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炉工瞄了男人一眼。男人手里捧着个黑色的塑料袋,欲言又止。
“干什么?”
男人没说话,只是用手中的塑料袋,朝着焚烧炉比划了一下。
司炉工顿时心生不满:“都快烧完了,刚才怎么不拿来?”
“实在不好意思……”
“哟,会说话呀,我以为你是哑巴呢!”司炉工把头扭了过去。
“师傅,您帮帮忙……”
男人手忙脚乱地将塑料袋夹在腋下,腾出手向司炉工递上一支烟。
司炉工一看是好烟,脸色顿时和缓。
他将烟夹在耳朵上,然后问男人:“什么东西?纸钱儿可不让烧。”
这是专门处理随葬品的焚烧炉,虽说容积大、运行成本相对较低,且烟气排放能够达到环保要求,但根据市政府有关规定,除了花圈、逝者衣被等有限物品,其他一概不允许入炉。这不仅是出于环保的考虑,也是深入推进文明祭祀的需要。
“不是纸钱……”男人又递上一支烟。
司炉工用手掌挡住:“元宝也不行。”
男人收回手,支支吾吾道:“就是些遗物……”
“衣服?衣服行。”
司炉工将炉膛门打开,示意男人走近些再丢。
炉膛内火势正烈,男人注视着火光,眼神里透着惊惶。
“快扔啊!”司炉工催促道。
男人身子一震。他看了看手中的塑料袋,然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用力将它丢进炉膛的最深处。
炉膛内霎时腾起无数火屑,如同鬼魅起舞。
司炉工用铁锨将靠近炉口的余烬朝里扬了扬,然后将炉膛门关上,调大火力。
等他转过身来,那男人早已不见踪影。
铭久躲在一辆殡仪车后面,远远地看着康宪出了殡仪馆。
大约一刻钟前,他为协调手中那单殡葬业务的相关事宜,先进了殡仪馆前门的服务大厅,随后直奔后院的骨灰堂。时已近中午,殡仪馆的后院格外安静,因此他十分清楚地听见了打火机的响声。
如果只响一声,自然不足为奇,但那打火机似乎不太好使,咔嗒咔嗒地连续响,铭久便循着声音,朝下一望。
骨灰堂所处地势较高,铭久此时正走在坡道上,而打火机的声音则来自坡道护栏外。如果不是特意俯身朝下看,他根本不会注意到那里站着人。一个男人。
生活中常有这样的巧合,人们无法解释,所以往往归结于命运的安排。
于是,在命运的安排下,铭久不仅发现了这个男人,还在男人躲风点烟的瞬间,看清了他的脸。
若非如此,铭久即便注意到这个男人,也根本无法穿透男人身上严严实实的包裹,认出他就是曾经的市委宣传部第一副部长——康宪。
那一刻,铭久怒气填胸,好不容易才抑制住翻过护栏、扑到对方面前的冲动。
于私,康宪虽未当面行凶,却也通过咒怨,间接导致了铭久前世的死;于公,尽管康宪在三年前便因违纪违法被查处,还被取消了退休待遇,但没人发现他身上还负着更大的罪行。
正当铭久沉浸在往事中,无比愤慨之时,康宪踩灭烟头,戴严口罩,然后从草丛里拎出一个沉甸甸的黑色塑料袋,走向远处的遗物焚烧炉。
他一边走,还一边东张西望。那塑料袋被他搂在怀里,紧贴着胸膛。
随后的几分钟里,铭久贴着护栏一路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康宪将那塑料袋抛进焚烧炉,又像得手的窃贼一样悄悄溜走,毫无声响。
那塑料袋里显然不是一般的逝者遗物,也可能……根本不是遗物。
返回骨灰堂的路上,铭久暗想。
如果不是手头有事,他或许会跟住康宪,一探究竟。
不过命运还是给他留了个机会。等他协调完余下事宜,刚一走出骨灰堂,便立刻听到殡仪馆外传来救护车急促的警报声。
“执行完毕。”
早在急救人员作出康宪已无生命体征的判断之前,设备提示音便已响起。
霍来将设备装进背包,正要转身离开,却见成杰依然站在原地。
“你还不走?”
“啊……我还有点别的事儿……”成杰说。
“那我先走了。这么冷的风,对皮肤不好。”
“好,您慢走。”成杰的脸上又现出他那标志性的笑容。
只是这一次,他笑得有些勉强,因为右手的伤口正在手套里持续作痛。
该死的仲武。
霍来走后,成杰朝出事现场走去。他想看看那位从前高高在上的领导,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摔得有多惨。
由于伤者已经死亡,急救人员报了警。在警察到达现场之前,急救人员需要将死者尸体维持原样,同时加以遮挡,以保护死者的隐私。
因此成杰只远远地看了一眼。这一眼让他有些失望。
康宪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根本看不出受了致命伤。
如果不是康宪已经失去利用价值,成杰本打算再多折磨他一段时间。即便让他死,也不该是从路基边坡上滑落、摔断颈椎这么简单。
太便宜他了,成杰暗想,他可能都没感觉到痛苦。
特别是与成杰的前世单正相比。单正是被人吊死的,成杰至今仍记得被悬在半空中、无法呼吸的绝望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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