雪地上,可刚好又是一条不长不短的蜿蜒石阶,雪底下昨夜凝结的冰毫不留情地令她以一种趴倒的姿势往下一路滑到阶梯下。
她彻底滑到底时还有些发懵,侧脸埋在雪地里,全然不知自己的身子在雪地上印了个“大”字。
这一摔叫她趴在原地愣了好久才缓过神,直到阿紫惊叫着跑来,也一个没看清被她近乎纯白的衣襟绊了一跤,跪倒在她身边。
随着这阵动静而来的是竹帘“砰”地卷起的利索竹声。
“你们这是……新的表演?”
温泠月登时手脚冰凉,比起周边侵袭她衣物的雪还要令她发寒。
那嘲弄和不解的声音,除了傅沉砚不会有别人。
其实在那前半句出来时,温泠月还心存侥幸会不会是小白呢,可当她匆忙爬起来,看清那环臂而立的优雅身影时,她就明白,这种看你像“是不是死了几个孩子”一样的表情也只有死阎王能有。
她其实非常想问他,“总是这个表情脸上不会抽筋吗?”但是她怎么敢问出口啊。
竹帘被拉开,里面的摆设一览无余,温泠月目光从傅沉砚脸上缓缓移开,落在那些她熟悉的物件上,小脸腾地红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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