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奉、供奉,若不尽心,不如不奉。
这都不是怠慢了,估计是老王医生离世之后,这家人压根就没有把家仙当回事。虽然看着还在供奉,但应当只是过往多年习惯了而已,或者是长辈离世之前专门嘱托过。
看见这样的景象,一直沉默着的殷符言问了一句:“既然不上心,为何还供?”
小王医生神情有些窘迫,他也是方才见过那刺猬之后,才惊觉,原来家仙有可能是真的存在,那么大的刺猬,他上次见的时候,还是他小时候,那时他爸偶然从水库里救了一只不慎跌进去的大刺猬,喝了一肚子水都快要淹死了。
小王医生说:“仙家楼是我爸在世的时候供的,家里虽然供奉了很多年,但我中间一次都没见过仙家……话是说白仙儿善医术,但我也只以为是我爸自己能力好……”
“你父亲的确是医术好,行医多年,我未曾帮过他,只是做先生,教他。你比不上你爸,这两年来我帮了你许多次,也不见你分毫长进。”白仙儿突然开口。
小王医生神情悚然,随后变为羞愧,四十多岁的人,脑袋埋得低低的像要钻进地缝里去。
他时而医术好,时而医术差,他自己倒是毫无知觉,还真以为自己还是有点能耐,只是经验还不足……
许白微又有点好奇,问白仙儿:“那你怎么不继续教他?”
白仙儿嗓音傲然:“教徒弟也不是什么蠢材都教的,他父亲教了几十年也没教会,何至于我来?又笨又懒的东西,朽木难雕。”
许白微也不说话了,这还真是自己做的孽,笨不笨她不知道,但老是营着业人跑麻将馆里来看,是挺懒的。
白仙儿也不多说了,挪动步子走到仙家楼前,郑重道:“我与你家数载缘分,你父亲年轻时救我一命,我报答他保你王家数十年,原本在你父亲离世后自行离去,多留这些时日,全为他的嘱托。但时至今日,我再不留得,前缘两消,离去前劝你关了这间诊所,莫要污了你父亲的名声,也免得招致祸临己身。”
像今天这种病人闹上门的事,要是不严重还有协商的余地,要是不知道掂量自己的能耐,继续下去那的确是有可能有牢狱之灾。
白仙儿话音刚落,仙家楼中响起“啪嗒”一声脆响。
是里面供奉的白仙儿牌位扑倒下来,表示从今往后,不再受王家供奉了。
上风山太姆祠
这家诊所是老子留下来的吃饭的倚仗, 小王医生自然是舍不得就此关闭,连声应承过去是他的不对,期盼白仙儿能留下来, 他今后一定改过自新, 恭恭敬敬供奉。
但仙家已经做下的决定,哪是他随便一句承诺就能改变的。
白仙儿:“我不缺你家这一口供奉吃,只是缘分已尽, 就此分别罢了。”
许白微和殷符言离开王氏骨科时, 白仙儿已经走了,他们倒不担心那么大只刺猬在城里穿行会引人注目, 毕竟是仙儿, 障眼法的本事还是有, 况且它还可以直接化成人身行走,没问题的。
至于白仙儿去了哪儿, 许白微猜,八成是去了之前范文青采风的那山上,找参鬼去了。只不过能不能找到,就看这两块老姜到底谁辣了。
回到三元观的时候, 看见一群香客围在灵官殿门口看, 许白微凑过去,瞧见一只狸花猫,蹲在神像前的蒲团上,冲着王灵官神像大叫, 那声音,总觉得骂得很脏。
围观群众看得乐呵, 说叫得这么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跟灵官吵架呢。
有人看见许白微来了, 开玩笑说:“小观主,你们观里的猫都跟王灵官一个脾气呢,凶得很,敢跟神仙叫板。”
现在观里几个道士,有他们解说,现在不少来的香客都知道了,雷师脾气不好,所以来上香的时候,轮到灵官殿时都要更恭敬几分。
许白微笑道:“那不是观里的猫,是周围的野猫,观里不时会喂一喂而已。”
流浪猫和野猫还是有区别的,流浪猫可能是原本有主人后来被遗弃的,野猫大多是出生起就是自行生存,野猫性子野,喂不熟,当然三元观平时喂猫就是为了喂那些容易饿肚子的小流浪,只不过这凶狸花每次都来吃现成,库库狂炫。
王燃都吐槽过两回,这猪咪一只能吃别的两三只的量,也不知道是不是打架太多了,消耗太大。这狸花特别爱打架,经常还在饭盆边上,就跟其他要上来吃饭的小流浪打起来了,当然,都是这凶狸花先动的手!
王燃走过来,瞥了殿里还在嚎叫的狸花一眼,说:“估计是打架打输了,来诉苦的吧,最近几天周围好像来了只花臂大哥,打架比这凶狸花还厉害,估计是给胖揍了了一顿。”
围观群众大笑:“哈哈哈哈哈果然还是恶猫得有恶猫治!”
许白微走进灵官殿去,走到那凶狸花面前,果然看见那小东西两眼泪汪汪,大叫的声音里顿时品出一丝委屈来,哭得嗷嗷的。
“哟,还真是来告状的啊,不过你是野猫,还作恶在先,咱灵官大神可不会帮你。”
她话说完,那凶狸花仿佛呜咽了一声,再叫时就没那么中气十足了,有点可怜巴巴的。
香客见了,感叹说:“哇,好有灵性,跟能听懂似的。”
不少人觉得有趣,举起手机把这一幕录了下来。
门口那张“请勿拍照”的告示已经被取下来了,本来也没那么多规矩,之前那阵子过了,一般香客看见喜欢的,想要拍一拍,只要不影响大家那也是无关紧要的。
之后的一会儿,香客们都围绕着那凶狸花谈论:“听说猫这种动物就是很灵性,眼睛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说不准真能看到灵官大神才在那里叫了那么久呢,早就听说了,这三元观很灵验的!”
“哈哈哈哈,所以你是说,灵官大神也是个爱猫人士吗?哈哈哈有点反差萌,也算是猛虎嗅蔷薇了。”
听见这话,许白微不禁笑了笑,朝王灵官神像看去,她是什么都没看到,但也许真是吧,毕竟万物有灵,兴许有什么感应也说不定,不然观里几间神殿,那凶狸花怎么就一直冲着灵官大神叫呢?
过了会儿,门口走进来了个新香客。
现在三元观的香火旺了,每天来来往往很多人,况且许白微又不是时时刻刻都在,自然不可能记住来过的每一位,之所以认出来是新香客,是因为来者手中还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香蜡纸钱,这位是自带的,来过三元观的人都知道,现在观里只烧香蜡,不烧纸钱,人多之后纸灰太多会呛人。
这位没多问,跟着其他香客,上了香,他也发现别人都只烧香了,看着自己带来的纸钱,带都带来了,干脆走到院里的香鼎前,抓起纸钱就要往火上燎。
许白微及时叫住了他,提醒说:“你好,不好意思,观里不烧纸钱,要是丢香鼎力会把别人上的香一起引燃,如果要烧纸钱的话,可以放在这里烧。”
她指着老九的供台前面。
纸钱什么的,观里供的大神们不需要,老九那里还可以烧点。
“哦、哦!好的好的。”那香客连连点头,然后看见那个阴差塑像之后,明显认出来不是观里供的正神,就有点犹豫,“我烧给它,顶用不顶用啊?”
许白微看出来了,这位目的性特别强,属于无利不起早的那一类,便开口问:“请问您是想求什么?”
“当然是求财啊,我现在都懒得求平安什么的,人吃五谷哪有不生百病,要是有病了我直接上医院就是,只要有钱就成。你是这观里的?”
许白微点头:“嗯,我是。”
“哦,你还怪年轻的,看不出来,我是外地的不了解,你别介意哈。我就是听说你们这里求财很灵,我才特地来的。”
许白微有点无奈,心想的确是要尽快开设玄坛殿了,她其实不太乐意用白玉团带来的偏财来给观里打招牌,最初传出这个名声的时候都是意外。
她说:“没有外面传的那么夸张,口口相传自然就夸大了,要是人人都能通过拜神不劳而获,那财富该从哪里产生呢。”
香客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你是来观里做义工还是怎么的啊?只见过猛吹自家灵验的,还没见过你这种把客人往门外推的。”
许白微也不多说,只道:“我只是说实话,不然到时候效果达不到你心中的预期,也难免失望。”
“行吧行吧,来都来了,我就在这儿烧了。”那香客把纸钱放在蜡烛火苗上引燃,然后丢在阴差塑像前的火盆里。
许白微这时注意到,那纸钱的成色差得出奇,已经不叫做劣质纸钱了,粗糙得压根就是废钱,烧下去也只能往破钱山扔的那种,也不知道钱匠是怎么做的。
她本来不想说什么,但又想到现在市面上可能是有这种挣烂钱的不良商家,普通人里很多都没有分辨质量的能力,要是逢年过节烧下去给祖宗,搞不好下面又要多一口“低保户”。
所以她还是提醒了一句:“建议你下次可以换了一家买纸钱,这家的质量不好。”
那香客却不赞同,“你这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我是在上风山买的,上次去上风山没烧完,带过来的,我们那边都用这种纸钱。”
随后他小声嘟囔了一句:“要不是最近感觉上风山好像不太灵了,我也不会在外地来拜,也不知道这神灵是不是也杀熟,拜得越久越不灵……”
香客烧完就走了,一点不在意、也不相信面前这小姑娘说的什么质量不好的事。
许白微站在老九塑像面前,看着火盆里的纸钱烧尽,变成一团灰烬,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
什么地方的风习啊?专门烧破钱。
这时白玉团走到她身旁来,悄悄指了指刚才离开的那个香客,小声说:“姐,刚刚那人,我管不了他,他跟上次宴会上有个叫张总的情况好像一样,在走败运。”
许白微点了点头,听明白他这话了,这里面八成有点东西,不是一般的气运走低,不然白玉团也不会拿一个张总出来类比了。
她想到刚才那人提到的上风山,如果一个地方普遍如此的话,那大约是当地广为人知的。
于是她上网搜了一下,发现这个上风山位置在隔壁省,有点距离,但也还不算太远。上风山上有一座太姆祠,似乎还十分出名,许白微一搜上风山,就自动弹出了太姆祠的相关信息,差不多上风山已经和太姆祠绑定了,只要一提起上风山,就默认是想要了解太姆祠去的。
她搜到了不少关于太姆祠的照片,大多应该都是去过上风山太姆祠的信众传上网来的,太姆祠位于上风山顶,是上风山信仰中心,从远景图上看来太姆祠周围人山人海的,是农历八月十八上风山庙会时的摄影,总之非常热闹。
为什么信奉者会那么多?当然还是两个字,灵验。
按理说这太姆祠能够这么风光,至少得是正神,可许白微想了一圈,也没想到哪位女性正神有“太姆”之称。
她的第一反应是淫祀。
淫祀,指的是不合礼制,不当祭的祭祀,妄滥之祭。民间信仰众多,部分地区过于重视鬼神,会存在过度祭祀的现象。
这也是区分道教与其他宗教的一个方面,道者惟道是从,巫者惟神是命,比如巫教就有一个特征,重巫鬼,好淫祀。
但是历代以来,官方对于淫祀行为都有进行打击,所以至今为止,淫祀一般都是相对低调地进行,很少有这么风光的。
所以许白微又以为,这个太姆,也有可能是地方本土神灵,兴许只是她见识还有限,所以还不知道。
第二天上完课后,许白微问了夏灵宝,关于这个上风山太姆祠,他在这里长大,又常在道教人士中受到耳濡目染,听到见到的也比一般人多些。
“这个太姆,是隔壁省的地方本土神灵吗?”
不想夏灵宝立即翻了个白眼,“神灵个屁,就是淫祀!什么太姆,就是给五通变了个名目,这太姆祠已经建了几十年了,以前五通信仰肆虐,清末的时候当地按察使勒令毁庙,大力整治之下一堆五通庙被毁了,中间安分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又死灰复燃了而已,但是又不敢光明正大的,就生造出了一个五通之母,也就是那个太姆。”
一说五通信仰,许白微就清楚了,民间的五通神,其本质是什么说法颇多,有说是山魈、木客,或是各路牛鬼蛇神,不同地区有不同的叫法,江东称“五通”,江西称“木下三郎”或“木客”,只有一只脚的又称“独脚五通”,名字虽然不同,但其实都是一个东西。
加上现在又造出的“太姆”,的确表露出精怪邪神之狡猾,让人叹一声狡兔三窟也不为过,所以才能死灰复燃。
说起来,之前那几个海大学生从荒山野庙里惹上的那怪物,其实也能算作五通的一种。
五通能让人乍富,也能让人一贫如洗,它们带来的财也是一种偏财,跟白玉团有一定的相似程度,但五通从不做赔本买卖,邪性比之野性的五仙儿,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五仙儿好歹从泰山神面前过了明路,还是要比这五通来历正得多。
许白微见夏灵宝提起着太姆祠时情绪尤为激愤,便有些奇怪,“既然暗地里本质还是供奉五通,那道协这边怎么没有想捣毁它?”
夏灵宝:“……我不上清华北大是我不想吗?”
他有点郁闷,接着说:“以前动过手,我还跟着师父他们去的,结果吃了瘪,不说海城我们,京城那边也试图动过,但都没用。现在上风山在业内算是一颗大毒瘤,臭名昭著的那种,可以说是全国最大的淫祀中心。”
黄泉路上挖的烂泥
夏灵宝还没见过许白微对什么无关的东西这么上心过, 听她问起上风山太姆祠,就猜到她心里有点打算。以前她要是打听什么的时候,都是准备做点什么了。
夏灵宝:“你不会是想去上风山探一探吧?”
许白微:“有这个念头, 但还没想太多, 没打定主意,不能去吗?”
夏灵宝挠头:“也不是不行,就是上风山供的那玩意儿特别鸡贼, 会认人, 先前我们去过的道士,后面再去的时候无一例外, 根本上不了上风山顶, 哪怕后面有人长了心眼儿, 跟着游人身边一起走,都会无知无觉地走上阴路, 完全没个准儿,没法预防,可能抬脚之前还在阳间大道上,落脚就在阴路上了。”
“……嗯, 我的意思就是, 我们要是陪你去,可能不太行,但你自己去的话,有点危险, 还是劝你慎重考虑。”
“唔……”许白微一边走,一边望着远处的景儿, 目光没个聚焦,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怎么就这么巧呢, 又是破钱又是阴路的,还能那么精准地认人,随时随地把阴路往人脚底下摁,倒是比罗酆山更像鬼山。
她有点费解,这上风山太姆祠里供奉的不过小小一五通,怎么瞧着还像是与冥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呢?即便受到众多香火供奉将它喂得实力大增,也不至于此,冥府是鬼神世界,虽然和阳间不在一个维度,但下面也是有“官方”阴司执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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