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身合上账册,李氏起身理了理衣裳、钗环,元妈妈来颜家这几年,知道李氏不是那些尖酸刻薄,满心算计一流的,早就实心相对了,于沟子村的那些闲事多少知道些,此时立马捧了把镜伺候着:“大娘子,如今任他是谁来了咱们府里可都是客呢,那些都是主君的爹娘,家人,您这个当家的大娘子倒不好慢待了。”
李氏叹口气自家也觉出些不对来,原来在沟子村杜氏手里的讨生活的那些年,任打任骂,为着子女再大的事不也咽下去了么,怎么到了如今倒有些咽不下去了呢,摇摇头扶了元妈妈迎出去。
潘进去过沟子村,自是认得颜顺德一家子的,见来了忙不迭迎了进来,想着这都是主君的父母亲人,也不必通报了,直接带了进院子,这才走到院子里,这些人便走不动了,四处瞧着,嘴都喔成个圈圈,倒跟看大戏一般。
颜顺德杜氏老两口子还只张眼四处乱瞧,蒋氏早就忍不住了,把那东西厢房四张门一个个推开了探头去瞧,唯有西厢尾房做了库房锁着推不开,一撇嘴嘀咕:“自家院子里还锁门,防谁呢。”
玉蕊跟着颜家成和佩玉后面成的亲,此时手里抱着个两岁上下的女娃,几根稀疏的黄毛用个红绳结了辫子在头顶,一双眼睛倒像玉蕊圆溜溜的,只是喜欢塌了眼皮,从眼缝里偷着瞧人,露出一付怯生生的模样。
玉蕊跟在蒋氏后面看看还不足,抬脚就要进去,佩玉瞧着不是事忙伸手抓了玉蕊的手:“快别去,叫家里的下人们瞧了热闹。”
随手甩开佩玉嚷嚷着:“我在自己家瞧瞧,有甚不行的,谁敢笑话去了。”玉蕊说着斜眼一睃,却瞧见院子里原本抬东西进出的小厮都停脚看了这边,那眼神倒像看小贼一样,不由得脸上有些讪讪的,把那脚缩了回来。
玉蕊嫁的蒋家村一个姓陈的人家,家里有十几亩水田,一座三间正房又带了东西厢房的院子,在村子里已经算是富裕人家了,陈老爹是个做木匠的,年轻时走街串巷的做活计,娶了个寡妇家的姐儿,也就是玉蕊的婆婆,最是喜欢张牙舞爪的,年轻时把个陈老爹捏得死死的,一辈子给老陈家生了两个儿子,就当自己是老陈家天大的功臣了,日日里都要放在嘴里叨一遍,平日里那些没生儿子的小媳妇子正眼都不瞧。
陈大朗叫陈树林,长得像个竹竿样,尖瘦脸,细长眼,看人眼珠子先转三圈,此时跟在玉蕊后面咋咋出声:“你二叔家好大的气派,这回红包该不少吧,幸亏我跟了来,不然比起你大哥一家我们岂不是吃了亏去了。”抬手指了一边的颜家成和佩玉一家子,佩玉生了个男孩,比玉蕊的女娃要小些,长得虎头虎脑,家里人就叫虎子了。
李氏迎了颜顺德老两口在堂屋里主座上坐了,自己坐了右手的交椅,屋里中间圆桌上有一盒子点心四样,绿豆糕,桂花酥,枣泥糕,生姜桔子糖,又有一盘青翠翠的葡萄和一盘小儿拳头大小的梨子。
玉蕊怀里的女娃儿眼睛盯着桌上的点心盒子,手扯了玉蕊的袖口,嘴一瘪哭出来叫的着:“娘,要吃饼。”
玉蕊将女娃儿放到圆桌上坐了,两只沾了泥的鞋子,在影青绣花桌布上蹬出几个泥印子来,玉蕊由着那女娃把手伸到盒子里去捏绿豆糕,小娃儿力气小,一盘子糕儿捏得稀碎了,才捏了点点子送进嘴里,口水顺着嘴角往胸口淌,自己将那盘葡萄拖到自己跟前,捡了一个个往嘴里送边嚼边说道:“二婶,翠娘要成亲,这娃儿闹得越厉害才越好呢。”
元妈妈瞧着来的这个点不早不晚,也不好问吃没吃午膳,只到厨下叫潘大娘做了些酒酿圆子甜汤,又好下口又饱肚子,叫了桐花一起端过来。
那陈大郎一眼瞧见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米色褂子油青色比甲,一根米色的腰带系了,那腰只怕自己一巴掌就握住了,只偷偷瞧了一眼,眼神忙着躲开去,眼睛一转徒然想起,这不过是颜家的一个女使,自己此刻怎么也算得上颜家的半个主子了,就拿她怎么样了又如何呢,不由得挺直了腰那眼睛在桐花身上上下睃了一圈,等桐花放了甜汤下去路过身边时还抬脚在桐花的云头鞋尖狠狠踩了一脚。
桐花只做不知,出了厅堂就去后院把脚伸给青秞看。
潘进早把这些人的形容说给青秞知道了,青秞不叫告诉翠娘,自己也不出后院,只叫潘进使了个小厮去知会颜二郎一声。
喝了甜汤,闲话了家常,李氏喊了潘进进来吩咐道:“去仙鹤楼正店定四间上房,一家子一间,柱哥儿不论是同了爹娘,或者大哥大嫂住都使得。”
颜顺德早些年也跑过甜水镇的,那仙鹤楼正店是几十年的老店,顶顶好的,就是贵得很,每每路过多瞧几眼,再没进去过,“那里是个使钱的场所,哪有那许多钱花,我看你这院子甚是宽敞,我们挤挤就成。”
“是呢,是呢,我瞧见里面还有栋小楼,足够住的了,叫家成和玉蕊小两口子带了娃就住到那楼里去,我不叫他们上楼,我们和爹娘就在你前院胡乱睡下就行。”蒋氏一进来就看见里面的楼房,只想进去看看,不得门入,如今恨不得自己进去住几天才好,只是不好说出来,先把玉蕊几个支进去了,到时候再找个由头进去看看,里面只怕藏着许多好东西。
蒋氏自己没住过绣楼也是活了几十岁的人,看戏的,说书的,哪里不知道绣楼男子不得进,如今又是翠娘也成亲的当口,正守着规矩不肯下楼呢,还这般说了,李氏就是再温和好性,这样叫人欺到门上了,也是不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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