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但凡多问几个人,都能听到关于昨晚上现场绘声绘色的描述,但章韵早上没时间,忙着拍戏,没跟他细说。
好在那只黄鼠狼没有攻击的意思,见他一句话不说傻站在那儿,用它那对黑豆大的眼珠子看了一眼,不感兴趣地收回眼继续啃它的烧鸡。
经纪人也就是一时受刺激太大,过了会儿浑身血液回暖,找回腿脚知觉,偷摸着离开了。远离那个屋子之后,经纪人才回过味儿来,刚才那只说人话的黄鼠狼,那张全是毛的鼬脸上,仿佛能看出“这是个什么蠢东西”的嫌弃表情。
被一只黄鼠狼嫌弃了,但他可不敢有什么不满,要想章韵被它折腾了好多天啊。有了刚刚那十几秒钟的经历,他现在是信了那许大师了。
就是他千辛万苦请回来的丁道长,怕是要得罪人家了。
唉,经纪人暗暗叹了口气,虽然昨晚半夜对方没表现出来,但人心里多少会有些疙瘩。他琢磨着,报酬该给还是得给,虽然这事已经解决了,没让对方帮上忙,但是毕竟是他们自己请了两边,坏了规矩。
来许大师这边看过了,经纪人又要去丁道长那边看看,却没在昨晚安排丁道长住下的房间里找到人,大清早的,人不知道哪儿去了。
他在村子里转了转,看见精神抖擞的丁道长手里端着个圆盘,似乎是晨练过后刚回来。经纪人目光幽幽,想起了昨晚上背人上山的千辛万苦,他睡了一晚上今天都还眼下青黑一副透支过度的样子呢。
“丁道长,早。”他主动打招呼。
“陈先生,早。”丁云齐回说,经纪人姓陈。
经纪人先客气地道了歉,表明报酬一定会照付,会按照市价给,又解释说是自己人这边没沟通到位就多请了那位许大师,还请谅解。
丁云齐摆了摆手,笑道:“没事没事,解决了就好,都没帮上忙,给什么钱。”
他还真不介意,本来来泗阳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大清早就端着罗盘在外面走,发现只要出了剧组的地方,罗盘的指针就始终指着他们住的方向。
黄大仙儿进城
大早上的, 许白微见到丁云齐的时候,才知道剧组其实特地去灵宝观请了人,只不多给她截了胡。
她此前没见过丁云齐, 之前跟夏灵宝一起上灵宝观时, 这位丁观主听闻还在外办事没回来,但听剧组介绍说这位是灵宝观丁观主,她也就知道这就是夏灵宝的师父了。
许白微稍稍赧然, “不好意思了丁观主, 事先我不知您会来,我二哥他直说了有个朋友需要帮忙, 倒也没搞清楚状况。”
丁云齐仍旧是毫不介意的样子, “嗐, 多大个事儿,不要紧, 你们年轻人有本事是好事,别整那些半罐水先来后到那一套。况且上山来老头子也没受什么罪,昨晚都劳烦陈先生把我背上来的,嘿嘿。”
章韵经纪人:“……”
玄门行当里一事不劳二主是不成文的规矩, 大家心照不宣, 表面上是摆着高人的谱儿,先请了我,就不能在请别人,不然就是看不上我, 实际上也是避免竞争,不然总有一家会白跑一趟。
丁云齐向来看不上这所谓的规矩, 也就是那些本事儿没多少心气儿还高的家伙瞎讲究。
丁云齐的态度实在是太过和蔼了,和许白微寒暄完, 就摸着胡子看向她大腿边上的殷睿,“小弟弟,几岁了呀?”
语气之轻柔,却有点用力过度,像天书奇谭里狐狸变的老爷爷。
一旁,刚还跟着许白微身边的黄皮子,一下跳进了她怀里,使劲拱了拱找了个安全的姿势——它爷爷说了,牛鼻子可恶得很,见不得它们这些精怪,见面就爱拿出桃木剑灵符喊打喊杀的!
殷睿没说话,神情平静地看向丁云齐,他像是在观察、端详,丁云齐也不急,就这么态度平和地等着他的答案。
“小睿?”许白微叫了他一声。
殷睿回过头来,许白微看着他,有一时的失神,那双眼睛望过来的时候,过于古井无波,根本不像一个孩子的眼神。但只一瞬,殷睿注意力回到许白微身上之后,方才那一瞬的状态又无形中消散。
殷睿眨了眨眼,“我刚才觉得这个爷爷有点熟悉。”
孩子心思伶俐,能读懂许白微叫他的那一声。
然后殷睿才扭过头去,回答丁云齐:“爷爷,我六岁。”
“六岁啊……”丁云齐抬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似乎在思索什么,不太对,时间对不上,没有六年那么久。
丁云齐有些费解,但是他能确认没有找错,只是那灵体已经不知因为什么机缘,变成了个人类小孩儿。
许白微在一旁,默默注视着这一老一小的互动,面上常端的浅笑中,暗含着几分兴味。
“小许啊,你我偶遇也是有缘,回海城的路上咱们就一道吧?”丁云齐笑意盈盈,主动邀请。
先前寒暄的时候,已经介绍了许白微和夏灵宝都是海大新生,现在是同专业同学。丁云齐也就勉强做了这个长辈,喊她一声小许。
许白微笑道:“好啊,那路上就麻烦丁道长照顾了。”
剧组拍摄中尽量保密,既然事情解决完了,他们这些外人是应该自觉早点离开,许白微本来就准备上午收拾好东西就走。
剧组按照市价给许白微付了十万的报酬,本来是说给二十万的,但许白微只收了十万。
她说:“我做多少事拿多少钱,十万足够了。你们要是觉得不够表达感激,多出来的十万可以捐出去,唔……就以无为道人的名义吧。”
沈导好奇地问:“这位无为道人是哪位高人?”
许白微眯眼笑:“就是个待业的老头子。”
沈德祥:“??”
另外,章韵经纪人说要给丁云齐报酬就是真的要给,但是他说不收也是真的不收,老家伙哼道:“无功不受禄,不缺你这点钱,要是有这个心不如多到灵宝观多上几次香,让观里的神仙高兴高兴。”
许白微趁机招揽:“要是得空,三元观也是欢迎的哦。”
章韵经纪人连连点头:“一定一定,小韵原本就说了会过去的,到时候我也跟她一起去。”
从前纪深他爷爷还在世时,三元观的香火就一般,这几年之后更是没什么人记得了,但是那毕竟是正式登记在册的道观,在道协是有记录的。丁云齐作为灵宝观的观主,虽然有两年没听到三元观的名字了,但还有些印象。
“你是说老城区那个三元观?”
许白微点头:“是的。”
丁云齐:“我记得,就是那观里原本只有个姓纪的道士,前两年好像去世了,之后那座道观就没人管了,没想到现在又开了?”
许白微:“也就前阵子的事,那位纪道长的后辈家人不愿从事此路,他的孙子刚好也是海大的同学,不忍心看那道观就此荒废,就转让给我了,现在我是三元观的所有人。”
丁云齐点点头,欣慰道:“不错、不错。”
每一座道观的没落,都是道门的式微,即便不是本家,那也是他们不想看见的。
许白微开玩笑说:“只要丁观主别嫌我抢了信众就好。”
丁云齐乐呵了:“大门常开,人愿即来,你抢吧,除了祖师爷不同,供奉的都是那些大神。”
……
走之前,许白微给剧组留了钱,让他们转交给那家送鸡的人家,当买鸡的钱。
从村里到泗阳城里还有挺长一段路,剧组派了车将许白微丁云齐他们送到城里,出发前还检查了一遍确认车子没出故障,不然再出现一次半路瘫痪的事就尴尬了。
到了泗阳城里之后,打车到了高铁站,不过高铁上除了导盲犬,不能带别的动物,许白微只好先去给那黄皮子办宠物托运。
现代都市人群,养什么宠物的都有,猫狗是最普通的,除此以外猪啊、仓鼠、蜜袋鼬也不算小众,甚至连直肠子管不住拉屎的鸡鸭鹅都有人养。所以许白微养一只黄鼠狼虽然挺少见,但也不是特别奇怪。
托运的工作人员说:“黄鼠狼啊?听说这玩意儿放屁挺臭的吧,养起来应该不轻松。不过看这皮毛,锃光瓦亮的,啧啧,养得真好,果然不是那些养殖皮草能比的。还给穿黄马褂,上辈子多少得是个贝勒爷哈哈哈。”
刚被装进笼子的黄皮子:“……”别让它再听到养殖皮草四个字。
许白微差点被逗笑,眼神儿不着痕迹地望了望小黄的脑门儿,别说,头顶上还真有点秃,笑着应承了声:“没准儿还真是。”
黄皮子:“???”
信不信老子当场开口说人话,让人报警来抓你!
工作人员瞧见这小东西龇牙咧嘴的,笑道:“哟呵,你这宠物还挺聪明,好像能听懂在说它!”
最后许白微掏了三百多块钱,办好了托运手续。不过那黄皮子毕竟不是真的家养宠物,而是有八十年为非作歹经验的野生动物,看起来并不适应待在笼子里,爪子四处抓挠着,略显不安。
离开之前,许白微俯身到笼子边上,小声叮嘱了句:“安分点,回了海城我会来接你,要是跑丢了可就没人给你治瘸腿了。”
听了这话,小黄蔫儿了吧唧地趴下去,无力地甩了甩尾巴,抬起头看许白微时,那张毛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你说话算话哦”。
工作人员看了啧啧称奇:“哎哟喂,还真是聪明啊,真是能听懂人话吧?”
许白微但笑不语,它不仅能听懂人话,还能说人话,就怕你汗流浃背。
回到海城之后,许白微和丁云齐各回各家,分开的时候,丁云齐还十分热情地招呼她,让她有空跟夏灵宝一起上灵宝观玩儿。
接到小黄的时候,把它从笼子里放出来,整只黄鼠狼都毛扎扎的,浑身浮躁气息,显然被困笼子里这几个小时,让它十分不舒服。
到了车水马龙的现代都市里,它这在乡下敢作威作福的“黄大仙”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流,又一头扎进了许白微怀里,“快走快走,回去我要吃两只、不,三只鸡!就那老婆子送来给我赔礼的那种!”
吃过了好东西,就不太看得上那没盐没味的生鸡了,提要求也是相当的理所当然。
它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到底街上人来人往,身旁有路人走过时,不禁侧头看了一眼,不过只以为是许白微身边牵着的殷睿说的,就是那孩子的嗓音有点成熟哇?
许白微顺毛捋了捋,答应了:“行,给你买一堆鸡囤着可还行?”
黄皮子可激动了,声音都快压不住了:“姑奶奶,你真是个大好人!”
许白微笑着收下这张好人牌,她本来就打算的去农贸市场买一匹活鸡,不然可不敢养这祖宗,搞不好哪家邻居过两天就发现遭贼了。
她没想把它带回许家别墅,这东西太不安分,还是放三元观去安心点,唯一的不好就是周围是居民区,所以为了满足这货的口腹之欲就成了一项必要开支。
走在路上,许白微瞥了一眼走在自己身边的殷睿,小小的个子,才那么高点,不由得又想起在泗阳他流露出来的那个眼神。
其实在这之前,有时候她也会产生他不像个几岁孩子的错觉——他太乖了,带这个孩子在身边,全然不会让她费神,但这不是让她觉得最意外的地方,乖巧可能是因为从前不好的经历,但几岁的孩子,几乎不可能拥有完全稳定的情绪。
可殷睿能做到,还有更关键的地方,他似乎拥有完全合乎成人方式的思维逻辑。再聪慧的孩子,在接触、认识世界的过程当中,其思维方式都是与成人不同的,成年人的思维逻辑,更多的是阅历积累下来的结果。
回来的这一路上,她都在琢磨殷睿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样子,除了最初在乌溪镇说要带他走的时候他哭过一回,之后便再也没有过那种情绪动荡。再比如在泗阳时,自己突然叫他的那一声,他却能敏锐地识别出来她在疑惑什么,她能分辨,那时不是孩子的急智,而是一种十分自然的本能。
他习惯于这种沟通方式。
许白微牵着殷睿,问:“小睿,你从前见过丁道长吗?”
为什么会说他熟悉呢,殷睿不是外向活泼的性子,他这么说了,那就是真的觉得熟悉。
殷睿:“不记得了,那时候突然就那么觉得。”
……
回三元观之前,许白微去找了一家口碑还不错的宠物医院,宠物医生看见是只黄鼠狼的时候还有点意外,还从来没接待过这种客人。不过好在不是什么病,只是外伤还是可以按照猫猫狗狗来治,照片儿包扎拿药一系列下来,许白微就又掏了一千多出去。
把这黄皮子带回三元观,许白微还有个想法就是,她这段时间就不用天天新老城区之间来回跑了。既然成精了,那每天帮她上香不是难事吧?
回三元观的路上,大好人许白微图穷匕见,“这段时间呢,三元观我就不锁门了,你呢,就负责帮我守好家门,每天记得帮我续香,一炷烧完马上续下一炷。注意防火防盗,注意财产安全,仔细着点,要是起火蔓延连累了邻居产生伤亡,会记成你的业障,你的成仙儿之梦也算就半路夭折了,要是光有财产损失,我就会成为你的债主。如果有不长眼的毛贼闯进来,你就可以发挥你的本事,把他吓得屁滚尿流……”
黄皮子一头扎进她怀里,动了动头上两只毛茸茸的半圆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许白微继续念叨:“你别不爱听,我们人类有句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想来你们黄门也不是脸皮厚的吧?你看我又是给你买鸡吃,又是给你治伤,花了那么多钱,你帮我点忙不算过分吧……”
黄皮子在心里咒骂,你个穷逼,怎地一副资本家的可恶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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