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能写出来什么?无非是照着商君的旧路走,顺便抄一抄他的师弟韩非子。
可是,当打开扉页,看到《三本论》的章首以后,腾的表情就变得有些奇怪了。
君本,国本,民本……
而且,越往后面看,腾的表情就越来越精彩。
看了半天,腾放下三本论,脸上带着一些恍惚。
不是,时代是不是变化的太快了?
不是,李斯他这是剽窃!
不是,李相身为堂堂三公之首,秦吏的表率,率先投降是吧?
槽点太多,一时之间有点缓不过来。
“这……他……李相……”
要不要这么丝滑啊!
前后判若两人是吧?反差起来了这就。
三本论带给腾的冲击,大概就相当于一个恐怖分子忽然有一天要宣传世界和平了一般。
赵泗要变法他很开心,从赵泗亲自迎接自己的行为上来说,腾已经意识到太孙恐怕是选择了曾经和旧吏对立的新吏思想,他也很开心。
只是他能力不够不足以担任总工程师的位置,而现在敌人势大,三公之首,他打算劝说赵泗徐徐图之……
先复起新吏,尔后复其思想,广其群体,最后再一举发力,打败李斯这个大boss。
现在好了,最大的boss是我们这边的队友。
腾憋了半天,最后只憋出来了一句话。
“反复之人,不可信重!”
是的,这是腾给出来的评价。
虽然李斯干出来的事情很反常,可仔细想想这不就是李斯的作风?
当大势不可改的情况下李斯往往会第一时间顺从,他永远是被动的那一个,顺应局势的那一个。
如果其中有利可图他的行动就会更加迅速。
相比较于思想上的坚守,李斯更看重的是自己的地位和权势以及安全。
“您想说的我都清楚,若不然我也不至于开招贤令了。”赵泗笑了一下。
“不止如此,我还打算请示大父,恢复您内史的官位,掌咸阳京畿八柄。”
柄,即权柄。
所谓八柄,一曰爵;二曰禄;三曰废;四曰置;五曰杀;六曰生;七曰予;八曰夺。执国法及国令之贰,以考政事,以逆会计。掌叙事之法,受纳访,以诏王听治。凡命诸侯及孤卿大夫,则策命之。凡四方之事书,内史读之。王制禄,则赞为之,以方出之,赏赐亦如之。内史掌书王命,遂贰之。
权力很大,但既为变法,就必须有这么大的权利。
李斯是三公之首,是天下表率,赵泗不可能再推出来一个三公出来,更不可能把腾填进左丞相的空子里。
但是最起码在关内,他需要一个和李斯权力对等的人来监督李斯。
虽然但是……赵泗确实和李斯关系很好,但是李斯的主观能动性确实不够,但偏偏就目前而言,也只有李斯能够担任总工程师,新吏那边上得了台面的只有腾一个,其余人位置卑微,不能服众。
腾还是得继续作为表率,虽然不担任总工程师,但他需要足够的权力来制衡李斯,并且向李斯提提意见。
毕竟这是我的大秦!
“八柄是周朝的制度,秦朝并没有这种说法……”腾愣了一下开口提醒。
内史是周朝出现的官职,权柄很大,几乎仅次于三公。
秦朝因为中央集权的原因,官员的权柄普遍得到削弱,内史的八柄自然也就没有了。
“可以有……”赵泗笑了一下。
有没有这么大权力,不还是一句话的事情?权力归于天子之手,现在始皇帝忙着哄重孙子几乎彻底放权,无非就是给始皇帝打个报告罢了。
况且赵泗又不是傻子,周朝内史的八柄涉及整个天下,但是赵泗给出的只是局限于关内的八柄,片区已经划好了,说白了就是让腾依靠自己的资历和名望配上八柄为新吏遮风挡雨,同时也算是对李相的鞭策。
“可以有么?”腾张了张嘴,他可是太清楚是皇帝了,这可是八柄,哪怕仅仅局限于关内……
始皇帝会愿意放权?况且他又不算始皇帝的亲信,初次见面的太孙殿下未免太笃定了一些。
“放心……”赵泗摆了摆手。
腾远离政治中心多年,大的形势他就算有所关注但也不能知道事情全貌,有些事情没办法说,这一点只能等到腾重新回到朝堂以后慢慢体会。
像是赵泗的其他门客,从来都不会问出这种问题。
张苍若在,恐怕只会琢磨着还能不能从始皇帝那里再要点东西,而不会担心要不过来。
小稚奴有了,大秦的未来也就有了。
自己是小稚奴他爹,起码占一半功劳不是?
一路疾行……赵泗倒是逮着腾问了不少问题,是请教亦是考校。
虽然腾的能力已经证明过,赵泗的考校和试探多少显得有些多余,但是该有的流程必不可少。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毕竟腾已经远离朝堂多年,赵泗给腾准备的职务又颇为重要,无大能而坐大位,带来的后果是十分恶性的。
从咸阳城外,一路奔至赵泗于咸阳城地府邸。
腾现在身上没有官职,因此在咸阳自然也没有居住的官邸,一来是为了将腾安顿下来,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顺带见一见喜这个人才。
“民喜,见过殿下!”喜脸上带着讶异和喜悦看向赵泗以及赵泗身后地腾。
张了张嘴,嗫嚅了几次复又开口。
“见过先生……”
腾笑了一下走上前来,看着喜已经斑白的头发脸上露出几分感慨。
实际上腾和喜并没有太多私交,毕竟二者之间地位相差悬殊。
他和喜之间尚且停留在一个上官对于一个表现亮眼的下属的欣赏。
倘若腾没有失势,不断提拔之下,二者的交情自然也就会慢慢随之深厚起来。
可惜的是腾还未来得及提拔喜这个亮眼的人才的时候,腾就已经失势致仕,而大环境之下,喜也丢掉了官职。
“喜……你老了!我记得初见你时,你头上尚没有这么多白发。”腾笑了起来。
不过眼下时过境迁,目睹之处,皆是故人,同病相怜之下,因此也对喜多了几分亲近。
“韶华蹉跎……至今一事无成,徒生白发,惭愧……”喜苦笑了一下。
他是得到了腾的信才赶到咸阳接受招贤令的考核的,但是腾并不止给喜一个人写了信,一些他觉得尚可的人才他都专门写过信,大部分都通过了考核重新上岗成为吏员,鲜少数能力更加出众的被安排成了小官,但唯有喜一个人,通过考核以后没作任何安排,而是被留在府邸之上,等待着赵泗的到来。
新吏的拥趸曾经大多数都是年轻人……
毕竟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新吏本就是一批适应能力比较强,思考能力比较强的人面对社会变革之下产生的活跃思想。
就如同少壮派和老成派之争一样,新吏大多年轻,旧吏大多年老守旧且僵化。
然而时过境迁,因为李斯的重点打击,新吏的思想被视为禁令,李斯亲自负责主导秦吏内部的思想之下,时光飞逝之下,旧吏却普遍的存在秦吏当中,不管是年轻人还是老人,曾经的新吏反倒是老了。
本质上,秦朝其实有很多东西都是逆时代潮流的……
当然,大一统绝对是顺应时代潮流。
“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何至于此?
旧人相见,本是幸事,莫提这些,孤于府内设宴,入内详谈……”
赵泗摆了摆手打断了二人的伤春悲秋,号令府内隶臣准备酒宴,并且亲自带着二人前往正屋等候。
待过片刻,酒水瓜果以及简单的点心酪浆奉上。
赵泗腾以及喜已经针对于当今天下展开了讨论。
赵泗感慨自己颁布招贤令却并没有得到太多可以独当一面的大才,喜紧跟着发出了反驳。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在民看来,一郡必有宰相之才,但在此之前,却必须有一定的经验,倘若什么事情都不清楚,就算有这样的才能,倘若一上来就身居高位,福祸都未必可知。
况且虽不能为官,却可以为吏。
秦有律令,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以吏为官,方知下民之事,如此才能更加周祥,大秦不缺官,缺的是吏。”喜认真的开口说道。
“哦?”赵泗眼前一亮。
这一点喜倒是和赵泗想到一块了,赵泗也认为大秦缺的不是官。
毕竟眼下大秦,占据的是七国之地。
曾经的七国每一个国家都有一个朝堂班子,七国朝廷官员的总数加起来肯定比现在大秦的官员总数多的多,说来说去,在官这个方面,大秦其实是精简过了的。
没道理战国时期各国都不缺官员,到了大秦反倒是缺官员可用。
主要还是吏……
秦国的吏治涉及方方面面,所谓秦律之繁杂那靠的不是一纸政令,不是始皇帝发一道圣旨天下人就会遵守的。
落在实处,还是需要靠基层吏员去和天下黔首打交道。
秦国管的宽,自然需要的吏员也就更多。
从官来看,秦国的官员是比战国时期的官员总数更少了。
从吏来看,秦国大一统时期的吏员规模比战国时期天下的吏员总数加起来都更多。
一个帝国的命运绝不是一个官员所可以左右的,吏治的崩塌才是宣告帝国终结的开始。
“详细说说!”赵泗看向喜开口说道。
喜闻声开口:“民以为,治天下,需先治吏。
当今天下,秦有两弊,一弊,吏少,二弊吏杂!”说罢,喜停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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