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偏偏就这么巧?
她希望自己弄错了,在心中祈祷十年时间她其实早就将他的声音记混。可在抬眸看见他的那一秒,她就知道,自己是不会弄混他和别人的声音的。
男人年少时的内敛疏离,在十年后已经演变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带着压迫感的矜贵。明明眼神平静如水,却让明冉有种被审视的错觉。
十年的时间,他变化巨大,她又何尝不是?
曾经她光鲜亮丽,每一套日常衣服都昂贵得令人咋舌,每天都精致到头发丝。而他却是个穷小子,穿着洗得泛白的校服和磨出毛边的帆布鞋。
可现在,他浑身上下透着贵气。而她绑个简单的马尾,穿着基础款的衬衣和一条穿了近十年的牛仔裤就出了门。
她忍不住蜷缩了下指头,窘迫的情绪涌上心头。
又忍不住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十年未见,她现在这副模样他应该是认不出了,装成陌生人就好。
橙橙早在听到男人声音的同时就躲去了他身后,紧紧靠着他的大腿,既像是寻求最信任的人的庇护,又像是有了底气,但更多的是躲避挨骂。
男人的确早就到了结婚生子的年纪。
心莫名钝痛了一下。
但明冉早就已经不在意这种细微的情绪,满心想着开溜,男人忽然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一沓钱递过来。
“不好意思,小孩儿顽皮,衣服的清洗费劳烦收下。”
明冉一愣。
第一反应是现在还有谁随身带这么多现金出门啊?
这一摞钱目测够付她在海城一个月的房租,她只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了钱。
人为五斗米折腰,这会儿她实在是缺钱,已经顾不上什么面子问题。
她面色如常地点了下头,表示此事了结,拿了钱就准备走人。
男人瞥向明冉,忽地开口:
“这点钱够你洗衣服吗?”
明冉脚步一顿,言简意赅回道:“够。”
见她抿着唇故意不看自己,男人神色微沉。
他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如果费用不够,可以联系我的助理。”
这些年明冉已经习惯接人名片,身体反应比脑子更快。等她回过神来时,名片已经拿在了手中。
cy风投,楚原。
底下的电话却不是他的,属于他的特助小张。
就连名片都自带疏离,一如他当年。
“好的。”明冉从善如流,拽紧名片拔腿要走。
擦肩而过之际,却听到他声音几乎擦着耳朵传来。
“弄脏的衣服不是从不穿第二次么?”
语气很轻,很淡,风一吹就消散。
如果不是离得够近,明冉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听到这句。
她瞳孔猛然一缩,丢下一句“你认错人了”,匆忙逃离了原地。
楚原看着女人落荒而逃的背影,眸色渐深。
一旁旗袍女人伸手拉过儿子,一边替儿子整理弄乱的衣领。橙橙却是昂着小脑袋喊道:“舅舅,去玩!”
女人抬头看向楚原。
见他神情有些恍惚,眼底仿佛闪过阴戾。但等她再定睛看,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女人忍不住问他:“你认识她?跟她有过节?”
楚原却只伸手牵过橙橙,带着他往美术馆里走。
仿佛没有听到女人的询问。
何止是认识。
当年她在cayenne里撒娇着说将来要跟他结婚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老同学
明冉运气不错,刚抵达公交车站就来了一辆她要乘坐的车。
车上只零星地坐着几个人,她找了个后座靠窗的位置坐下。
等坐下后,明冉才察觉自己的手有些疼,低头一看,手中的名片已经被她捏得皱巴巴地变了形。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任何湿润的痕迹。
很好,至少这一次她没有落泪。
盯着手中名片上“楚原”两个字,明冉有一种久违的恍惚,仿佛时间在某一刻拉回了十年前。
但这种错觉十分短暂,短暂到她忍不住想,原来他已经结婚生子了。
——这样也好。
过去的事就应该随风而去,他们都长大了,不是十六七岁时冲动又天真的少年了。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那些已经尘封的过往已经不重要了。
人不能陷在过去的泥泞里,总是要往前看的。
明冉抬头扫了一眼,不远处就有一个垃圾桶。
她想将名片揉成一团扔掉,可在手收紧的最后关头,却忽然卸了力。
手指在名片上若有似无地搓了两下,最后轻轻塞进包里一个不会压皱的角落。
从艺术馆到出租屋,明冉需要换乘三趟车。
等她坐上第三辆车时,天空在顷刻间就变成黑色,从空中劈下一道闪电,轰隆隆地雷声由远及近,最后仿佛在车顶上炸开。
明冉被吓得打了个激灵,看着窗户上落下豆大的雨滴有些发怔。
再然后,雨滴越来越多,窗户被暴雨冲刷,外头的景象都变得模糊起来。
下车时,明冉伸手在包里摸了一圈,并没有摸到伞。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顶着大雨狂奔。
租住的这片是城中村,排水系统有些老旧,一到暴雨天就容易积水。明冉几乎是全程“泡着脚”回家的,雨水将她的衣服浇了个透,连内裤都在劫难逃。
整个人竟冷得发抖。
直到淋浴的热水浇在自己身上,明冉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想到这一天的遭遇,明冉忍不住叹了口气。随后又开始发愁,她错过了se艺术馆的面试,接下来又该去哪找工作呢?
说来也是有些可笑,她明明从国际知名艺术学院美术系毕业,回来却处处碰壁。
因为某些原因,她无法拿出过去几年的画作展示,而近期的画作只有可怜兮兮的几幅。以至于她去应聘驻馆画家也好,公司画师也好,大家对她的学历和能力都持怀疑态度,最后自然也没有聘上。
可她缺钱,她首先得保障生存。
于是明冉不得不放弃了画师的路子,改投策展助理之类的职位。可惜艺术馆本就不多,大多数又要求必须有两年以上的经验,以至于最后居然只有se这一家通知她面试。
可现在这家也泡汤了。
从浴室出来,一眼便能瞧见她摆在窗户旁的画架和画笔颜料。
这段时间因为忙于找工作,已经很久都没有安安静静画画了。
窗外的雨下得比刚才更大。
雨水跟泄洪似的扑向玻璃,发出一声声击响,似乎是老天爷在生闷气,觉得憋屈。
一如明冉此刻的心情。
低头便瞧见自己背出去的帆布袋还可怜兮兮地被扔在地板上,湿哒哒的。
明冉想起什么来,她轻呼一声,几乎是一步跨到了包旁边,立即从里面将一摞钱拿出来。
原本应该“金光闪闪”的现金此刻也都蔫儿了。
明冉小心翼翼将它们一一分开摊在地板上。
等做完这些,她一屁股坐在地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看着地上这些等待晾干的钱,明冉觉得紧绷的神经似乎松了松。
她不由想,幸好这些钱还够她付一个月房租,给了她多一个月的缓冲期。
这么说来,她似乎还要庆幸小男孩儿的顽皮,又或者……庆幸楚原的大方。
想到楚原,他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眸又跳入脑海中。
就那样冷淡地,或许还带着点嘲讽地看着她。
居高临下又隐晦的提醒她,他认出了她。
明冉的脸便烧起来,烫得惊人。
不是什么旧情人见面的羞涩与激动。
而是丢脸。
再度见面,她实在过于狼狈。
“算了,反正以后也不会有交集。”
明冉这样自我安慰着,伸手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本子和笔。
她左手拿着手机点开招聘软件,开始重新投简历。嘴将笔帽拔下,翻开笔记本,每投一家就在本子上记录一家。
明冉有的时候会有一些自己都琢磨不透自己的老派做法,就比如眼下,明明招聘软件会自动记录投过简历的公司,可她却还是习惯用笔写了下来。
等到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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