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很奇怪,这和民的推测并不相同,以殿下的睿智想来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天下并不缺少能够看到乱相时局的人才,他们其中有人避世,有人惜身,也有人曾经做过争斗,但是最终失败了……”尉缭开口说道。
“孤的门客中就有这样一个。”赵泗点了点头,就是当官当了一半跑路的张苍。
“民也这么认为,但是突然有一天,秦国变了……”
“很早以前,民认为人命易改,天命难覆,现在……”
尉缭叹了口气……
“现在,民或许找到了答案……”
天下的改变
“找到了什么?”赵泗笑眯眯的看着尉缭。
“人力亦可更改时局……秦有太孙,乃国之大福。”尉缭沉声开口。
实际上赵泗对尉缭,或者说黄石公,观感算不上太好。
还是那句话,屁股决定脑袋,赵泗作为大秦的储君,怎么可能对这群暗中致力于颠覆大秦统治的人有好感。
但倘若抛开阶级立场来看,他们反秦各自有各自的理由。
所谓国仇家恨,理想抱负的不同,而在自己出海归来以前,秦国的国策确实出现了问题。
始皇帝的种种政策非常有意义,但不能颠倒黑白,说秦国的政策是善政。
现在尉缭站在自己面前,赵泗意识到对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
对方并非不支持大一统,而是不支持大一统以后继续使用商君旧策。
正如乱世需用重典一般,大秦想问一统天下,以一国而敌六国,必须把国力榨干榨净,但这只是战争时期的权宜之策,而非千秋万世之基。
这样一来,赵泗反倒能理解这群人了。
“所以这样说来,其实,昔年反秦的六国之士,并非志同道合?”赵泗开口问道。
尉缭不认同秦国,但他支持大一统。
也有一堆六国余孽支持重回分封制,还有一些人单纯因为秦国而家破人亡阶级滑落……
他们的出发点和最终目的其实都不一样,之所以形成一股波澜是因为他们想要达成自己的抱负有一个共同的前提,那就是秦国灭亡。
“六国尚在之时尚且能被秦国离间,只剩下一群丧家之犬,如何能够勠力同心?”尉缭笑了一下。
“所谓阴谋不如阳谋,奇不胜正,随着大局更易,秦国早已经赢了……只不过有些余波是看不到的,有些消亡是悄无声息的,不是所有人都有坦然赴死的勇气,夺其志和杀其人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十年之前,天下人都怨恨秦国,可以说天下人都是反秦之士,现在天下人还在,但他们却不会反秦了……”尉缭开口说道。
“我还是奇怪,如你这等大才,又担任国尉,大父应该不会放你走吧?”赵泗开口问道。
尉缭成为国尉其实本身就是半强迫性质,被始皇帝逮到以后立刻委以重任。
以始皇帝之爱才,就算得不到对方的心也不会让对方离开才对。
“一来一统之时民因为政见已经恶了陛下,二来民并非致仕,而是不告而别,陛下也派人来追,只不过没有追到罢了。”尉缭子开口说道。
“你想去见大父,何故不直入汤泉?而是先来咸阳?难道也想让孤为你作保?”赵泗再次开口问道。
尉缭是大才,扪心自问,现在大秦的国策已经发生改变,以大父的为人,大概率是不会过多追究尉缭的,尉缭是聪明人,又跟随大父多年,应该清楚这些。
“求根需要溯源,民之所以先来咸阳,概因为想要看看殿下。”尉缭笑着开口。
大秦要有改变的机会他何必跑路?
说白了,赵泗的出现超出了尉缭的,这才是他来见赵泗的根本原因。
“先生通晓相面,看出来甚么了么?”赵泗笑着问道。
“龙凤之姿,日月之表。”尉缭毫不吝啬自己的评价。
赵泗心中一惊,这不李二的面相嘛?
“除了看孤以外呢?”赵泗开口问道。
“三代可知一朝之兴衰,秦有陛下,长公子,太孙,三世该铸万世之基,民斗胆,想要问问殿下,大秦一统以后,殿下打算如何做?”尉缭开口问道。
“秦国一统是为国土,接下来无非是人心和百家罢了。”赵泗倒不忌讳说出来自己将来打算做什么。
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谁来问赵泗都愿意光明正大的说出来自己未来干什么。
他欲行的是堂皇之道,阴谋权术实在上不得台面。
“殿下心中可有计较?”尉缭再次追问。
“所谓人心,无外乎地无东西南北之别,人无男女老幼之分,所谓百家,无非重铸法典,诸子百家各有侧重,孤不打算罢黜百家一家独显,但孤认为,诸子百家的学说都该以秦律为标准,而不应该超脱于律法之外。”赵泗开口说道。
“殿下大智!”尉缭闻声躬身行礼。
“不过如此百家恐怕有所不服……”
“没有什么事情是尽善尽美的,无非取舍。”赵泗笑道。
“先生呢?接下来是打算出仕还是继续隐居?亦或者继续孤注一掷培养反秦力量?”赵泗开口问道。
“民会去往汤泉向陛下谢罪。”尉缭沉默片刻开口。
赵泗闻声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行挽留。
尉缭的能力毋庸置疑,但是人家之前就是国尉,赵泗现在还没资格拿下这个人才,况且赵泗也没资格替始皇帝做主。
虽然,以始皇帝的为人大概率不会计较这种事情,但涉及陈年旧事,赵泗还是不打算过多干涉。
反正自己是储君,总归要继位,大父的和自己的严格意义上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去罢……孤会使人为你备车,另外,顺便代孤向大父问好。”赵泗点了点头。
黄石公来了,尉缭走了……
徒留下赵泗居于皇宫陷入了一种恍惚的感慨。
实际上除了一场迁王陵令引发的叛乱以外,秦国并未和反秦势力有过太多正式交手。
是因为一场甚至波及不到关中的动乱平定就把这群人消灭干净了么?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是不知不觉之中时局发生了改变。
以往层出不穷的刺杀不知不觉的消失的无影无踪,以往漫天飞舞的流言蜚语也不知不觉的没有了。
最起码像什么秦二世而亡,祖龙死而地分之类的流言,彻底的失去了市场。
目前最多的舆论无非在于百家之争,天下人好像不知不觉已经认同了秦国是规则的制定者。
一切,看似没有什么大动作,却悄无声息的全部改变了。
从这次诸子百家汇聚咸阳,各种老古董都纷纷前来就可以看出来,从整个社会方面,大秦已经正式得到了认可。
而如黄石公这般的人物也主动现身……
“阳光普照之下,景色还是那个景色,一切却都不一样了。”赵泗笑了一下。
这很好,最起码说明自己在做的事情是对的事情,那自己更应该坚持不懈的做下去。
现在的秦国社会风向已经逐渐宽松了起来,但是秦律却没有过多改变,以商君法为根基的秦律很显然已经落后于整个时代,这是旧时代最后一层窗户纸,也是最大的残留。
秦律,必须改变,而且也必须尽快改变。
“稽粥……”赵泗摆了摆手,一旁正在闷头看书的稽粥起身行礼。
“去催一催李相!”
尽快把新秦律定下来,一来是为了尽快适应社会的变化,稳定大秦的根基,将大秦最后一点不合理之处去除。
二来,也是为了给百家做个表率,让新秦律成为社会规则的底线。
诸子百家有什么政治倾向不管,但是不能和大秦的律法相背。
最起码不能提倡明显违背律法的思想。
三来,则是因为,只有新法定下来始皇帝才会从汤泉回来。
小稚奴离开自己这个亲爹这么久,若说不想那是假的,况且,操持一国政务,真的很累……赵泗想尽快找始皇帝换班。
“三公九卿制度还是不够合理,皇帝的工作强度太大了……这个问题实在太难解决,准确来说不管是任何制度,若想集中权力,勤政都是必要的事情,不过回头还是得探讨一下朝堂改革……”赵泗喃喃自语。
李相得到了赵泗的催促,表示自己已经在马不停蹄的筹备新秦律法典。
得亏改法之事李斯准备了很久,因此做起来也比较简单,而且赵泗时常给李斯开小灶的原因,所以李斯很清楚赵泗对于新法典的要求和治国理念,因此不用频繁修改。
李斯到底是丞相,虽然旧吏敌视李斯,但李斯依旧有自己的人脉和威望,有不少可以任用的人才,很快就弄出来了大概框架。
而天下间,释奴运动也在轰轰烈烈的实行之中。
关中作为政治中心,做的最快,毕竟执金吾等等各种武装力量以及政治大佬都汇聚在关内,不管是官奴还是私奴,都没有遇见太多阻力。
至于成果也非常喜人。
仅关中释放以后登记造册的官私奴隶加起来足足有两百三十万人。
而在释奴令以后,等于大秦平白多了两百三十万个自耕农。
从此以后,他们都将受到大秦律法的管制。
除此之外,零零星星的还有几万人,是关中各地官府清扫山林匪寇黑户得到的人口,数量不多,主要是因为关内的体系和开发实在是太健全了,想在关内当黑户真真是一件大难事。
若放到六国之地,释放的官私奴隶肯定没那么多,执行的也没那么到位,相应的清扫出来的黑户反而会相对多一些。
毕竟秦国是战胜国……关中奴隶多一些很正常。
释奴令实行起来实际上各地官府的怨言很大,因为官奴隶算是地方官府的财产。
地方政府说是属于秦国,但实际上财政人力,哪个执政者都不愿意完全的充公给国库。
以前可以自主支配,现在得等待上面拨款,那意义能一样?
当然,怨言主要集中在开发已经比较成熟的郡县。
像蛮荒之地,如岭南陇西各郡县地方官,在得知迁王陵令以后配合的相当痛快。
主要是因为穷乡僻壤本来都没多少人愿意去,每年都得从内地迁移人口,地方官真是恨不得一个人掰开当两个人用,人手实在短缺的厉害。
太孙殿下都公开表示了,这些释奴令释放出来的人口会优先支援人手短缺的待开发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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