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你能改变主意,”格列格里说:“这个机会是很难得的。”
撒沙。霍普金斯摇了摇头,色内克先生走过来,双手搭在孩子的肩膀上:“你可真是碰上对手了——在固执这方面,霍普金斯可不会逊色于你,我亲爱的格列格里,他有自己的思想、做法和明确的目标”他愉快地朝格列格里眨眨眼睛“他可不是那些听了一两句甜言蜜语就会晕头转向的小傻瓜,你得拿多点东西来诱惑他。”
“哦,”格列格里半真半假地说:“那么还请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男孩?”
“世界和平。”霍普金斯说,他看上去相当真心实意。
“伟大的志向。”第二化妆师说,她从格列格里身后走出来“聊天到此结束,科索先生,我得带他去化妆了。”
“西壬怎么样了?”
“我出来的时候一切都还好,格列格里,发脾气也是一桩又费力又伤脑筋的活儿呢,露在为她化妆——她说,男孩交给我了。”她向撒沙伸出手:“来,轮到我们了,我会让你闪闪发亮的,小美人儿。”
她相貌普通,唯独一双眼睛精光烁烁,撒沙握住了她的手,化妆师都有着一双灵巧的手,手上不留指甲,没有一星半点的茧、死皮或是倒刺,随便哪儿摸上去都是既细密又绵软——撒沙在进入戏剧化妆社之前已经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学习与自我培训,他知道他们会什么会有这样的手——化妆师总是配置齐全,但他们偶尔也会用自己的掌根、指腹与手掌侧面来取代眼影刷、粉扑与胭脂擦,它们创造出的效果要比后者更为自然柔和。
露伸开手掌,神色凝重地盯着西壬看了一会,就算是钻石切割工匠也未必有她那么谨慎仔细,她的手掌两侧涂抹着细腻的油膏。在橙色的灯光下散发出柔和的桃色光芒。
她为西壬化妆的时间并不长,只有一年零三个月,但与她的几个前任相比较起来,她的任期已经算是最长的了——之前的几个不是因为受不了西壬的讥讽、任性与暴躁而自动离职,就是因为违反了格列格里。科索先生的规定而被开除,她们太多话了,要么就是对西壬太过关心——露一直很小心,她时时提醒自己,和西壬在一个房间里的时候,她就是个哑巴。还是个聋子,西壬不管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西壬对她厌恶透顶,她把露称之为“格列格里的屁股”或是“机器章鱼”
露也不喜欢她,在露的眼里,西壬就是一个不知感恩。不知好歹,终日里喋喋不休,抱怨个不停却又没胆量真的干出些什么事儿的,忘恩负义的胆小鬼。
假如她真的那么讨厌格列格里。科索为她安排的生活和工作,她大可以走出去,露在心里想。恐怕西壬自己也很清楚,那会意味着什么——一旦没了那些漂亮的衣服,舒适的睡眠。可口的食物,价格昂贵的香水和化妆品,精心到每根头发丝儿的按摩、保养和修护;没有那些她深恶痛绝的迷恋者、记者、报纸、电视台、现场演唱会、无微不至的照顾与牢不可破的监管只消那么一两个月她就会被善变的人们忘的一干二净,她会变得一文不值——那时候就算她悔青了肠子都别想再出头儿了。
作为在这个圈里连续干了近二十年的老人,露最起码见过半打轻重不分的蠢货这么干过。他们很快就消失了,再也没人想起过他们。
露承认。西壬有着一个特殊而美妙的喉咙,但她绝不会是唯一的一个,没看到格列格里已经开始将自己的注意力与视线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了吗?经纪人的眼睛就像鹰隼那样尖利,即便是在几千英尺的高空,他们也能发现和攫住“兔子”他们总能嗅出那些能让人们为之心迷神醉的东西,哪怕它们被藏在了痘疮和脂肪下面也是一样,他们就是靠着这份能耐发财的。露也曾经幻想过某个经纪人会像舞会上的王子那样劈开人流走到自己的面前,邀请自己走进那个富丽堂皇的大厅,在璀璨刺目的灯光下翩翩起舞——她以为自己十年前就已经放弃了这个梦想,但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她没有。
如果露能取代西壬站在这儿,她会一天早中晚三次地跪在地上虔诚地感谢天主和格列格里。科索。
“至少三十秒内不要动。”露说,她满意地看到西壬僵住了面孔,她把油膏轻柔地涂抹到她的脸上,西壬的皮肤很好,就连时间最为关注的嘴角和眼角都没有皱纹,好像也没有生出过色斑和痘,脂肪粒,即便是在清晨,她也从未油光满面,露认为她的皮肤有点干燥,却也没有干燥到皮屑乱飞的地步,她又为西壬擦了点粉,不,不是为了掩饰什么,而是让她的脸色更柔润一点,为最后的胭脂做准备。
她给西壬上了银色的眼影,末梢带点紫红色,让她的眼睛看起来好像哭泣过,西壬的假睫毛是特别定做的,雪白纤细,微微上翘,尾巴点缀着细小的钻石碎粒,在舞台灯光照耀到她的时候,她的眼睛就会倒映出万千星辰。
口红呢?玫瑰红、樱桃红、威尼斯红还是法国红?或者大胆的尝试一下深紫色?不,还是不了,格列格里不希望今天的演唱会出现任何意外,她得保守点,为了那份高达十万元的年薪,最后露选择了深藕红色,那种颜色能让女性变得娇艳起来。
她把最后一点工作放在演唱会即将开始的时候做,以保证新鲜。
露走出房间,让西壬的保姆与助理接手,她们很紧张,也许是怕西壬突然之间歇斯底里,彻底搞砸了最后的演出,格列格里。科索为露开出了一份奖金,只要她能干好最后一天的工作,想来她们也是一样。
事实上,她们完全无需如此神经紧绷,露暗暗嗤笑,她已经看透了西壬。
简单点来说,那个白化黑女人想要摆脱格列格里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她甚至无需注射海洛因、大量吞服镇静剂或是往身上浇硫酸,只要在上台前的那几秒里——譬如说,半小时后——抬起手来把那张脸上的妆弄得一塌糊涂就得了。格列格里为她打造的形象太过完美无瑕了,只要那么一次,就能让她的观众与拥护者们倒足胃口了他们喜欢她的声音,但与此同时,她那份与众不同的,畸形的美貌与未发育少女般的身材也在那八十万张唱片中占有着不小的分量,有时候,一张不妥当的照片就能将一个演员或者歌手的形象毁坏至面目全非——她不敢冒这个险。
她不敢。就算是现在,在格列格里为她规划的最后一场演唱会上,她也不敢踏出那条已经看得到尽头的道路。
露掠了掠头发,掏出香烟,她的手指在衬衫口袋里摸索着,然后是裤子口袋,不由得低声诅咒了一句,她带了香烟,却没有带打火机,西壬的助理和保姆也许会有,但她暂时还不想看到那张惨白的面孔。
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它握着一只女用打火机,它细的就像是根香烟,身体被黑色的鳄鱼皮包裹着,上盖是镀金的,露认得这个样式,一个奢侈的小玩意儿,要卖上八千元,她也想要一个,但始终无法痛下决心。
蓝色的火苗跳了起来,露把头伸过去,凑着火苗吸了一口,香烟被点燃了,露遗憾地叹了口气,看着它被收回去。
“晚上好,霍普金斯先生。”露说:“希望你别介意。”她举了举香烟。
“没关系,我很喜欢这种薄荷味儿的香烟,”霍普金斯彬彬有礼的说:“您的工作做完了?”
“还没,不过没多少了。”露说,她夹着香烟,用手指托着面颊:“您呢?”她对这个男人挺有兴趣的,西壬最新一任的心理医生——他似乎干的很不错,虽然露一向认为,那个只会呆在黑乎乎的房间尖叫的女人只需要按时抽一顿。
他的头发全都往后梳,呈现出均匀的灰白色,蓝灰色眼睛的梢儿有着几条很深的笑纹,鼻子略带点钩,笑起来的时候很迷人,他不年轻了,但仍旧魅力十足——他偏瘦,但肩膀却很宽,四肢修长,走动的时候就像是条已经习惯于狩猎与血腥的猎豹。
露在他靠近自己的时候,嗅到了淡淡的香水味儿,麝香和檀香,是最近新出的一种男士香水,带有东方情调。
一个精细且懂得享受的男人,露想,格列格里正卯足了劲儿想要签下这个男人的儿子,如今看来这有点难,不过这才是正常的,不是每个人都会像西壬那样窝在贫民区的垃圾掩埋场里等着被捡走。
他们短短地聊了一会,不管怎么说,露的工作还没做完呢,临分别的时候,霍普金斯和露握了握手,他停留的时间有点超出常规,露并不介意,她反握上去,摩擦对方的手指:“演唱会结束后,我们大概还能在这待上一星期。您呢?”
霍普金斯的手并不那么干燥,或许是因为他刚才握着栏杆的关系,海风里的水分会在夜晚凝结在金属栏杆上,他微微地笑了,露出细小整齐的白牙齿:“当然,我也是。”
“那么到时见。”
“到时见。”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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