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夫清清嗓子,我的出声像是让他感到放松了一些,“还需要两个多小时。”我不需要回头就能感到他的目光,他踌躇了很久,还是担忧地说道,“您可以休息一会,您···看起来不太好,到了我会叫您的。”
我能感受到罗德夫的善意,我轻轻将靠在椅背上,几不可闻地回道:“谢谢。”
轻松的字眼,轻薄地几乎无法承担起任何重量。但现在,这是我能付出的所有。我用谎言与疾病将自己掏空,无法付出,也不能继续接受了。
想起来到这个世界也是因为一场雪,圣诞节的初雪吗?大概吧。还记得这是京天呈告诉我的,人活一辈子一定要去看的景色。
——京天呈是住在我隔壁房的室友。虽然同是重度抑郁症,但比起我歇斯底里的挣扎,他更像是一个冷静的计划执行者。他是一个数学天才,不到二十岁已经名声斐然。
他告诉我,未来对他太没有吸引力了,仅就世俗的生活而言,他能想象到他能努力到的一切,也早早认清了他永远不能超越的界限……
京天呈说他不是莱昂哈德·欧拉,他不能生活在伸出手就摸得到四周都是屏障的空间里,那会让他窒息。
其实大多数的时候,我们不怎么交流,我想他应该是觉得与我这个半文盲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我不能理解他。我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人生的价值,存在的意义之类的问题我甚至都没有思考过,我更像单细胞生命体,存活是一套沉重的枷锁,我被困住动弹不得。
京天呈在圣诞一个月之前告诉我,要去看看初雪,活着不能没有目的,哪怕是一个念头都为无趣的生活多了些挑战。
我不慎从楼顶坠落那天,是初雪。
他的话没错,初雪真是美极了,在他离去一年后,坐在楼顶边的我怀念着他。
他不像我,是个冷静而聪明的家伙。他从市郊废弃工厂的楼顶一跃而下,他一点也不浪漫,无关自由、飞翔之类感性的词汇,他大概想的只是制定出成功率最高的计划,然后一丝不苟地去执行。
我们没有道别,他就像是突然出现的那样,猝不及然地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我的生活没有发生大的变化,他的消息也是从护士们的闲谈中听来的,我只是少了一个时不时告诉我医院之外的世界的朋友,他少年的脸庞有着坚定的眼神,和对我最美好的祝愿。
“你能好好活下去的,因为你想,我是这么想的,宋恩。”
我睁开双眼,让雪色弥漫划过我的眼角。“这么美的地方,为什么无法停留。”
“太难了,我撑不住了,对不起,我撑不住了······”
心里最深处的叹息凝结成绝望的白雾,进入四肢百骸,再难以撼动。
chapter 34 血液·沉沦
假笑···
“······”遥远的声音在大脑里响起,夹带了恶意的嘲讽。
虚伪···
当车子停在阶梯之下时,我睁开没有睡意的双眼,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车子。
装模作样···
家就在面前,我一步一步专心脚下湿滑的石砖,嘴里默默数数。
贪心鬼···
走完最后一节台阶,我才发现安德烈管家就等在门口。
它的语调里充满鄙夷和不屑,洋洋自得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显,像被撞响的古钟,一次次回音环绕。
闭嘴。
“什么?”为我打开大门的安德烈管家的话语被脑海中的声音盖过,这让我不得不盯着安德烈管家满是担忧的眼神。
“您是怎么了?”安德烈管家耐心地重复。
不用低头看,我也知道我这幅模样看上去比被打劫了好不到哪里去。视线飘忽到沾满泥土的鞋子在洁白光亮的大理石瓷砖上留下脏脏的脚印,我莞尔一笑,“别担心,我只是第一次见到俄罗斯的雪,玩疯了。”
谎言···
安德烈管家递过一条毛毯,声音里的关怀清晰可见:“以后您经常可以看见,到时候可别觉得无聊。”他的话中溢出了一丝无奈,“马尔金少爷总觉得卢布廖夫太无聊,现在圣诞节也不会回来了。”
房子里的暖气很足够,没有必要让毛毯盖在脏兮兮的衣服上,“那索菲亚呢?她和马尔金先生也都不会回来了吗?早餐时索菲亚好像说过。”
谎言···
“是的,浴缸里的热水在两分钟前刚刚为您放好,您休息后要下来用餐吗,需要为您准备哪些餐点呢?要来些火鸡熏肉和雪蛤汤吗?”安德烈确认着怀表上的时间,恢复了标准的管家模样。
“不,不用了,我已经很饱了,而且太累了,我想要好好休息。别让人打扰我,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把毛毯还给安德烈管家,挺直脊背,努力保持平常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走上楼梯。
转角的落地大玻璃窗将飞雪阻隔在生动且真实的世界,阴郁的光线被被屏障切割,堪堪停在几十厘米之外。
我静静看着熟悉而陌生的卢布廖夫,深吸一口气,不再留恋地转头离开。
谎言···
我知道,所以不用再说了。
谎言···
我关上门,默默的脱去外套和裤子。房子里的温度即使穿着短裤和薄薄的短袖也不会感觉到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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