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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节(1 / 1)

“秦律严苛,可是只要百姓能够活命,没听说过为了前途而当盗匪,故意触犯秦法的,他们所求不过三尺栖息之所,几亩薄田,以求果腹。”

“可是贵族求的,不仅仅是饱腹,也不仅仅是活命。”赵泗抬头看向始皇帝。

“南至百越六十万大军,河套三十万大军,大秦覆灭六国之时,效死者是黔首。

收走百姓再多的赋税,剩下的粮食只要足够百姓裹腹,百姓就不会有甚么怨言,征调再多的劳役,百姓只要不至于身死,也不会反抗。

可是贵族呢?他们畜养门客,兼并田地,逃避赋税。

对待百姓要让他们活在生死边缘,对待六国旧贵,仅仅是让他们举家迁移,他们就会因此反抗。

这样说来,谁是顺,谁是逆?”

“驭民五术,并没有错。

可是收赋税的时候他们是民,不收赋税的时候他们是贵。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儒家说民为重,法家说疲民弱民,究竟谁是民?”

“我把大秦和地方比喻成躯干和枝叶,谁是枝叶?谁在和躯干抢夺营养?

不是黔首,黔首最多受不了活不下去为盗,却没有霍乱秦法秦律造反的能力。

公子成橋谋反,昌平君谋反,可是没听说过哪个黔首聚集一帮子人谋反。

黔首算不上枝叶,他们只是一滴水,一点泥。

黔首为从未和树干抢夺过营养,相反,他们在为树干提供营养,一家赋税一千斤,十家就是一万斤,一家服役一人,十家就出一什之兵。

千家黔首供万斤粮,万家黔首出十万兵。

他们汇聚在一起,就是树木生长的一切。”

“天底下的黔首就那么多,能供养出来的粮食财富是有限的,除了大秦,黔首还在供养谁?他们的财富,粮食,除了交给了大秦,还被谁夺去?”

“故而我说,大秦的根基并非老公族,而是老秦人,同理,大秦于天下的根基也绝非六国旧贵,而是天底下千千万万的黎庶。”赵泗沉声道。

“故而,大秦对于六国旧贵不需要留任何情面,也不需要在意任何看法。”

“陛下,这就是战争!两国交战,就是要不择手段的夺取对方的城池和土地财富,自古以来只听说过远交近攻,却没听说过一边攻打一边安抚的。”

始皇帝好整以暇的调整了一下坐姿笑眯眯的看着赵泗开口道:“你对六国旧贵很有意见?”

朝会之时,赵泗提出宽黎庶,反驳疲民弱民,始皇帝只以为赵泗心存仁慈和善意。

可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在始皇帝刻意打断赵泗终止赵泗发言的时候始皇帝就意识到赵泗想说什么了。

他只是没想到,赵泗居然敢说的这么绝。

赵泗,并非软弱,并非仁慈,他的软弱和仁慈针对的是黎庶,有点儒家那意思。

可是赵泗又并非一味软弱和仁慈,他也很狠,直接将六国旧贵当敌人看待,以敌视之,甚至说出来抽十杀五死有余辜的话。这又有点法家那意思。

赵泗又提出了强干弱枝的说法,把民比为树木生长的一切。

可是赵泗又提出来,究竟谁是民?谁是枝?

很有意思,这些话放在天底下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倘若赵泗公然提出这些建议,甚至因此推广施行,说不定最后赵泗就要和商鞅落得一个同样的下场。

来一个诛赵泗清君侧也并非没有可能。

“我对贵族并没有太大意见,只是单以公族,难以统治地方,难以政令通达。”赵泗认真的说道。

“我只是觉得,老氏族和老公族流过的血,没道理六国旧贵不流。”

“迁移六国旧贵啊……”

始皇帝看着赵泗陷入了沉思。

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提议,倘若把六国旧贵视为敌人看待的话。

按照一千石为标准,一千石以上的贵族,都拥有极高的声望和财富,能够直接影响地方生态,把他们迁移了,大秦的政令和统治会更加顺畅。

其次,贵族举家迁移,肯定无法在大量保留当个的产业和田地,只能低价贩卖出去。

但是谁敢买他们的田地和产业和奴隶?

毫无疑问,是大秦。

大秦可以趁机拿下一个大便宜。

六国贵族贩卖田地产业入关以后,不考虑给对方分发田地,只给予安宅落户的宅基地,其实所需要的土地并不是很多。

相应的他们带来了大量已经变现的财产,财富变相的被汇聚到了关中之地。

只带来了人和钱,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肯定要消费,最起码要盖房子吧?

钱财就会随之流入关中,而不在是被贵族内部消化。

只分宅基地用不了多少地,大秦的官地不在少数,安置这一批旧贵的宅基地还是拿的出来的。

如果再狠一点连宅基地都不分,而是卖……还能再吸一口血。

赵泗说的不错……

不就是让他们搬个家嘛,又不是让他们死,大秦实际上是给他们留下了一线生机。

也没有禁止他们消费,也没有禁止他们购买奴隶和商品。

当然,可以预见的是,贵族肯定是不会接受大秦如同施舍一般的仁慈的。

赵泗:那臣就只能死给陛下看了!

“陛下,商君变法之时,大秦的领土还很狭小,故而不管是政令通达也好,律法普及也罢,其实左右也只在关中,大贵族,老氏族,大多环绕于咸阳周围,三四天时间,政令不出三四天就可以抵达,哪怕相隔最远的地方,拍马不过月余就能赶到。

商君的变法,是走进去,是挨家挨户的告诉他们,大秦的律法改了,大秦的律令变了。

可是如今大秦一统天下,各地贵族距离咸阳有多远?

最远的地方半年时间才能往返一趟,王命传达也好,依律治罪也罢,时间漫长,消息传递缓慢,远则生私,慢则生变!

故而现在的大秦,想要政令通达,想要律令如一,就不能再按照商君的做法走进去,挨家挨户的告诉他们大秦的律法改了,大秦的律令变了,在别人家里告诉他们要执行对他们不好的律法,自然生私心,生变心。

当今的大秦,应该做的不是走进去,而是让他们走过来。”

赵泗这些时日,是下了功夫读书的,诸子百家的著作有的他基本都会看,尤其是法家的相关书籍,商君书赵泗甚至倒背如流了,更不用说日常向驺奉请教。

赵泗现在算是始皇帝的贴身秘书,虽然在处理政务的时候赵泗没办法决策谏言,但是在始皇帝处理政务的时候,赵泗要帮助始皇帝核对典籍和历年奏折。

而这些,也成为了赵泗新的营养来源。

如今的赵泗,敢站在这里大放厥词,甚至否认现今大秦集权的方向性错误,不光是因为赵泗站在了历史的肩膀之上,还因为赵泗现在是货真价实的胸有墨水。

“六国贵族汇聚于地方,他们有大量的隶臣妾,有众多的门客,甚至还有愿意为他们效死的私兵,秦卒再勇,秦兵再利,可是秦卒没有站在他们面前,刀剑没有架在他们身上的时候,他们心里就会有侥幸心理。甚至会认为大秦缺少了他们,就没有办法治理地方。

山高海远,他们广占良田,不纳赋税,不遵王令,不守秦律,动辄私刑,这难道不是对大秦的背叛,对陛下的背叛?

难道就因为他们没有明目张胆的提出复辟六国,就要因此而原谅容忍他们么?

对于他们,就应该把他们迁移到关中,让他们失去自己的田地和私兵,让老秦人环绕在他们左右,悬着长剑在他们头上,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安分下来。”

“只不过此举,必然会召致六国旧贵的反抗……稍有不慎,重演昌平君旧事也未尝可知……”赵泗认真的说道。

“需要迁移的旧贵,都是在地方有广泛影响力的,他们未尝不会因此而推举六国王室,而因此产生复辟的想法。甚至因此而割据地方……举兵和大秦抗衡……”赵泗认真的说道。

这本质上就是中央政府剥夺地方势力权利的斗争。

但凡斗争,就没有不流血不反抗的。

贵族不是傻子,人家好端端在地方上当着土皇帝,一纸诏书就想让他们举家迁移关中。

他们不可能不明白到了关中,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们也不可能就此舍弃自己的土地,奴隶,权势,声望。

这种事情说的再怎么冠冕堂皇,最终也是实打实的利益和权势的争夺,有一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再怎么大义加身为国为民也没有用。

“你担心六国因此复辟?”始皇帝笑眯眯的看着赵泗问道。

“六国自然不敢复辟,他们又不是傻子,他们已经被秦国灭亡过一次了,是六国旧贵会因此推着他们去行复辟之举。”

“他们要真有那么忠君爱国,早就已经开始复辟六国,眼下的大秦也不会如此安宁,早就乌烟瘴气纷争不断,陛下所遇到的也就不会是简简单单的刺杀。

归根结底,是他们不会满足自己的权势和财富被剥夺。

之前大秦承认了了他们的爵位,认可了他们的田地财产,甚至还需要依靠他们治国,对他们的限制也不过是一纸新黔首携兵令,他们的权势和财富尚在,受到的损失微乎其微,他们自然不会愿意公然反抗大秦的统治,用命去复辟六国为王先驱。

陛下已经灭过六国一次了……

大秦一统,靠的是虎狼之师!

故而百家愿意为大秦正天命!

可是在臣看来,所谓的天命,永远只在秦弩的射程范围之内。”

始皇帝点了点头,玩味的看着赵泗道:“天命只在秦弩的射程之内?朕已经灭过六国一次,那你又在畏惧什么?”

“黔首!”赵泗沉声开口。

“他们在地方有权势,有名望,有财富,有广袤的田地,黔首会因此被他们蛊惑,而大秦的名望,出了关中,确实不是很好……大秦不畏惧修剪枝叶,枝叶砍的再多,也不会影响树干的生长,相反还有所增益,但是却不能离开土地和雨水。

秦失民则得贵,失贵就要得民。

以往的大秦,保留了他们的权势,声望,土地,本质上就是让他们来执行秦法秦律来压榨百姓,让他们成为大秦的代言人,成为大秦律法的实行者,故而六国旧贵不思复辟的同时,大秦的舆论也因此遭受抹黑。

现在的大秦,如果想要修剪枝叶,就必须改变大秦的形象,选择舍弃他们的同时就要获得百姓的支持。

倘若没有黔首愿意为他们纳税,为他们征战,就算他们复辟,也掀不起来什么风浪。”赵泗开口回答道。

“得贵失民,失贵得民……”

“陛下,黔首所为,求活而已……这也是臣提议降低盐价的主要原因。”

“嗯……”

说实话,始皇帝动心了!

他确实很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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