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的一声,玛丽。肯特漂亮的t型家用桥车撞上了车库门的边框,白色的烤漆表面立即出现了裂纹与凹坑,她从后视镜里望了望,又是懊恼又是疲倦——车子呜呜地向前移动了几英尺,她握紧了方向盘,一点一点地调整方向,一再地往下看——确定自己左右两脚踩着的是制动器踏板、前进踏板或是倒车踏板。车辆销售人员告诉她:这种车采用的是一套极为出色的,性能优越、构思独特的齿轮传动系统,运作起来“简直就像行星围绕太阳运转那样流畅自如!”但迄今为止,玛丽。肯特从未感受到这一点过——如果一定要说这部车子有什么能让她想到宇宙星辰的地方的话,大概就只有它难以捉摸的状况和庞大但支骨消削的框架,还有它号称可以开上任何一种道路,但需要你时刻忍受的,无所不在的颠簸。
这部车是她的丈夫罗伯特。肯特的,原本玛丽也有一部自己的车,但三个月前它就出了点问题;正好肯特新的工作地点远在千里之外的哈盛顿特区,公司为他安排了宿舍,他每个月搭乘地铁回家一次——不需要车,于是顺理成章的,玛丽接手了这辆外表美观的废物,她不是没有考虑过再买一部车,但如今她正怀孕休息在家,肯特刚换了新工作,家里的存款又因为缴纳遗产税而去掉了一个零,种种现况逼迫着他们不得不在某些地方作出点牺牲,反正这辆车在平坦的道路上还是不错的。
车库门轰隆隆的在前车窗前合拢。车库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旋即光线感应灯亮了,玛丽庆幸着刚才的撞击没影响到车库门,虽然在下降过程中确实有点耽搁——不然维修费又是一笔额外的支出,她从后视镜里看看后座上的孩子,歪了歪脑袋:“好了,亲爱的,下车。”她说。
安妮和多洛雷斯迅速地打开了安全带,拎起自己的书包,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多洛雷斯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车库,没多会玛丽就可以听到她的脚步声在通往左边,也就是厨房的走廊地板上咚咚作响“不准直接喝冰水,也不准吃冰淇淋,”玛丽从车窗里伸出头去喊道:“牛奶也不行。”不过她知道这多半没用,每次都她都得亲自去厨房把那个小捣蛋鬼拎出来,问题是她怀孕已经有二十七周了,肚子已经极为明显的凸出来,腿脚浮肿,每次走路都觉得像是踩在烂泥坑里,一步比一步重,最后能沉得让她举步维艰。
玛丽从车里钻出来,安妮没有离开,她乖巧地绕到玛丽身后去,把车门关上,玛丽安慰地抚摸了一下小女孩儿的脑袋,在感应灯暗黄色的光线下,安妮看到她的嘴唇微微动了两下,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玛丽把多洛雷斯从冰箱里揪了出来,安妮留在厨房,今天玛丽的情况不太好,却还要开车去学校接多洛雷斯当然,还有自己,所以今天她下厨做晚饭,这样也不错,玛丽做的饭菜是每况愈下,不是半生不熟就是放错了调料——小女孩手脚麻利地从冰箱里取出了蔬菜,肉,还有牛油和干酪,一个小时后她上楼去喊多洛雷斯和玛丽,多洛雷斯下来的很快,她饿了,但玛丽已经和衣在床上睡着了。
“今天吃什么?”瓷盘被多洛雷斯的叉子敲得摇摇晃晃,两支脚不安分地在桌子下面摇晃着。
“茄子肉,烤鸡翅膀,还有玉米汤。蜂蜜苹果馅饼”
“我讨厌蔬菜汁。”多洛雷斯朝一杯深绿色的汁水蹙眉,伸舌头,作出呕吐的样子。
“那不是给你的,”安妮说:“是给玛丽的,蔬菜汁对孕妇有好处。”
多洛雷斯耸了耸肩膀,她被茄子肉吸引了,这是道从外表上看就很有趣的菜——安妮把挖出来的茄子肉,切好的洋葱头、蒜瓣、西红柿、柿子椒和香菜一起炒,然后放进调料,和干酪和面包块一起塞进茄子壳里,把它烤箱里烤,金黄色的干酪融化了,散发出诱人的甜香味,多洛雷斯把叉子插进了茄子深处,把里面的东西翻出来看“这是什么?”她问,怀疑地看着白亮的叉子上一点点黑色的小东西:“看上去像是老鼠屎。”
“别蠢了,那是香料,玛丽的胃口不好,我用这个来给她开胃。”
“你懂得真多。”
“如果你愿意把和男孩子打球的时间用来看书,你也能懂。”
“你总爱在这时候倒胃口,安妮妈妈。”
安妮妈妈板起了脸:“再说话就没有鸡翅。”
第二天早上玛丽的情况变得更糟了,她犹豫着是不是要去医院,但最终还是去医药箱子里找了点药,半小时后,她宣布自己好多了,但最后还是由安妮作了早餐。
在等候校车的时候,多洛雷斯一直在抱怨安妮今天的早餐味道寡淡,她认为自己到了校车上也许会吐出来。
安妮觉得头疼,幸好在她无法继续忍耐下去之前,校车来了。
橙黄色的四四方方的箱式车缓缓停了下来,司机下车,扳开车身一侧红色的s牌子,突然生龙活虎起来的多洛雷斯推开安妮和其他孩子,就像以往那样,第一个冲上了车她原本想要坐到自己的老位子上去——也就是第一排的单个位置,却在看到一撮金棕色的柔软头发时改变了主意。等安妮和其他孩子陆续上来之后,他们惊讶地发现从来就不愿意和其他人挤在一起的多洛雷斯和一个他们从未谋面的新人紧紧地挨在一块儿坐着。
也许安妮要除外,因为这个新来的孩子正是撒沙,一个早慧的新生,他的父亲是圣托马斯的新老师,他们在昨天才参观了整个校园,安妮是撒沙的向导,而多洛雷斯是被参观的。
多洛雷斯放弃了自己的宝座,但其他的孩子也不敢就这样坐上去,他们都曾经目睹过一个五年级生被多洛雷斯一把拽下来,摔得哇哇大哭的景象。
安妮没有入座,她走过去,双手撑在两个椅背中间:“你的位置在那里,多洛雷斯,你从不喜欢和别人一起坐。”
“的确。”多洛雷斯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但我知道你想和他一起坐。”
安妮抿起了嘴唇,她的眉毛绞在了一起。
多洛雷斯笑得更开心了。她抬起一支脚,踩在椅背上。
“放下你的脚,”安妮冷冰冰地说道:“还有系上安全带。”她瞧了撒沙一眼,道了声早安,转身坐到了多洛雷斯原来的位置上。
孩子们,还有不知何时上来的司机笑嘻嘻地看着他们三个,在启动校车之前,那个四十岁上下的女性司机还向撒沙眨了眨眼。
撒沙看向窗外,他无话可说。
车厢里安静了,但多洛雷斯似乎还不准备放过这个新来的男孩,她把书包摘下来,塞进自己和两人座的扶手之间,然后把身体尽可能地斜过来,看样子是想将撒沙挤到座位的角落里去,为此她甚至不惜把双腿和上身扭曲到一个很不舒服的角度。
撒沙实在不知道应不应该提醒这个小女孩,校车的座位可以容纳下两个身体壮硕的成年人遑论只是两个十岁上下的孩子,而且有固定位置的安全带在,她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占据整个座位。
多洛雷斯努力了至少五分钟,在发现自己的企图很难得逞之后,她朝前面的靠背恼火地踢了一脚。
“你为什么要坐校车?”她斜眼瞥着那个有着张漂亮面孔的男孩,他像个大人,看着她胡闹,既不惊慌,也不愤怒:“你为什么不让你的父亲送你?他的求职失败了?”
撒沙看了看她“不,”他耐心地回答道:“老师要提前到校,我想你知道?”
多洛雷斯皱起鼻子,挥动了一下右手,好像要驱赶一个正好放在她面前的屁“我当然知道,但他可以让你早点到,你可以待在他的办公室里。”
“这不合规矩。”
多洛雷斯就像看见了一个外星人那样地盯着撒沙瞧了一会——他是真心实意的。
她真的开始讨厌起这个家伙了。
玛丽发现自己又一次弄脏了床单。
从怀孕三个月起,她总是会在清晨腹痛,时间不长,但会留下深褐色的污迹,但医生说这是怀孕时的正常现象,只有大出血才需要注意,但在怀多洛雷斯的时候她没出现过这种问题,她一直有点担心,曾经想过要换一个,但这个医生是从保险公司提供的所在地详尽的妇产科医生及医院目录名单里挑选的,如果更换的话需要到保险公司办一个手续,这对于怀孕的她来说是个不小的麻烦,结果一直拖到了现在。
隐约的腹痛在玛丽换完床单后结束了,玛丽松了口气,医生的私人诊所距离她家不远,但现在的她连一步路都不愿意多走。
在打电话通知医生自己又一次出血和腹痛,并得到了例行公事般的回答后,玛丽把自己挪到书房,她准备给丈夫写一封信。
多洛雷斯又一次闯祸了,她在受罚的时候,冲着前来参观校园的新老师和新同学大喊大叫,丢尽了她自己和圣托马斯教会小学的脸面。
圣托马斯教会小学的负责人亨博特先生警告她,如果再有下一次,他就要劝退多洛雷斯。她不知道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那一步,她该怎么办。除了圣托马斯,距离他们家最近的一家小学也有五十公里。
玛丽写完了信犹豫再三她把信搓成一个纸团,从窗户扔进了花园。
她又写了一封。
信上说,一切都很好。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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