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也是赵泗最担心的事情。
眼下的大秦,时刻处于极限之中,如果一味的按照驭民五术的治国理念,那么赵泗带回来的所谓的红薯玉米土豆也没什么用处。
晒盐法也没什么增益……
包括后面所有的发明,哪怕借着金手指催生了高产的水稻和小麦,也没有任何意义。
驭民五术的核心施法方针不改,大秦的内部矛盾永远不会因为额外提升的粮食产量和降低的生产成本而消退。
眼下大秦的赋税是五成。
这个五成是怎么来的?是计算了各种徭役以及平均产量以后,得出的最低生存标准。
粮食平均产量因为三种粮食获得了普遍提高?那好啊,以前收五成税,现在就收七成八成,组织更多的徭役。
制盐的成本降低,产量提高?盐价继续维持原状,再低了黎庶岂不是要食盐自由了?
驭民五术的本质就是剥削,而剥削,总会有一万种方法和理由。
不改变极限剥削的施政理念,大秦的百姓永远不会因为生产力的提升而获得生活水平的提高,大秦国内的矛盾就永远不会消亡。
秦法的本质是为国,而不是为民,而对于始皇帝来说,或许黎庶也只是相关数字的消耗品……
赵泗现在已经不是小白了,那么久的学习,以及驺奉的指导,赵泗懂了很多东西。
他也知道大秦的内部矛盾因何而起,虽然,随着赵泗自己的身居高位,他的屁股也开始逐渐向剥削者靠拢,但是赵泗的内心,终究是有那么几分仁慈所在。
“陛下,臣以为,该降!”赵泗认真的说道。
赵泗这句话,等于同时得罪了左相李斯和右丞迟龚,甚至潜在还会得罪更多人,明面上支持降价的目前只有蒙毅。
但是赵泗还是说了。
始皇帝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将毛笔放在案几上直勾勾的看着赵泗:“为何?”
“晒盐法并不能保密许久……”赵泗不敢挑战法家的核心,但是他也并非没有其他理由。
“眼下大秦虽施官山海之策,但是私盐依旧盛行,而晒盐之法,需要用到众多劳役人手,保密不了太久时间。”赵泗开口解释到。
“官盐寓价于税,私盐没有税价,价格远低于私盐,这才有人铤而走险购买私盐。实在是人不吃盐不得活。”
始皇帝点了点头,示意赵泗继续说下去。
“大秦如今有晒盐之法,相比较于煮盐法,不管是成本还是产量都倍优之,现在熬煮私盐者,暂时并不知情。只要大秦官盐价格降下来,私盐就没有任何存活空间。
购买私盐和贩卖私盐同罪,官盐价格又远低于私盐,黎庶知道怎么选。”赵泗认真的说道。
赵泗有一个完美的出发点,不为黎庶,而为打击反动势力。
自古以来,私盐都屡禁不止,主要还是官盐寓价于税,价格天生就高于没有税的私盐。
盐又是生活必需品,价格又不便宜,才有了私盐生存的土壤。
赵泗给出的解释没有任何毛病。
首先晒盐法的技术不可能保密太久,参与人数太多了,想要刺探其中细节简单得很,尤其是盐池多位于沿海地区,天高皇帝远……
用不了多久,晒盐法就会被复制粘贴,大秦最多也就趁着技术优势敛财个年罢了。
其次,能够组织生产贩卖私盐的,其成分已经不必多说,必然是在大秦的打击范围之内,妥妥的六国余孽,反动势力。
既然技术无法保密,倒不如干脆凭借着技术优势和先发优势打一场价格战,直接摧毁对方的产业链。
如此,盐价降下来了,百姓得到了实惠。
私盐生产者和贩卖者卖不出去私盐,经济产业直接遭受重创,伤筋动骨。
可以说完全是双赢的局面。
“不错的想法……”始皇帝的手指在案几之上叩动,尔后玩味的看着赵泗上下打量。
“明日内朝,你随侍左右。”始皇帝笑了一下挥了挥手。
“继续看会稽的奏表吧。”说罢,始皇帝沉下了脑袋开始继续处理政务。
朝议分大朝议小朝会。
大朝议就是涉及文武百官以及各家各派的代表性人物,仪式大于内容。
至于小朝会就是正常的三公九卿以及三公九卿之下比较重要的属官每天例行向始皇帝汇总各部门情况,以及提出一些政治申请和建议。
大朝议一开往往就是一天,规矩十分森严,小朝会往往也就一个时辰不到,将汇总的情况用奏表提交以后,始皇帝询问一些事物,各级官员打打申请报告,基本上就结束了。
相当于大会和早会的区别。
赵泗是侍郎,他的官职是没有资格参与公司领导早会的。
没办法,赵泗职务不够明确不够重要,官职级别也不够……
不过有始皇帝特批,赵泗虽然是小透明,但是也可以旁听公司早会。
赵泗早就研究了这里的弯弯绕绕,闻言内心一惊,心中略显担忧始皇帝会不会让自己在朝会的时候发表意见跟李斯迟龚等大佬打擂台……
那可就麻烦大了……赵泗内心略显抓麻……
赵泗可不敢贸然炮轰法家的根基所在,他只不过一区区一千石之官罢了。
满心忐忑的赵泗强行按耐住自己的躁动不安的情绪,继续翻看往年会稽的奏表。
“哎……”
一天下来,赵泗依旧没有看出来什么。
直至日落黄昏,赵泗日常的陪伴始皇帝运动,用餐。
“陛下,臣告退!”赵泗躬身行礼,天色已经昏黄发暗。
看着赵泗离去的身影,始皇帝陷入了沉思。
始皇帝很肯定,赵泗说的话并不是他心中所想。
或者说,赵泗支持降盐价是真,所谓利用价格优势趁机打击私盐并不是赵泗的主要目的。
这,只不过是赵泗的借口。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赵泗的忐忑……
他也能够感觉到赵泗的欲言又止。
始皇帝不介意让赵泗大胆的说出来……
赵泗很不错,只是始皇帝能够感觉出来,相比较于同龄之人,赵泗少了几分锐气。
尽管在日常生活之中,赵泗表现的和同龄人无二,但是真到了特殊时刻,赵泗偏偏就差那么几分锐气。
赵泗用造纸术和印刷术为匠人请爵也好,今日提降盐价也罢。
说是少了几分锐气,实则透露着小家子气。
但是始皇帝偏偏又能够感觉到赵泗心中是有想法的。
长久的相处之下,始皇帝其实已经缓缓接受了赵泗,只是赵泗一直在按耐自己的观点和思想。
这并不合始皇帝的意……
赵泗的身世,始皇帝的想法。
“顿弱……”始皇帝看向屏风之后。
一个身影自屏风之后走出。
始皇帝把玩着顿弱递过来的竹筒,脸上满是玩味。
“赵泗,原名季泗,原籍贯下邺乡彻林里,孤儿,被季常收养,有一弟季成。”顿弱开口尔后看向始皇帝。
“赵泗归秦以后,并未相认,根据船员所说,出海之时,遭遇风浪,赵泗头撞于桅杆之上,船员多知其名为泗,而不知其姓,自取姓为赵泗。”
始皇帝点了点头,跪坐的双腿盘踞起来。
“还有呢?”
“海外船员并未见过曲辕犁,另外,这是赵泗所作的数算之书,假托海外所学,船员也没有任何印象。”顿弱开口回答道。
“另外,在季常和季成得知船队归秦以后,曾经拜访过彻侯,应该是为了应役出海的赵泗,只不过因为赵泗改了姓名,并未有所收获,而新粮收割之时,季成因身形高挑面目出众而被征役,应该是见到了赵泗,不过却没有相认,应该是时间太过久远,没有认出来。”顿弱开口回答道。
“这么说,曲辕犁,算书,还有制盐术,马蹬,马鞍,马蹄铁,并非赵泗于海外得知?”始皇帝脸上挂着耐人寻味的笑容。
“应该不是,而且扶桑的金银矿,根据船员所说,徐福停滞扶桑之时,其实也并未有所发现,可能只是赵侍郎的一家之言。”顿弱点了点头。
“那就是说……有高人相授?”始皇帝看向顿弱。
“应该也不是,根据臣的调查,赵泗在出海以后,基本上都和船员日夜朝夕相处,生死与共……不过据船员所说,赵侍郎确实懂得很多,从小就懂很多东西,包括夺船出海,行程规划等一系列事物,都是由赵侍郎一人操办。”顿弱沉吟开口。
“那赵泗如何悟出来这些道理?”始皇帝偏头看向顿弱。
“臣不敢妄言!”顿弱面色严肃的摇了摇头。
顿弱,官拜上卿,曾参与游说韩、魏,笼络两国主政之臣。到燕、赵之后,施行反间之计,除掉赵将李牧。齐王建入秦,燕、赵、魏、韩四国都归附于秦国,都是顿弱一手策划和主导。
曾经亲手组建出令人闻风丧胆杀人于无形的间谍机构,为大秦窃取了大量的情报,并且多次参与分化瓦解六国连横。
直至大秦一统以后,顿弱由明转暗,手底下的间谍机构解散,仅保留核心人手,直接听命于始皇帝。
对于赵泗,对于这个自己分外青睐的小伙子,自己身体康复的良药,天性谨慎的始皇帝并不能接受赵泗遗忘籍贯的说法。
或者说,哪怕赵泗真的遗忘了,始皇帝也要知道赵泗的籍贯和身世。
始皇帝从来不会完全信任任何一个人,于是在新粮出产,始皇帝决定培养赵泗的时候,顿弱的调查就已经展开了。
始皇帝很早就发现过赵泗言语之间的漏洞。
凡存在的,必有痕迹!
尤其是在大秦严格的验传制度之下。
如果赵泗籍贯在关中之外,那或许需要费不小的功夫,可是赵泗籍贯是关中,人物群体也比较固定,当年应役的童子,在顿弱的摸排之下,验传制度和文书记录最为详细的关中被优先视为摸排方向。
顿弱很快就摸出来了赵泗的身世,这对于顿弱来说,除了繁琐一些,甚至算不上什么麻烦事。
“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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