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虞莜和秦昶都笑起来,后者道:“宫门口有的是禁军,不会叫姐夫吃亏的,阿姐你就放心吧。今日不过做做样子,姐夫干嘛搞那么隆重。”
“话可不能这么说,今次是你头一回主持春祭,朝中不少老臣眼睛盯着你呢,马虎不得。”
毓靖和他自幼相依为命在这宫里长大,如今即使他已人高马大,在她眼里仍是需要维护的弟弟。
“你姐夫可都跟我说了,别仗着单大都督器重你,如今朝里办事的,枢密院那些个文臣可没上过长城,不会一上来就对你死心踏地。”
虞莜在旁静听,斟了盏茶,并着一碟子绿玉糕推到长公主面前,“阿姐吃一点。”
原来并不是只有南康的老臣爱刁难新皇,北齐这里也是一般无二。
不过显然秦昶比起皇兄,更为得心应手,伸手将最上面那块糕据为己有,这才道:
“阿姐放心,我早有准备,下月曲山大猎,叫那帮没见过血的老家伙好好开个眼。”
毓靖就冲虞莜讪笑,“咱们太子爷只会打打杀杀。”
秦昶三两口喝完粥,起身道:“这些爷们儿的事,你们女人家少操心,弄好今日的亲蚕礼是正经。”
虞莜便也对长公主挑了挑眉,口中应着秦昶的话:“臣妾知道了。”
祭礼繁缛,叩拜、焚香、献祭,虞莜前世曾代嫂嫂主持过一届亲蚕礼,两国礼制大同小异,在司仪唱喏声中举止庄严得体,分毫不错。
接下来便是躬桑,虞莜手持金勾金筐,引领众命妇鱼贯行入桑园,长公主走在她之后,接下来便是汝南王妃,瞧一眼手里的银勾,满腹不是滋味。
作为象征,虞莜亲手采下三片桑叶,接下来只需端坐上方,看着众人逐一去到树下采摘,虽只是做个样子,不过北齐贵女就是礼仪得体,个个腰身笔直,举手投足仪式感满满。
不似金陵那边,后宫嫔妃们在桑园里嬉笑推搡,一会儿这个踩了那个的裙子,一会儿那个撞歪了这个的珠钗,活泛得不像话。
一时采桑结束,蚕母将这些桑叶恭敬捧去了蚕室,众人小作休憩,今日来的全是身有诰命,年纪地位摆在那里,大家斯斯文文说话。
上回迎香阁的结局众人都瞧得明白,汝南王妃和舞夫人不过排挤了太子妃几句,立刻就遭到太子的严厉惩治,今日这二位格外消停。
那天回去后,翌日黄昏,一袭小轿便抬着黎瑶瑶入了汝南王府新设的小院,因是太子赐婚,成了汝南王名正言顺的侧妃,今日也有资格入桑坛参加祭礼。
黎瑶瑶坐在汝南王妃身后,气色不大好,厚粉遮掩不住眼底的乌青,目光时不时抬起扫一下前面的王妃,时而又落在上首的虞莜身上。
众人正说曲山大猎的事,今年是加开的一场,诚邀天下英杰参与,闻夫人便问太子妃:
“到时金陵也要来不少人吧?”
虞莜浅笑应道:“南康儿郎在这方面到底输上一筹,恐怕来得人不多。”
这时汝南王妃貌似不经意地回了下头,后面的黎瑶瑶身子一动,轻声接话:
“听说这次是丰大都督带队,他家的公子也要参加天下猎。”
虞莜向她投去诧异一瞥,没想到汝南王妃这么快便与表妹冰释前嫌,还结成了同盟。
闻夫人略觉纳罕,不知她忽然提这么一嘴的用意,随口应合,“哦,丰小将军呀,他的名头在咱们北齐也颇为响亮。”
虞莜实在不明白这个黎瑶瑶,为何总揪着她不放,索性先她一步开口,“不错,丰小将军今日就到,这段日子暂时就住宫里……”
她转过头对毓靖长公主道:“前几日我命人报与阿姐的,让她住飞羽殿。”
过去是长公主替贵妃打理宫务,最近才转到虞莜手上,便还是使人报备一声。
毓靖颔首道:“也好,飞羽殿离你那儿近,你俩日常见面也方便。”
从虞莜出声,众人的谈论声便安静下来。
丰小将军一个外男,住宫里可还妥当?
及至长公主还叫他跟太子妃比邻而居,方便相会,众人齐齐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
这丰小将军是南康兵部第一人的独子,生得俊俏飒爽,从前怕也是太子妃的追求者之一,这都追到北齐来了,还要住一块儿,可太骇人听闻了。
“怎么?”毓靖见众人奇奇怪怪的表情,尚不明就里,“不如这会儿叫她过来,好叫诸位夫人们也瞧瞧。”
“好呀。”虞莜笑吟吟起身,“这个点,咱们也该去祭田送饭了,就让她直接去那边见吧。”
皇家主持春祭,亲耕亲蚕,效仿民间男耕女织,她们这边祭完蚕神,本还要去蚕室观摩一番太子妃从南边带来的碧玉蚕,午时再去祭田送饭。
眼下大家伙儿都没什么兴致瞧那珍稀蚕种,一门心思只想看太子妃的热闹。
祭田这边,平日衣冠得体的朝臣们,此刻全都卷着裤脚在泥地里插秧,满身满手的泥不说,头脸也溅上泥点子。
其中尤属汝南王和舞大人最狼狈,这二位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偏生太子分给他俩的地最大,美其名曰身份地位尊崇,理应占大头。
太子殿下当仁不让,自己拿下最大一块田,他身手敏捷,手里攥着大把禾苗弯腰埋头,农活儿干得热火朝天。
这种场合白南没资格下地,抄着手蹲在田头闲嗑牙,一忽儿手搭凉棚张望,跳起来道:“太子爷,太子妃给你送饭来了。”
辛苦劳作之下,这句话实在暖心。
秦昶直起腰,看一眼面前的劳动成果,再看看不远处提着食篮、素衣简钗的自家娘子,倒有几分向往平凡朴实的农家生活。
白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夜晚归家老婆孩子热炕头,生活就该这么充实。
一众泥腿子朝臣纷纷往岸上来,各自比拼谁的秧插得又多又齐整,汝南王和舞大人毫无悬念被众人比下去。
但今日只有汝南王的妻妾都来了,这份荣耀一时无两,被二女一左一右搀着去洗脚时,虽是腰酸背疼,也得意得满脸红光。
舞辰阳就惨些,到底年纪不小了,上到田头呼哧直喘,接过老妻递来的巾子一抹,脸上的泥点子横一道竖一道,成了个大花脸。
舞夫人也没留意,一面从食盒里端饭,兴奋得压不住笑出声儿来。
舞辰阳大为不满,“夫人这是瞧我的笑话呢?”
“诶,我跟你说啊……”
舞夫人说着话这才抬头,倒被面前的大花脸吓一跳,忙拿了帕子给他揩着,语气神神叨叨的,“待会儿要有好戏瞧了。”
“什么好戏?”舞辰阳没好气,他今天自个儿就成了一台好戏,让枢密院那帮向来对他有成见的家伙瞧乐子。
“太子妃的老相好从南康追过来了。”舞夫人语出惊人,“长公主还把人安排住进宫里,你说,太子待会儿见了,会是什么脸色?”
“真的!”舞辰阳精神一振,随即面露鄙夷,“这般不顾礼义廉耻,成何体统!”
“就是就是……”
他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小,离得近的都听见了,纷纷流露难以置信。
崔元魁接刚过长公主递来的汤碗,诧异道:“丰小将军住进宫里?这事你不知道?”
“知道啊。”毓靖道:“住长羽殿,我命人收拾的。”
“哎呀,你……”崔元魁跌足,朝太子那边看了一眼,压着声儿抱怨,“这种事你跟着瞎掺合什么。”
丰甯风头一时无两,名字被人从祭田这头念到那头。
“丰甯来了?”
秦昶在田头洗干净脚,趿着鞋坐到矮凳上,脸上挂了几分幸灾乐祸,“我听说他被兵部赶出来了,怎么个情况?丰大都督都罩不住他,这是闯下什么了不得的祸事?”
现在不告诉你,虞莜抿唇一笑,“待会儿她来你就知道了。”
三十八
太子妃仅凭一人之力,输得相当游刃有余。
虞莜把食盒里的饭菜一样一样摆在桌上, 口中闲闲说道:“我让丰甯住宫里。”
住……不是,秦昶噎了一下,“嬿嬿,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住宫里?这……不方便吧。”
关键是他面上无光。
“她爹是丰承毅, 放她在洛阳城里瞎转悠,你就不怕有人说她刺探军情?”
秦昶一想也对, 但可是吧,“嬿嬿你知道的,我也不是那种迂腐之人, 不过……”
他指指一众老臣, “那群老家伙可不是一般的迂腐, 肯定会说三道四, 毕竟都是叔伯辈,我总不能也罚他们跪祠堂。”
虞莜温柔含笑, 拿了个羊肉夹饼到他盘里, “早起没吃饱吧?快, 多吃点。”
这时, 丰甯跟着个小宫女过来,一到地儿嫌人走得慢,在她肩上拍一下, “我自己过去就行。”
习惯性昂首阔步, 待发觉周围所有人都在拿奇怪的眼神打量, 丰甯省过神儿来赶忙收敛几分, 双手不自在地在腰上摩挲几下, 记起今日扎得不是革带, 而是软布束封, 别扭地扯了两下领子。
秦昶离得老远望去,眼神挑剔寻思着一会儿该日漫韩-漫腐漫男女-成人漫都-在q峮524久081久2怎么冷嘲热讽,还不能叫小磨人精觉得他有心为难。
从前在金陵,这是他一贯与虞莜身边追随者们的相处之道。
离得近些,秦昶眼前一亮,跳起来笑着迎上去,“丰小将军,你今儿怎么穿女装,哈哈……”
丰甯今日穿得仍是一身劲装,却并非圆领的男款,而是女子常穿的右衽骑服,脑后马尾飞扬,若不是秦昶眼力够毒辣,倒很有些雌雄莫辨。
不过丰甯也很坦荡,朗声回应:“我本就是女子,穿女装有什么稀奇。”
一语出,所有人呆立当场。
崔元魁张着的嘴能塞下个鸡蛋,半晌合不拢,纳罕问妻子,“不是,他、她是女的?”
毓靖总算琢磨出点味儿来,也很纳罕,“丰大都督的女公子,怎么不该是女人么?”
“女公子?”崔元魁讶异,“你不知道丰承毅只得一个儿子?”
毓靖又不像他,对南康国事了如指掌,摇头道:“太子妃使人来说,丰大都督的女公子啊……”
夫妻俩一时鸡同鸭讲,都犯迷糊。
秦昶欲要拍在丰甯肩上的手顿在半空,口齿有些结巴,“女、女的?你是女的?”
丰甯还跟从前一样,往他肩头捶了一记,“对啊,意外吧?所以才被他们赶出来了。”
虞莜离开金陵不久后,不知哪里走漏的风声,丰甯女儿家的身份曝光,朝堂一片哗然,杜相派系一致弹劾丰承毅,道他图谋不轨、欺君罔上,以权谋私,让一介女子任军中要职。
南康从未有女子为官入伍,一道圣旨下来,丰甯被逐出军营,一气之下便跑来北齐找虞莜。
“太子爷,听说你们这儿女人也能当兵,你看我怎么样?”丰甯把胸脯拍得啪啪作响,“从小兵做起也行,收了我吧。”
秦昶有些受不住她这份豪迈的热情,退后两步看看虞莜,眼神几许尴尬。
虞莜向他鼓励一笑,“怎么这会儿倒见外了,你们以前称兄道弟、搂搂抱抱的时候,感情很好的嘛。”
秦昶想起上回见丰甯,还跟人家勾肩搭背来着,那会儿小磨人精就走在他俩身后,顿时脸涨得通红。
周围等着瞧太子好戏的人,这会儿难免大失所望,舞夫人讪笑着嘀咕一句,“原来不是太子妃的……而是太子的老相好。”
秦昶耳朵尖,揪住这泄愤目标借机脱身,踱到舞氏夫妇面前,“南康丰大将军曾与我朝共抗诸奚,一向对辽远多有襄助之功,他的女公子来洛阳当为上宾,舞大人,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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