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白微摇头:“不是,刚刚等你的时候碰见的,误入了鬼门关,都被拉进剥衣亭了,后面我走的时候把他带走。”
她不是生无常,正常情况下,可能还需要老九去给守关鬼打个招呼,但有了进门时的那一遭,估计现在也不敢拦她了。
老九点了点头,对这个生魂一点不感兴趣,误入鬼门关的生魂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
老九:“你怎么会突然到了冥府来?又是什么事儿要办?”
许白微:“没有,今日偶然离魂,路口遇到了海城城隍,指引着我上了黄泉路,却未多告知什么。嗯,也不算毫无收获,至少在这里看见个这个生魂,可能他命不该绝吧。”
老九又回头盯了钱乾一眼。
钱乾一个哆嗦,脑袋埋得更低了。
老九一脸狐疑:“这么普通,有什么能耐能劳烦城隍爷亲自请你来救人的?”
许白微:“…………可能,城隍爷新官上任三把火,比较爱惜本地生灵吧。”
其实她也觉得为了一个人,城隍爷亲自显灵的可能性不大,但毕竟钱乾还在身后跟着呢,话还是不好说得太现实。
老九想了想,点头说:“有可能,对哦,海城城隍是新上任的,也有可能。你消息还挺灵通的哈,竟然都知道城隍是新上任的了。”
许白微:“嗯……”
她不仅知道是新上任的,这位城隍的画像还就在三元观里供着呢。
许白微不想跟他在城隍爷够不够仁心这个问题上纠结,换了个话题问:“九哥,最近阴司有什么情况吗?”
老九想了想,说:“没有吧……唉不管那些了,来都来了,哥带你逛一逛。”
许白微:“好。”
后面的钱乾本来以为马上就可以离开阴间了,结果听见还要逛一逛,心里顿时一急,但是又不敢在阴差面前发表意见,只好从后面悄悄拉了一下许白微。
等她回过头来,钱乾小声说:“大师……咱不是要走了吗,那些鬼说我要是在阴间待够十二个时辰,我就真的会死了……”
许白微安抚说:“放心,我有分寸,会在时间到之前把你送回去。”
她是猜想着,有没有可能是城隍想要她在阴间看见什么,所以并没有拒绝老九的邀请。
老九附和说:“就是就是,你这一辈子也就这一回阴间一日游的机会,来了还能回去,你下次来就是来投胎的了。”
钱乾:“…………”
不敢动、不敢动,谁能想到竟然能有被阴差搭话的体验,他紧张得不敢随便说话,但不回答又怕这阴差嫌他没礼貌,怪罪,于是勉强地笑得傻兮兮的。
然后……老九更嫌弃了。
阴间的景致的确别有一些趣味,直到走到两座山面前,那可不是阳间的这种山,而是金灿灿的山。
钱乾好奇:“这是什么啊?”
老九瞥了一眼,“垃圾堆罢了。”
许白微:“是破钱山和烂银山?”
老九:“没错。”
钱乾一脸茫然但又好奇的样子。
许白微就解释说:“是阳间烧了不合质量的冥钱,粗制滥造,纸钱到了阴间来就变成了真钱,但也相应都是缺一块两块,流通不了,又不像阳间可以回收重铸,就堆成了垃圾。”
冥钱有很多种类别,但都是纸做的,比如许白微之前给许老爷子叠的纸元宝,但烧过之后,这边老爷子收到的就是真元宝。
钱乾看了破钱山旁边那个明显在看守的鬼卒一眼,问:“既然是垃圾堆,那为什么还要把守?”
老九睨了他一眼,像看弱智一样,说:“废钱垃圾能和一般垃圾一样?我们阴间的钱要看成色,相当于你们阳间的□□,要是被些穷鬼捞着去,一不留神损害了他鬼的利益,就跟你们阳间银行收到□□要回收一个道理。”
钱乾呐呐地点头……这阴间讲究还是不少,阴阳两界还是有共通之处的嘛。
许白微望着高耸的破前山,突然想到了一个说法:阴债。
有那么一些人,生来就十分倒霉,做什么都做不成,据说是投胎之前向地府借了阴债,说来世偿还,然而一旦投胎之后就忘记了,未做偿还,成了地府老赖,所以十分倒霉。
许白微问老九:“阴债的说法……”
老九立马接话:“对,破钱山也不完全没用,或者说只是对私人没用,那啥,也堆垃圾也不能一直堆在这儿白占地方吧,所以只要冥府承认,那也就还能用,算是官银吧,借阴债,就是借的破钱山和烂银山。”
钱乾小声嘀咕:“看不出来,阴间还有一款专门的经济制度……”
许白微视线又回到了破钱山上,却想得更深远了,阴阳两界存在着一个转换方式,阳间的纸钱到了阴间就是真钱,但是在阴间借的债,到了阳间就变成了运,欠阴债、所以欠运,那要是没走借贷途径,没成为地府老赖而获得了阴债,是不是就等于平添了一截运?
如此,这破钱山和烂银山的确是需要专门把守的。
不然阳间岂不是乱了套。
看守破钱山的鬼卒被叫做钱山鬼,他们路过时,老九故意在钱山鬼面前抖了抖自己的新官服,像只四处炫耀的孔雀。
钱山鬼却躺着,懒洋洋地挑了挑牙缝,睨了老九一眼,声音不大不小的嘟囔一声:“穷酸鬼……”
许白微:“…………”
看出来了,这冥府的鄙视链无处不在,员工们的相处不太和谐。
老九气得跳脚,觉得在人面前丢了面子,恼怒道:“换老子来干这个肥差老子也有钱,监守自盗谁不会?!”
小兰香
三元观
已经八点了,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王燃下午的时候就看见许白微在后院摆着的摇椅上睡着了,以为她最近太累了,就没去打扰她, 但都已经晚上了, 夜里室外湿气重,也不能让她一直睡在外面。
他拍了拍人,“微姐, 醒醒!你也真够能睡的, 天都黑了,你今晚是不是要在观里留宿啊?要是的话就让殷符言跟我挤一屋。”
目前三元观一共就三间住房, 卫慕闲来了之后, 就没有许白微的住处了, 这段时间她都没在观里留宿,差不多傍晚之前就回家了。
王燃话说完, 许白微没有反应,他嘟囔了两声,又摇了她两下,“喂, 醒醒!怎么睡得这么沉啊?在摇椅上睡半天, 你脖子不痛啊?”
然而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她静静地躺在摇椅上,连半点要醒的征兆都没有。
王燃站在她面前,表情变得有点奇怪,这后院虽然没有前院吵, 但又不是深更半夜,城区里到处都是杂音, 不该睡得这么深吧,而且她又不是那么嗜睡的人, 往常她连午睡都很少。
他又叫了两声,甚至摇晃许白微的幅度很大了,但还是没能把人叫醒。
王燃神情有点慌了,这么大的动静都没醒,是个人都知道有问题了,要不是还能看见许白微胸腔呼吸时平稳的起伏,跟死人没啥区别了。
他下意识掏出手机,马上按下120打了过去,“喂!海城第一人民医院吗?天水区紫荆街道三元观,有人昏迷了……”
王燃一着急起来,说话的声音就大了,殷符言听见这边的动静,才走过来,问:“怎么了?”
王燃指着摇椅上的许白微,急道:“我刚想喊她,但怎么都叫不醒,她是不是有什么老毛病啊?”
殷符言没说话,目光落到许白微身上,面上不显,但步子急促了一些,走到跟前捉起她的手腕一探,脉搏沉稳,随后又伸手指腹贴上她颈侧,恒定的体温传递过来,也没什么异常。
王燃瞧见他的动作,急道:“听说有些病不能乱动身体,我刚刚那么大幅度地晃她,不会有问题吧?你这么看能看出什么来,我刚刚打了120,等救护车来拉到医院去做检查,应该会精准些。”
殷符言眉峰微蹙,然后弯腰,两指轻轻扒开许白微的眼皮,眼瞳犹如直视着他。一般人晕厥都会眼珠上翻,扒开眼皮大多看见的是白眼仁,但人在离魂时不会,因为灵魂还在视物。
他呼出一口气,说:“没病,是离魂了。”
许白微神情温和,眉眼间一片平顺,就证明离魂在外的魂魄还算平安,没有遇到什么威胁自身安全的事。
“……”王燃睁着大眼,倏地张口结舌,“离、离魂?”
语塞了一会儿,王燃问:“……离魂严重吗?什么时候才回来?”
殷符言摇头:“不知道,连她是什么时候离魂的都不知道,目前应该是没有危险,但一直在外面总归是有风险。”
另外就是,她是主动离魂,还是被动离魂,都是一无所知,什么时候回来就更不清楚了。
王燃:“那怎么办?”
殷符言静默了会儿,说:“我喊一喊她吧。”
王燃:?
他一脸茫然,他想说现在人昏迷不醒,你喊什么喊,人也听不见啊?
然后就看见殷符言拿了五根放在神台边上供香客拿取的红线来,搬了个小兀子来到许白微躺着的摇椅旁边坐下,将红线一根根地绑在她右手的每一根手指根部,然后将红线的另一头对应地缠在自己的五指上。
缠好之后,就平静地不时动一动五指,牵扯得许白微的五指也会动一动。
王燃看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玄学界的远程操控?不过看他这么笃定的样子,王燃也像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没刚才那么担心了。
“天!”他一惊,突然想起自己刚才打了120,里面掏手机给人家打回去,说人没事了,刚才是太担心了。
对方已经出车,王燃连连道歉,说明情况,然后才挂断电话。
回头,也不打扰殷符言在那发送“密码”,找了个角落待着安静地守着。
殷符言动动五指时,许白微阖上的眼睛,能看见她纤薄的眼皮下眼珠微动,但看起来懒懒的,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殷符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垂眸时还是泻露出一丝不高兴,怎么就不理会她让她一直在这儿睡了那么久呢?算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木雕件罢了,她爱放哪里就放哪里吧。
此时,还在冥府的许白微,感受到五指微动,低头看了一眼,知道是有人在叫她回家了。
她人在三元观,估计是发现她叫不醒,担心了。
他们站在破钱山前,老九还在生气,许白微拉着钱乾,说:“九哥,今天就到这儿吧,我要送钱乾回去了,在鬼门关里待太久了对生魂不好。”
老九愣了愣,说:“哦,好吧,那我送——”
许白微:“没事,走过一次了,我能找到黄泉路的走法,你忙的话就忙去吧。”
老九挥了挥手:“嗐,那么多活儿也不在这一时,我送你们出去!守关那睡死鬼是个难缠货,你要想带生魂出去,他指不定会为难你。”
许白微:“…………”感慨老九自我认知不太清楚,也许她自己一个人走,比跟在无常鬼身边会更顺利。
出鬼门关时,却是无比的顺利,守关鬼远远地看见许白微出来,也不管她是不是跟无常鬼一起,身后又是不是带着生魂了,早早开了门然后缩到一边,十足的老实。
老九都纳闷儿了,“咦?今儿这守关鬼怎么这么安生?”
许白微忍笑,跟他告别:“好了九哥,回去吧。”
老九:“行吧,那你们自己走,要是还是迷路了可以通知我!有的方向感不好的生无常可糊涂,走两三次都还要迷路呢!”
告别完,鬼门关闭合,许白微带着钱乾又回到了幽深的黄泉路上,昏暗局限的视野里,听力就显得尤为敏锐,他们倒着走黄泉路,周围出现阴差勾着魂都是和他们逆着方向走,那悠远的挽歌《蒿里》也越发清晰,这是越来越接近阳间的征兆。
但身边不时和勾魂的阴差擦肩而过,钱乾还是蛮害怕的,他说:“大师,要不咱说说话吧,这阴森森的,还是怪吓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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