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素淡如皎月之人,也会露出纪宛晴那样姣美妩媚的神情吗?疏淡冷漠的声线也会变得柔和,将从不显露于人前的那一面,彻底而坦然地流露给另一个人看。
他五百年前就想做的事情,他花费了那么多心思求来又种下的桃花蛊,到头来却是给别人做了嫁衣。
越是想,司珏眼尾愈发猩红,指尖紧攥掐进掌心,几乎穿透血肉。
自从裴烬现身以来,他所有的注意力就不可避免地走偏,不甘和愠意反复灼烧着他的神智。
“此人杀性如此之重,绝非正道中人。”司珏一字一顿从牙关里磨出来,“你让开,待我先杀了这来路不明之人,你我之间的事,我们稍后再谈不迟。”
温寒烟八风不动站在原地,反手一甩剑尖。
“何谓正道,何谓邪道。”她嗤笑一声,“司少主,昨日所做之事,你我心知肚明。莫非那便是你口中所谓的正道所为么?”
司珏声音瞬间静下来,半晌他才重新开口,声线更寒,“你要同我提昨日?那好,我便陪着你提。”
指尖拂过胸口衣料,“这里,昨日有人破了个大口子,险些叫我丢了一条命。我记得动手的是个男人。”
他抬起眼,凉凉笑了声,“或许是我记错了,是女人也说不定。夺命之仇不得不报,更何况这人在东幽对东幽少主下手,嚣张乖戾至极,不挫骨扬灰难报此仇,更难解我心头大恨。寒烟,你说这仇我该找谁去报?”眯起眼睛,声音陡然下沉,“你吗?”
“那一剑是我给的,我敢刺那一剑,便敢承担后果。”
温寒烟冷冷掀唇,“想报仇便来,我就在这里。”
司珏想不到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却依旧丝毫不松口,嘴角肌肉克制不住地抽搐几下,被强行压制住。
“你是执意要护着他了?”
“是。”
“好,很好。”司珏抚掌低笑出声,“既如此,那我们便来彻底算一算我们之间的账。”
“如今你已不是我未婚妻,同东幽更是再无瓜葛。”他慢慢地撩起眼睫,“那块先天道骨,是否该物归原主了?”
“先天道骨?!”
“她身上竟然有先天道骨!”
此话一出,周遭一片哗然。
落在温寒烟身上的目光也渐渐变了。
温寒烟只轻轻笑了声。她丝毫没觉得意外,只觉得了然。
“原来你今日是为此事而来。”
“不日之后,我同宛晴便会缔结婚约。”司珏语气古怪的温柔,“她做了我的人,体质又虚弱惹人怜惜,我这个做未婚夫的怎么能不待她好?这块先天道骨,便是我日后要下的聘礼,是我待她的一片诚心。”
温寒烟不给面子地嘲笑出声:“原来你给她的聘礼,竟是曾经给旁人用过的,这就是你的诚意。”
她站得更高,眼睫自然垂下,蕴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她知道么?就不觉得令人作呕?”
一阵风起,连带着槐树枝叶狂乱摇曳,树影斑驳切割司珏的脸,一双眼沉得出奇,如浸寒冰。
“先天道骨,又如何能得到旁人没用过的?”他缓缓笑出来,“说到底,寒烟,你不想给。”
“我的确不想给,我为何要给?”
温寒烟鼻腔里逸出一道气声,“且不提你那些虚情假意,海誓山盟。先天道骨入体,已与我骨血相融,受我通身剑意滋养,这么多年过去,与你当年给我时已大不相同,其中蕴含真力只会更强。”
“好比你将一卷空白玉简丢给我,让我在其中填满精密招式功法,再一并收回去,美其名曰那原本就是你的东西。”
她怒极反笑,“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司珏,究竟是你不要脸面,还是你当我是蠢蛋?”
“当日我将先天道骨给你,不过是看在你我日后必定结为道侣,心疼你伤势,好心作祟。”
司珏仿佛听见什么可笑的事情,“那样珍稀宝贵的东西,我自己不用却留给了你,这么多年来,不知少了多少修为,此刻将它收回难道过分吗?”
温寒烟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如今要取道骨,无异于生剜血肉丹田,皮肉之苦暂且不谈,我通身修为也至少倒退两个大境界。”
“我知道。”司珏笑了笑,“你我毕竟曾经几乎夫妻一场,虽然你当众落我脸面,又暗中行刺于我,但只要你将道骨归还,我便一概既往不咎,还会为你找来最好的伤药供你疗伤。”
温寒烟冷冰冰吐出四个字,“大言不惭。”
“你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有这块先天道骨一份,也就有我一份。它原本便是我的东西,因为曾经心悦于你而让你用了那么多年,如今你反过来要杀我,难道还要厚着脸皮占这一桩大便宜?”
司珏扬起唇角,“寒烟,你不是这样的人。”
听到这里,温寒烟已觉得听不出什么新花样。
横竖这些人也只会倒打一耙,以各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歪理邪说,证明一切都是她的错,最后还要美其名曰为她正名,说她“不是这种人”。
她是哪种人?
她想做什么,什么时候轮得到旁人指摘。
“不给又如何。”
在司珏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温寒烟勾起唇角,“是我的便是我的,司珏,修仙界强者为尊,如今我是强者,而你是弱者,即便你身边跟着这么多人,也不过是一群弱者,乌合之众。”
她主动伸出手,牵住裴烬微凉的袖摆,“他说的没错,昨日没杀你,正发愁去哪里找你。”
她轻笑一声,“真体贴,今日你便主动送上门来。”
裴烬没有开口,目光在温寒烟搭在他袖间的手上停顿片刻,缓缓掀起眼皮。
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却蕴着浓郁杀伐之气,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阎罗恶鬼。
先前顺着司珏意思包围上来的东幽精锐瞬间噤若寒蝉,被这两人言语眼神间逸散出的杀气吓得倒退几步,凝重盯着房门前的两人。
司珏脸色极其难看,被旁人在自家威胁至此,简直毫无颜面可言。
“狂妄至极。”他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杀了他们!”
温寒烟大力一把将裴烬推到身后,掌心流云剑狂震不止。
东幽精锐团团朝着她围拢过来,可还没近身,他们便仿佛一头撞上坚不可摧的墙,哀嚎一声直接被掀得倒飞出去,毫无还击之力。
温寒烟足尖一点,长剑在空气中划过一道雪亮剑光,刺向司珏。
司珏瞳孔骤缩,顾不得其他,飞速双手掐诀。
他还记得温寒烟极有可能是炼虚境修士,这次阵法并未选择攻守兼备的,而是一心防御。
灵光极速自脚下攀升将他包拢在内,这“浮金钟”固若金汤,是东幽出了名的护身阵,就连老祖那样的归仙境大能亲临,也未必能一举击破。
但几乎是下一刻,司珏脸色陡然凝固。
剑尖仿佛破水而入,轰然刺透“浮金钟”凝集而成的结界,在他视野之中无限逼近,其上反射的寒芒几乎映上他的脸。
他在上面看见一双又惊又怒的眼睛,是他的眼睛。
瞬息之间,就连手指动弹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剑尖压上他咽喉。
怎么会这样?
温寒烟定定地注视着近在咫尺这张脸。
司珏发冠被她剑风震碎,四分五裂,碎片甚至粘在他脸侧,墨发披散下来。
五百年间,除却退婚宴,除去昨夜,他从未如此狼狈。
司珏的狼狈都是她给的。
温寒烟不想这样,可她心里抑制不住地感受到快意。
【踏浪七杀】在技能栏中狂闪,这是她在退婚宴上击败司珏,系统给她的技能心法。
打败他一次,她便要用以他难堪狼狈换来的东西,打败他第二次。
不,这一次不只是打败。
她要他这条命。
在系统口中的话本故事里,他弃她负她,眼睁睁将她逼成一个疯子,却冷眼旁观,像扔垃圾一样扔掉她。
现实里,她杀他。
【踏浪七杀】能够牢牢锁定一个敌人,掀翻震开一切闲杂人等,破除一切防御。
司珏拦不住她。
温寒烟一踩碎石,在半空中旋身一拧,反手压下剑刃。
铺天盖地的剑意将司珏笼罩在内,他这时已彻底失了同温寒烟斗法的心,满心只剩下本能的求生和惊惧。
悲问天罡只能用一次,昨夜他已经用过了。
他无处可逃了。
温寒烟曾经和他是齐名的天才,而她昏迷后修为尽失,同他之间更是相隔着五百年的距离。
司珏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温寒烟怎么会这么强?!
无妄(三)
颈间一痛,温热的鲜血顺着脖颈蜿蜒而下,每一缕空气都钻过血肉模糊的伤口,每一次喘息都疼得司珏仿佛头颅被连根拔起。
他视野都染上血色,惊疑不定抬起头,剑尖几乎抵上他眼珠。
然后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温寒烟眼神一凛,看出司珏肉身已尽灭,正欲顺势再刺出一剑彻底绞杀他神魂,斜地里陡然扫来一道袖风,不偏不倚挡住流云剑。
“没用的东西。”
司鹤引迎风转眸看了生死不知的司珏一眼,另一掌结结实实拍在司珏身上。
这一掌丝毫没收力,属于炼虚境修士的淳厚灵力汹涌而来,司珏又呕出一大口血,登时被打得倒飞而出。
“把他带回临深阁,带到纪姑娘身边!”
声音蕴着真力,也似是染着愠意,在场东幽精锐心口气血翻涌,也纷纷克制不住一口血喷出来。
众人却丝毫不敢停留,强忍着剧痛低声道了声“是,家主”,转眼便化作一道灿金色流光,扛着司珏朝后飞掠逃走。
司鹤引一震袖摆,转回身来。
他脸上带着笑,声音却如坠寒冰,“在我东幽取我少主性命,寒烟仙子,是否有些太过不把我东幽放在眼里了?”
温寒烟瞳孔一缩,见势不对,腰身一拧疾步后撤。司鹤引看出她意图,挥袖甩出一道灵风,璨然阵法结界冲天而起,符文明灭,瞬息间止住她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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