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白微看着他,皮肤很白,但像是营养不良泛着青,小脸还没有巴掌大,瘦得可怜,一双空洞的眼睛缀在脸上显得大得过分。
似乎是她看得久了,隔着街都让男孩儿察觉到了,男孩儿抬头朝她望过来,许白微这才看清他的全脸。小小年纪,脸上的神情已经很麻木了。
但有一瞬,她还是在他眸中捕捉到一丝光亮,许白微朝他笑笑,男孩儿只是定定看着她,并无反应。过了会儿,许白微后知后觉,那男孩儿似乎是在看……她肩头的松鼠游灵。
许白微一时愕然,又觉过于意外,不敢肯定。
可是想起刚才那妇人说的,编鬼话去吓唬小弟弟……兴许那孩子不是在说谎,他是真的能看见。
师父生前说过,玄门各大派系里往上推五代,有天生阴阳眼的也就唯二而已,她就是其中之一,就连师父都不是。
玄学一道,天赋便是最大的门槛,努力反而不值一提。有天赋的不一定有天生阴阳眼,但天生阴阳眼的一定是绝佳的苗子。
所以在意识到那男孩儿可能是天生阴阳眼时,许白微只觉不可思议。
她肩上托着松鼠游灵,朝那男孩儿走过去,到了男孩儿面前蹲下身与他视线齐平,她轻声问:“你可以看见它,对吗?”
男孩儿不说话,点了下头。
许白微在心中惊叹,记得师父从前说过,在玄门一图有天赋的人,往往六亲缘薄,即便不是,或痴或缺,命运都不如旁人美满。
从面相上看,这孩子父母双亡,如今是舅家在抚养。也有别的这样的人家,问题在于,这孩子的舅舅性格优柔寡断、懦弱,在家中被强势的老婆打压,纵使对这外甥偶有心疼,但对老婆却不敢说什么。
比如现在,他就在屋里,却对老婆刚才那几声辱骂不闻不问。
许白微神情温和却认真,微笑着对男孩说:“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也能看到,和你一样。所以我想收养你,往后我就是你师父,会教你本事。你愿意跟我走吗?”
她先征求这孩子的意见,这孩子虽天赋难得,但若是两人之间没有师徒缘分,那也强求不得。如果可以,她再去与屋里的人交涉。
她难得有些忐忑,虽说要随缘,可小孩子总归会对陌生人心有警惕,要是不能成,她确实觉得惋惜。
男孩儿仍不开口说话,像个小哑巴,许白微耐心等了一会儿后,男孩儿终于伸出手,抓住了许白微的衣角,小手攥得很紧。
许白微提起的心顿时就放下了,她展颜一笑,如初雪消融。等她敲了门,牵着男孩儿进屋去与那对夫妇交涉时,男孩儿的舅舅先看见孩子,眉头一皱下意识说:“舅妈不是让你罚站吗,小弟弟因为你生病了……”
许白微出现在他视野里,男人后半句便没说了,转而问:“你是?”
等许白微把来意说明,夫妻俩错愣之后,没想到还有主动说要养别人孩子的,那妇人先反应过来说:“好啊,我们养了他两年,不能白养,你给了补偿就自己带走。”
男人不赞同道:“你知道她是什么人,你就敢同意?”
“她自己说要养的,又不是我不肯养!”妇人嗓音拔高,“就你这个舅舅是亲的,你儿子被他吓得生病,这事你怎么不说?”
那男人就哑巴了。
小孩儿生病,实数正常的事,全然责怪到一个孩子身上,属实是过于不讲理。许白微并不多言,等着那男人愣了会儿,他朝男孩儿问:“小睿,你愿意吗?”
男孩儿点头,男人看了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仿佛是良心的谴责消失了。
妹妹死了,他作为哥哥如果不抚养外甥,良心难安,可家里一直因为小睿不得安宁,现在有人说要养他,小睿自己又愿意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许白微补偿了他们三千块钱,然后牵着男孩儿走出了这个家门,她低头看了看男孩儿身上,牵着身后屋里人的一根淡红的细线,开始消散,然后从自己身上凝出一根散发着莹莹金光的线,另一头系在了男孩儿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许白微问。
他还是不说话,许白微就牵着他安静地走,过了好久,耳边传来低低的呜咽,哭声渐大,“我叫殷睿,我没有吓唬小弟弟,没有吓唬小弟弟,是小弟弟问我在看什么……”
许白微停下脚步,俯下身,看见殷睿脸上大颗大颗的泪珠子滚下来,像是要把之前憋的都哭出来。她伸手一把把他抱起来,拍着他的背,“不是你的错,但是其他人是看不见的,他们会害怕,以后有人问你,你就装作没看见,知道了吗?”
殷睿伏在她肩头,压低了哭声,眼泪却一直止不住,许白微肩上都被他哭湿了,她无奈道:“是不是在怕我?”
殷睿摇头,呜咽着开口:“没有人想要我,舅妈说我是怪物,是小疯子,他们其实都不想要我呜呜呜……”
许白微:“我要你,你不是怪物,你是天才,你跟你舅舅、舅妈没有亲人的缘分,跟我回家,以后我就是你家人。
我跟你一样,可以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那就是你天赋的证明,一万个人里都找不到一个呢……”
她悉心哄着,伏在肩上的小孩儿逐渐止住哭声,变成小声地抽抽搭搭,刚认识不久许白微对他来说还只是个陌生人,但殷睿却主动伸出小胳膊环住了她的脖子。
男孩儿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显露出不安与忐忑,但这是爸爸妈妈离开之后,唯一一个愿意要他的人。
她为了带自己走,还给了舅妈钱,小孩儿对金钱还没有数额概念,但他却清楚,能让舅妈高兴,那肯定花了不少钱。殷睿低头看了看许白微身上干净但发旧的衣服,吸了吸鼻子,说:“姐姐,我吃得很少,很好养的。”
许白微失笑:“你叫错了,不是姐姐,是师父,我是玄师,小睿愿意跟着我做小玄师吗?”
至于玄师是什么,小孩儿现在不一定能理解,以后慢慢教就好。
殷睿懵懂地点头:“愿意。”
……
许白微牵着殷睿,收了摊儿回家去了,她还记着先前那个怀疑孙子中邪了的阿婆,说好了下摊之后去她家里看看的。阿婆跟原主是一个村的,许白微轻车熟路找到了阿婆家。
这会儿阿婆已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上午她来找许白微时,是今儿早起床,孙子小浩精神就恍恍惚惚的,好几次跟他说话都不晓得应个声儿,跟没听见似的,要她大声骂两句才有反应,可平时孙子不是这样的,小浩活泼爱闹,比村里别的孩子都更有精神!
那会儿还不严重,等她赶集回来,看见小浩已经睡了,连午饭都没叫起来吃。她以为是昨天跟小伙伴去山里疯玩儿,体力透支睡了一晚上都没休息回来,便也没多想。
没想到下午时候,小浩睡醒了起来,木愣愣地坐在床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阿婆这才发现不对劲,到了孙子面前,发觉孙子就像个木偶人,虽然醒着,却不给人半点回应。
阿婆这可急坏了啊,连忙叫了村里的医生来,可这症状怪哉,村医哪里顶事儿啊,只劝阿婆赶紧送市里大医院去!
乌溪镇的村子离市里那么偏,送医院得好久,阿婆不知怎的,心里念着小许说的她会到家里来看,便存着侥幸心,焦急地等着她来。
许白微来看了小浩,看了看他的面相,又尝试着与小浩说了几句话,果然得不到回应,就像五感被蒙蔽,无法与外界交换信息。
对于小浩的情况,她心里有数了。
阿婆带着哭腔:“小许啊,小浩他到底是怎么了,他爹妈都在城里打工去了,都是我带着的,要是出了什么好歹,我可怎么跟儿子儿媳交代啊!”
许白微轻松笑着安慰道:“阿婆,你别担心,小浩这是丢了魂。”
丢魂
“小浩这是丢了魂。”
阿婆:???
阿婆大惊失色,一时张口结舌,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许白微,急道:“小许啊,这丢魂听着不是更吓人啊?”
“阿婆别慌,只要及时把丢了的魂找回来,就没事了。”许白微马上安抚说。
她这么说,就是有办法的意思。
阿婆顿时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满怀希冀地握住许白微的手:“小许啊,拜托你了,小浩就是我的命根子……”
“阿婆,小浩今天早上才出现症状,之前几天有什么异常吗?比如是不是受过什么惊吓。”
小孩儿的魂魄不比大人稳定,人有三魂七魄,受惊之后魂魄离散飘出体外,但离体后的魂魄意识是混沌的,一般都会留在受惊地点徘徊,不会乱走。
“不晓得哩,小浩没说,”阿婆想了想,突然面露恍然,“我就跟他说了不要去山里不要去山里,荒郊野外的出了事我都找不到他,昨天他又伙着村里小鹏去了,保不准是碰见了啥,又不敢跟我说!”
“阿婆,家里有剪子吗?”
“有有有!”现在许白微说什么是什么,阿婆也不问是做什么,转身马上去拿剪子了。
许白微拿到剪子后,在小浩头上剪了一小撮头发,然后将头发摊在掌心,食指在上划了几下。正站在她身旁一直乖巧安静的殷睿,这会儿惊奇地望向她手中,一道金光闪过之后那撮头发竟然凭空燃烧起来了!
殷睿尚且能看见那道一闪而过的金光,老阿婆就只能看见凭空自燃的头发,顿时双目大睁,小许年纪轻轻,还有这本事啊?
那在许白微掌心燃烧起来的热焰却不灼伤她,焚烧完的头发什么都没留下,只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
许白微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山上、林中、小孩儿离散在外的一道魂魄,旁边有一棵高耸入云的古树,树下有块四方四正的大石,不远处是蜿蜒而下的乌溪,周围有不少像那只蓬尾巴松鼠一样的山间游灵,正好奇地围着那个人类幼崽的魂魄。
她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普通人虽然没有阴阳眼,一般情况下是看不见此类事物的,但有些特殊情况下,比如身体状况不好、阳气低弱的时候,也有可能偶然通阴阳。
山间这些小东西,做不了大的坏事,但却很顽皮。平常人类看不见它们便罢了,一旦叫它们发觉看见它们了,起了坏心眼儿,幻化出恐怖样子吓唬人也是常有的。
小浩应该就是叫它们吓到了。
许白微:“阿婆,我知道小浩丢的魂在哪儿,接下来要喊魂,但是这个得由您来。亲人喊魂声音里包含着对被喊魂着的思念担忧,被喊的魂魄听见了,才能更早归来,除病消灾。喊魂者最好是由被喊的魂魄的母亲担任,母子之间血脉相连,效果自然最好,但是现在只有您跟小浩最亲。”
等她说完,阿婆也听懂了,忙点头:“可以可以,这魂要怎么喊呐?”
“先在小浩床头烧三炷香和一些冥纸,在门外的对联上撕一角红纸贴在小浩额头上,然后我带你去小浩丢魂的地方,身上带一支香,到了地方开始燃香,阿婆就开始喊‘小浩,回家了’,一路喊一路走回家。香是引路香,小浩的魂魄会跟着香和叫他的声音跟着走回家,等到了家,我会问一声‘回来了吗’,阿婆就说,‘回来了’,小浩就可以清醒过来了。”
许白微说得仔细,将整个流程都交代了一遍。到了山上,离散在外的魂魄跟着阿婆的喊声回了家。
“回来了吗?”
“回来了。”
话音一毕,屋里半透明的魂魄就消失了,回身体里去了,呆愣愣地坐在床边的小浩身子一软,倒在了床上。过了一瞬,他动了动,好像睡了很久刚醒过来,看见床边的阿婆,揉着眼睛兴致冲冲地说:“阿婆阿婆,我刚刚梦见我又去山上玩儿,你去喊我回家,我隔着好远就听见啦!”
此时的小浩眼睛里有了光彩,神情也生动起来,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样子。
阿婆:“……”
许白微:“……”她掐指一算就知道这小孩儿马上就有一场劫难。
阿婆是又喜又气,吊了一天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现在看这熊孩子浑然不知的样子,火气顿时就冒出来了!
许白微抓紧时间,摸出一张符纸现场画了一张符,叠成三角形状,递给了阿婆:“这个给小浩贴身带着,稳固魂魄用的,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小浩身体会变弱,更容易生病,阿婆要费点心。”
“诶!诶!这回多亏了小神仙,救了我们小浩!”阿婆现在对许白微是感恩戴德,连“小许”都变成“小神仙”了。
许白微失笑,收了阿婆十块钱,带着殷睿回家了。这钱是必须要给的,不然对孩子不好。
殷睿看许白微走得匆忙,头回开口叫了这个称呼:“师父,你是还有急事吗?”
许白微答道:“我们没有,是阿婆有。”
说着,身后的屋子里就传出小孩儿杀猪般的哭嚎声——嗯,开始渡劫了。
傍晚,高速公路,天边地平线上夕阳已经沉下去了一半。
一辆银白豪车飞驰而过,在对面逆向车道内,已经封锁了一段道路,警车与救护车均在,响着鸣笛声,地上一大片鲜红刺眼的血色。
“卧槽,对面出车祸了?!”
“车祸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哪条路上没发生过车祸。”车速太快,主驾驶位的青年哼着曲儿,没注意看。
“喂喂喂,你给我开慢点,我有点怕,我是来陪你接妹妹的,可别也出个车祸整个半身不遂的,”副驾驶上的青年脸色发白,可见委实是被刚才看见的场景吓到了,“你没看见,那一地的血,整个人都给放干了吧,好像连肢体都分家了,最恶心的是一滩血里有一团白,艹,不是脑花吧,老子要吐了——”
说着,还真干呕了一声。
开车的青年顿时急了:“范文青你给老子把嘴捂好了,敢吐老子车里,我马上把你丢出去信不信?!”
范文青捂着嘴,朝他比个ok的手势,憋了一会儿,终于把反胃感憋下去了。不是他怂,这车是许星河刚提的,要是自己真吐出来了,这逼绝对干得出来把他丢高速上的事儿。
“见过你那小妹妹的照片没?长得好不好看?”范文青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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