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辈子接触过真的无常鬼,那是阴间鬼帅,不会像一般的民间传说那样亲自四处勾魂,虽然不知道换了个世界,无常二鬼还是不是原来那两位,但至少不是眼前这个。
民间传说里,黑白无常帽子上写的字的确是有两个版本,一个就是流传广泛的“天下太平”和“一见生财”,另一个是“正在捉你”和“你也来了”。
“正在捉你”这四个字没有问题,但问题是这是黑无常帽子上的……简而言之,眼前这个,山寨货。
听见许白微的话,“无常鬼”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嘿嘿一笑,“不好意思,戴高帽戴习惯了。”
许白微轻轻扬了扬唇,她的牙尖嘴利点到即止,“怎么称呼?”
“叫我老九,我在头儿手下编号第九,海城通常都是我在走动!以后我们就是同僚啦!”老九爽快说。
依老九说的,他的头儿应该就是白无常本尊,下面的老一到老n,都是白无常手下跑腿干活的阴差。
在阳间走动的阴差中,有两种来历的,一种是各地城隍手下的阴差,一种是老九这种阴司出来的,类比着说就是地方官和京官的区别,所以老九在阴司虽然只是个小鬼吏,但还是要比城隍阴差高级一点。
老九带着的那勾魂索,上有弯尖钩和钩爪,可以穿透鬼魂的锁骨,防止勾魂过程中有不安分的鬼魂逃脱;哭丧棒可以将灵体敲醒或打晕,要是勾魂过程中有不配合执法的刁民,直接一闷棍下去,可以说是阴间执法利器。
不过么……据许白微所知,哭丧棒属阳,为白无常兵器,但勾魂索属阴,是黑无常的兵器,所以一般都是黑白二鬼联合执法,很少有黑或白单独行动的。
许白微问老九:“怎么哭丧棒和勾魂索都是你拿着?”
老九说:“嗐,还不是这几年事多,人手不够,你们阳间不是都开始追求什么复合型人才了吗,阴司也要跟着与时俱进啊——”
“复合型鬼才,不才,正是在下!”老九挺了挺胸,那张白如面粉的脸上神情颇为自豪。
许白微:“……挺不错的。”
她转身,在桌边提笔蘸了朱砂,在黄表纸上画出一枚印章,方方正正,纹路颇为复杂。老九好奇地探头过来张望,许白微却已经画完搁笔,二指夹起黄表纸置于左手掌心一擦,纸上印章骤然化火,她反手压着火光往老九探过来的脑门上叩去。
“卧槽!卧槽——”老九顿时烫得跳脚,神情之惊恐,恍若下一刻就要魂飞魄散,“什么东西啊?老妹儿咱可是同僚了!你可不准害我!”
许白微友善地笑一笑:“没什么,是王灵官印。”
老九的尖叫险些刺破云霄:“什么?——”
他的鬼脸都惊得变形,身形逸散,在空气中撕扯了几下,鬼脸上的五官移位,眼口增大,面颊瘦削,越发像个骷髅。
片刻之后,脑门上的烫意消失,老九察觉过来,自己还“活着”。他急得哭丧棒和勾魂索都扔在了一边,双手在自己脸上乱摸,确认自己还好好的,活像个毁容了的大姑娘。
“镜子呢?镜子呢?!”老九尖叫着。
老九到底是鬼差,和活人有本质的区别。他的嗓音尖细飘忽,又因灵魂情绪震荡,连带着那声音都被撕扯,听起来有股老式收音机的阴森感。
阳间的镜子是不能照出鬼神身形的,许白微用纸给他做了一面,一面纸镜递到老九手里,他急忙揽镜自照,在镜子里看见自己洁白的脑门上印上了一枚小小的印章,大约只有一枚指甲盖的大小。
纸活儿就是这样,区别与阳间,联系与阴间。
老九看见只是多了一枚印记,除此以外,自己的脑袋好好的,这才大呼一口气,语气差点被吓哭:“老妹儿我说你能不能做事之前先打声招呼,九哥差点被你吓死!”
多这一枚印章,在脸上虽然不是很好看,但他倒不是特别介意,也知道许白微给他这枚印章,八成是有什么用途。但刚才一听她说是王灵官印,可不得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那可是王灵官!三元观供在观里,他都不能进去的!
虽然阴司都已经传遍了,功曹使去三元观传了令,但人家级别更高,他老九只是个普通鬼吏啊!
许白微纳闷儿:“……你本来也就是死的啊,而且你们阴司不都这个作风?”功曹使传印的时候,可不就是这样么。
老九:“……tt”
许白微:“放心吧,没别的影响,是你说你先前去过三元观找我都不敢进门,我才给你这个灵官印,我没主着打杀你的心思,就没那效果,只是个三元观的进门钥匙而已,算是被灵官大神接纳了,以后就可以在三元观进出自由。”
老九:“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早说嘛,要是给我印个隐蔽的地方更好,这样多少有点有碍颜值。”
听到没有危害性之后,老九的关注点就飘了。
“…………”许白微沉默着打量了下老九的面粉脸,实在没发现这个颜值在哪里,当然,如果是阴间审美那另说。
不过她不禁想到功曹使传给她的酆都大帝印,幸好是藏在眼睛里。
许白微:“言归正传吧,九哥,你来找我是要做什么?”
毕竟是阴司合作伙伴,许白微也不是倨傲的人,应承了老九刚才那个自称。
老九听见许白微主动叫“九哥”,刚才还因为灵官印印在了脑门上有点不满的表情,顿时爽了。
他摆摆手,“也没啥,就是给你打个招呼,另外跟你说一声,你们阳间道协在缉拿的一个兔崽子回到海城的地界了,最近给我找了不少的麻烦。
“那家伙炼尸,到处找新坟祸害,导致新死的魂魄怨气被激化,现在我抓一个的功夫,往常能抓十个!九哥我是天天加班天天加班,抓不完的死鬼,就是抓到了还有可能不老实给我跑掉!”
老九说着,完全就是一副被吸干精气的打工鬼的样子,怨气滔天,对那个给他找麻烦的兔崽子,实在是恨之入骨。
许白微好奇:“道协缉拿?”
她到这边来还没有跟道协的人打过交道,还不知道他们的行动,不过一般能被道协缉拿的,一般都是行内心术不正,为祸颇多的人。
老九:“对,好像是叫宋什么,名字我没记住,一天到晚事务贼多,忙都忙不过来。你们要是能把这人解决掉,也能少给我惹点乱子。”
许白微点了点头,“我可以关注一下,不过我和道协那边还没有接触,你别抱太大希望就是。”
老九:“嗯没事儿,你看着来,总不会比现在更糟。”
“哦对了,刚才我过来找你的时候,下面有个老头好像看见我了。”老九摩挲着下巴,回忆起刚才,觉得有可能是。
许白微反应了一下,才想到是许父。生人自然是无法用肉眼看见鬼神的,但他前面经历过别人的算计,气运走低,在有些特殊时候是会类似于开了眼,看见一些平日里看不见的东西。
许白微笑道:“没事儿,特殊情况,他就是一普通人。”
老九也没多在意,只是说了一嘴,阴阳两道走动多了,也知道有这种时候。
老九夸道:“那老头胆色过人,看见我竟然还冷静镇定,也算是人中龙凤了。”
许白微但笑不语,心想,他八成是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压根就不相信,谈何害怕不害怕呢。
老九从地上捡起他的哭丧棒和勾魂索,转身说:“好了,认识也认识了,消息也通知到了,九哥这就走了啊。”
许白微:“好的,慢走,不送。”
老九身形远离,背对着挥了挥手,那飘忽的白色身影在路灯映照的昏暗夜色中,幽幽的,若隐若现。
走远的老九突然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头,嘿嘿一笑,“不打紧,王灵官印啊,阴司这谁有这个排面,就老子与众不同,风光!”
野戏
夏灵宝那天在三元观看见张天师授意收徒之后, 回去一直惊叹不已,实在没憋住,就跟他师父丁云齐说了一嘴。
他就是单纯分享一下, 没想他师父会相信, 毕竟这事听起来太匪夷所思。揣测神意全靠自己推断,与神灵感应强弱不同的人,推测结果准确度也不一样, 他老人家多半会觉得是会错了张天师的意思。
没想丁云齐只是怔忡了下, 随后就伸手抚着自己的胡子,露出个满意的笑, 半点没质疑的样子。
他这反应夏灵宝属实是没看懂, 怎么瞧着他师父还有点欣慰的意思?难道就没有一点被人捷足先登的惋惜?
他老人家的心思, 夏灵宝揣测不过来,他心里大逆不道地想着, 要是等师父百年之后,要是想跟他表达什么,不托梦直说的话他肯定猜不出来!
除了这个,他还对另外一件事情很好奇。
“师父, 你这次回来就不走的, 是天枢星灵体已经找到了?是不是要在我们观里再开辟一座神殿来供奉他?”
夏灵宝问题一箩筐,他琢磨着就算是陨落的神灵,没了神格那也算半个神灵吧,流落凡间也不能亏待了。
丁云齐哼笑地睨他:“人家有去处了, 用不着咱们费心。”
夏灵宝好奇还想多问,但一看他师父这样子, 就不是愿意多说的,他撇撇嘴, 也就不问了。
拜师多年,他第一有长进的是符法,第二就是知趣。
宗教学专业,许白微和夏灵宝他们平常的主干课程,除了哲学史和各大宗教史,也会上一些通识课程,讲到一些历史传说。
任课老师的讲课方式也不像高中那会儿,一节课四十分钟每一分钟都要掰开使,挤满了密集的知识点,大学老师讲着讲着就可能延伸到了别处,继而开始侃大山。
开学一段时间了,老师们也知道本专业的大多数学生都不是安心在本专业的,所以课堂管理并不严,但这堂课上听讲的人意外的多。
这堂课上提到了历史上一个君夺臣妻的传说,当然,是野史记载,毕竟那时候皇权至上。
这个倒霉的“臣”名叫卫慕闲,据说此人一表人才,且年少聪颖,在五十少进士的科考场上,仅十八岁之龄就考取了前三甲。卫慕闲入场为官之后更是祖坟冒青烟,个人能力好,运气也好,短短几年就平步青云,入了皇帝的法眼。
直到他二十五岁官至三品侍郎之后,祖坟青烟大概是被人泼了冷水,熄了,开始大走霉运。
卫慕闲的夫人,是其年少青梅,与他两小无猜地长大,长得是貌若芙蓉,随着卫慕闲官衔上升,出现过在皇帝眼前之后,就被惦记上了。
都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臣子的美貌妻子,那就跟吊在驴子前面的胡萝卜似的,美貌妻子最后还是被皇帝强抢过去。
至于卫慕闲这个碍眼的前夫哥,自然不能留他在眼前惹人嫌,一口黑锅扛下去,妻子成了别人的,命也是。
君夺臣妻的戏码不算特别稀罕,但这堂课的学生们听得格外起劲,八卦是人的天性,古人的爱恨情仇,也是别有味道。
下课之后,霍阳一脸痛心疾首,一边说话一边摇头,“惨!惨!真是太惨了!”
野史里也没记载具体细节,比如卫慕闲究竟是怎么死的,他被皇帝抢走的妻子后来又如何了……只是囫囵地写明了他的家破人亡,灿烂如珠的前半生如闹剧般夭折,被淹没在历史洪流中。
要是没有强权横刀夺爱,他漫长的一生可以有更多的机会去将一身才华施为,兴许这个名字有机会跟同时代的名臣一起记载在正史中。
然而没有如果。
夏灵宝也感慨说:“可惜了,要是没有这一枝节,搞不好也是个不小的人物。”
霍阳:“就是就是,那皇帝不知道是什么癖好,那么多美女放着不要,偏喜欢去抢人家的老婆!”
夏灵宝:“不过估计也是那卫慕闲性子太过刚烈,不然皇帝也不至于闹得这么难看,杀臣夺妻,就算给臣子扣个黑帽子就可以勉强当块遮羞布,但到底还是不体面。”
这两人义愤填膺,回过头来发现许白微一直安静着,一句都没评论过,不忿道:“你怎么平静得过分啊?”
许白微脸上甚至带着浅淡的笑,侧头看了两人一眼,“我只是没什么好说的,这世间无奈的事太多了,街上的乞丐也想要富贵,刚考上名校就遭遇车祸的学生也不想遭逢厄难,医院太平间的尸体原本也不想死。”
两人被她说的一呆,好像是这个理,但回过味来还是觉得不大对,“虽然是这样吧……但你,这是不是有点太冷漠了?”
许白微:“不是冷漠,是无法真正共情。”
她缓缓收了刚才脸上那浅浅的笑,冷淡的神情里,那双平静的眸中却是少有的认真,“历史人物的生平,后世又具体了解多少?我不想评价,你们觉得惨,多半也是惋惜于一颗明珠半路陨落,但可能和他的夫人比起来,他自己都没后世这么在意他可能光明的前途。”
大概是被她的神态感染,两人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霍阳先抽离出来,立马附和她的话:“你说得对!”
然后又转向夏灵宝,拍拍他的肩,“修行,还要继续努力!”
夏灵宝:“…………”
“对了,我有点事想跟你打听。”许白微对夏灵宝说。
夏灵宝扭头过来,“什么,你说。”
“你们道协,是不是在找一个姓宋的人?”她没有用‘缉拿’这个词,大庭广众的,不太方便。
妾舞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