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稳直飞,在空中拉出一条直线的是伯劳鸟;有规律的画出波浪线的是燕雀,就像是个长满羽毛的小包裹被丢上去和掷下来垂直起落的是百灵与云雀。
每天上午十点钟左右的时候,湖边别墅的花匠会提着一大桶玉米粒,一边吹着哨子一边往湖里抛洒,成群的天鹅和野鸭在水面奔腾,拍打着翅膀低空滑翔,来吃这顿人类赐予它们的特别加餐。
花匠所为之服务的精致建筑坐落在一面倾斜入水的草地上,白色的砖和门,褐色的a字型屋顶与窗户,四周围绕着宽敞的游廊,面对着湖水的那面墙全都是玻璃,后面有个小而齐全的温室,左翼伸展出去,架起一个小码头,码头边停泊着一艘似乎只会在少女的梦中出现的蓝色翘尾巴小船,它漂浮在清澈如无物的水面上,就像是漂浮在空气里,随时可以载着它的小主人飞向云朵和星星。
这儿很美,却近似于与世隔绝,湖边没有成群,带着小孩和帐篷,穿着深绿色背心的钓鱼客,围绕着湖泊的车道上看不到扭曲着疯狂飞转的自行车轮,树林里鹿群悠闲自得地漫步其间,从不担心自己会被子弹打断脖子或是被弩箭射穿颅骨。
人们要到达这里,需要从城里乘坐火车,火车站距离这里有二十五英里,在这二十五英里的范围内只有一条可供两车并行的水泥道路,道路以及道路两侧的密林、草地与河流,每一平方英尺均属于私人所有;这片领域一直向南延伸,囊括了我们刚才看到的湖泊与湖泊周边的丘陵。
卡逊夫人带着奇兹。卡逊住在这里,还有奇兹的医生与护士,她希望清新的空气,美丽的山林与宁静的湖面能够稍稍减轻点戒断治疗期间必不可免的折磨与抑郁。
不接待亲戚,拒绝访客,哪怕他们只是想看看可怜的奇兹。卡逊。
并不是所有人都心怀恶意。卡逊夫人知道,但她同样知道,总有这么一两个人,就像是那些喜欢掀开瘢疤。吮吸下面的脓血的苍蝇——他们每一个恍若不经意的眼神,一句故作无知的问话,一声矫揉做作的叹息,都是冲着你心底里顶顶脆弱,顶顶柔嫩的那点去的,他们什么也不为,只要能够品咂到你的痛苦就能快活上好久。
奇兹。卡逊的医生也很喜欢这个地方,没有毒p贩子能够靠近这栋房子来诱惑他的病人;病人只是个小女孩儿,还在不久前遭受到了重大的打击,却还能称得上意志坚定。头脑清楚;而她的母亲虽然对自己的女儿已经到了有点矫枉过正,神经过敏的地步,对于他的工作倒也还能抱持着支持与理解的态度;房子附近的风景很优美,床铺很舒适,厨娘的手艺也不错。
一般的戒断治疗只需要三个月到六个月。奇兹。卡逊的治疗却延长到了一年还要多。
在等待下午茶的时候,卡逊夫人不无忧虑地提起了这个问题,医生想了想,请厨娘提早一点把下午茶端过来。
“我们首先要知道,”他说“可卡y是怎么发挥效用的。”
“人类的快乐是如何产生的呢?——‘快乐’这种感觉实际上只是进化之神对于人类的生存与繁衍行为所给与的一种奖励机制,你看。你吃东西,喝水,做ài——食物很美味,水很干净,温度适宜,你得到了孕育下一代的机会。你的大脑告诉你这些很舒服,它让你感觉满足,轻松,安全,好激励你继续这么做。
在大脑里。负责这一任务的是脑内分泌物多巴胺,他是神经信息的传递者,平时寄居在大脑神经游走细胞中,一旦被释放,它会与神经系统的接受器结合,接受器把它们哀歌运载到神经细胞。然后,多巴胺挨个向神经细胞传达快乐的信息,让神经细胞产生从一般快乐到极度快乐的感觉,产生‘快乐’这种情绪。
可卡y是怎么做的呢?可卡y分子是个真正的暴力狂,它一旦进入人体,就会迅速入侵携带多巴胺的游走细胞,”医生拿起银夹子夹起放在三层银盘最下面的三明治,用它推开二层的松饼“它们的结合能力非常强大,能够轻易霸占多巴胺在游走细胞里的位置,那么被强行推出来的多巴胺能够去哪儿呢?”他重新夹起松饼,把它堆到第三层的小蛋糕和水果塔上面去:“它就只有和接收器结合了,接收器不会懂得它的苦衷,它只会遵从大脑做出的安排,把多巴胺运送给神经细胞,而多巴胺也只会按部就班地唤醒其中的‘快乐’因素。”
“正因为如此,可卡y分子带来的冲击的强度和速度要远远大于饮食和做爱时神经所传达过来的信息,它给人带来的快感也要强于这两种原本应该给人带来真正快乐的行为——摄入的可卡y越精纯,量越大,意味着它携带的可卡y分子越多,占领的游走细胞越多,被驱逐的多巴胺越多,人类所能感受到虚伪的‘快乐’也越多,当然,这种快乐对人类本身而言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但你很难去克服它,因为能和它相提并论的只有比它更凶残的海oy和病毒,想要在自然的,健康的享乐中寻找能够抵抗它的东西几乎不可能,所以在戒掉可卡y之后,又在不远的将来重新投入这个白色恶魔怀抱的人简直就是数不胜数。”
“奇兹。卡逊小姐是个懂得很多的好孩子,她也在看与之相关的书籍,她经常会和我讨论她身体的情况,”医生说,将小点心一只只地放回原位:“她看上去确实是已经摆脱了可卡y的控制,但她和我都看不到有什么东西能让她快乐起来,这很危险,一旦她离开了这里,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却没有了环境的制约,没有了药物的控制,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主动去走出那危险的第一步——您知道的,在外面,想要得到一包可卡y,b毒,或是海oy会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
“那么说你还要继续隐居下去。”男人说,他的语气里带着不是那么显而易见的不满。
“为了奇兹,亲爱的,”卡逊夫人说:“我们还需要半年时间,六个月,很快就会过去,奇兹已经很努力了,她一直在找能让自己快乐起来的事情。”
“再这么下去,我也只有到可卡y里去寻找快乐了。”男人自椅子上站起来,从后面握住卡逊夫人的腰,轻柔地就像是拥抱着一个随时可能碎裂的梦境,他的嘴唇温柔地摩挲着她的颈脖,寻找靠近动脉,轻轻跳动着的那块皮肤:“那个医生说的很对,宝贝,我需要奖励,给我奖励,不然我就要不听话了。”
“没有奖励,”卡逊夫人冷酷地说:“只有惩罚,假如你不听话,”她充满戏谑地说道:“我会用鸡毛掸子抽你的屁股。”
“我已经被惩罚了,”那个男人说:“告诉我,亲爱的——告诉我,你爱奇兹。卡逊,是因为她是你的女儿,还是因为她是约翰。卡逊的女儿?”
卡逊夫人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但那个男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或说他在很久之前就想这么说了。
“别这么说,”卡逊夫人说:“他终究是你哥哥。”
遮住了月亮的乌云离开了,月光照亮了男人的脸。
“约翰。卡逊阴魂不散,活着的时候是,死了的时候也是。”
凯德。卡逊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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