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前太子死因, 武昭宫讳莫如深, 仅有宫人们隐晦提及,皇后是因前太子的死伤心过度,才致一病不起,最终不治身亡。
这么看来,就很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
虞莜手里拿着秦昶买给她的兔子灯,顺着如织人潮缓缓前行,问他,“这座歌舞坊,是安家商行的产业吧?”
秦昶怕她被人群冲散了,牢牢牵着她的小手,不停替她推开边上挨过来的人,垂眸看她一眼,已经有所察觉。
“这条街上安家的产业何止这一家,专挑金宣楼来问,你是听到什么了吧?”
这人实在是敏锐得可怕,不过她就喜欢他这样的聪明人,说话不必浪费口舌。
“所以,你二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秦昶揽住她那截纤纤细腰,稍稍用了点劲儿捏了一把,唇边一抹意味盎然的坏笑,“你猜。”
琥珀色眸底带了些不合时宜的□□,虞莜扭过头去不看他,心下却已猜到七七八八。
前太子十五岁就敢在宫里调戏妃嫔,想来是个贪花慕柳的主儿,金宣楼中胡人舞姬身段火辣、热情奔放,见惯了墨守成规的世家贵女,这种滋味确实销魂,贪恋久了,耗得就是命。
只是……,“这事难道宫里一点消息都没听到,你父皇他也不管管吗?”
那可是皇位继承人,她不信广义帝昏聩如斯。
“这儿人太多,我带你到河边去放灯。”
秦昶脸色有点晦暗,拉着她往人流较少的地方走去。
人少的地方灯也少,四周渐暗,黑灯瞎火说人阴私,便显得没这么难堪。
“他自小得太后宠爱,惯得性子骄纵,父皇想管,中间隔着位太后,也管不来。在外事事有舞家人奉迎,一开始这事瞒着宫里,父皇并不知晓,后来嘛……”
他欲言又止,虞莜好似没在听,仰头望向夜空中缓缓飞翔的孔明灯,河面飘着许多莲花灯,天上地下两条灯河,在不知名的远方汇聚到一处。
“我也想放盏孔明灯。”虞莜指了指前面卖灯的摊子。
那些事于他难以启齿,那便不说了。
金宣坊是安家开的,瞒得住广义帝,贵妃却肯定知晓,非但知晓,或许正是她有心放任,甚至从中推波助澜,令得前太子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总归那时太后已不在了,皇后在宫中无人撑腰,前太子一死,贵妃便算是为秦昶扫清所有障碍。
由此,才会被皇帝困于佛堂,再不得出。
然而以虞莜的眼光,还从中看出点儿别的。
通往至尊的道路,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前世皇兄顺顺当当登基,之后朝中的波云诡谲,都是她替他担下的,最终还要落得身死魂消的下场。
若北齐由那个一味贪恋女色的前太子把持朝政,再添个蠹虫的舅家做外戚,诸奚人早就攻破长城,杀进中原,占据洛阳后,还会挥师南下,坐拥大片沃土。
自从得知安贵妃与阿耶相识后,虞莜越发相信,当年秦昶被送去金陵,或许正是南北两位帝王的共同授意。
阿耶是没得选,只有皇兄一个儿子,而广义帝对嫡子失望之余,在舞太后把持后宫、舞家弄权朝堂的情况下,要如何才能保全另一个儿子,并让他茁壮成长,将来成为国之栋梁?
“想到什么了?”
河中莲灯忽闪,映得虞莜一双杏眸中仿佛坠了满天星子,秦昶揉了揉那颗小脑瓜,轻声打断她的思路。
虞莜回过神来,抿唇露出一对笑涡,“想你的小青梅。”
秦昶悚然一惊,做贼似的四下张望,灯火通明的河对岸,一大群女子正在放灯,嘻嘻哈哈的笑闹声传到这边来,其中正好就有安燕容。
“咱们走吧。”秦昶拉住虞莜调头就走,口中兀自嘀咕,“舅母真是的,不是说好了禁她足,怎么这么快就放出来了。”
“做贼才会心虚,你慌什么?”虞莜被他拽着,不紧不慢道:“看来太子的青梅真不少,我说的不是你表妹。”
“嗯?”
走出几步,秦昶也觉自己瞎紧张,他们这边光线暗,对面根本看不清,再说隔着河,他就不信安燕容能泅水过来纠缠。
“我哪有什么青梅,你可不能随便污我清白。”
两人沿着河堤重新朝着喧嚣的坊市走,虞莜漫不经心道:
“就是前几日听宫人们说起过。”
秦昶想了一阵,一拍头恍然道:“哦,阿姐跟你说的吧?”
还真有呀!
虞莜是听到几句风传,不想随口一诈,他就说了,顺着话头道:“还说我跟她长得有点像。”
啧,秦昶侧目,“不可能,那绝对不是阿姐说的,你和她怎会长得像。”
说着,还仔细在她脸上瞧了两眼。
“别看我!”虞莜立刻警告他,“你敢说个‘像’字,我立马就走。”
秦昶噗哧一声,很没奈何地反问她,“你也不想想,我那会儿顶多就十岁,哪儿懂什么青不青梅的。”
虞莜不置可否哦了一声。
秦昶还在盯着她打量,摸着下巴沉吟,“不过吧……人家小时候比你高还壮实,不像你,风都能刮跑。”
虞莜柳眉一挑,斜了他一眼,脑中出现个黑实的铁塔姑娘,“那、她如今呢?”
“七八岁上得了场病,我走之前一年就没了。”
黑暗中,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落寞,虞莜被他牵着的手忍不住用了点力,指甲掐在他掌心。
“宫人们说的,她的名字就叫含章,该不会是……”
虞莜没来由地想磨牙。
秦昶横眉瞪眼瞅着她,一时悲喜交加。
小磨人精这么盘根问底,说明她吃醋了,十年来鲜有如此战绩,他怎能不喜?
另一方面,这么一顶冤屈,不问青红皂白就扣在他头上,可太欺负人了。
“含章殿那都盖好几十年了……没你这么冤枉人的!”
秦昶跟她拽文,“含章可贞,藏美而不显,这俩字出自《易经坤卦》,这些知识,我还没还给老师。”
虞莜:“……”
果真是自己疯了吧,想些有的没的。
秦昶望向头顶一轮明月,心头尤自不平,她在金陵那么些个追求者,怎么到我这儿,统共就一个李含章算有那么点儿意思,还早死了。
二月二春祭,由太子妃领众命妇行亲蚕礼。
虞莜晨间用膳时,竹青捧了只蚕匣过来给她看。
“公主你瞧,这茧子又白又大,里头的蛹肯定很肥。”
南方有道小食——油炸蚕蛹,最是美味可口,虞莜被她说得有点馋,搁下箸筷,看向跟着进来的春娘。
她是随行的陪户,丈夫是手艺精湛的农具木匠,春娘则种桑养蚕一把好手,他们这样的桑户共十家,另有三十名织娘,专为国礼配备。
“今次带来的蚕种安置在暖房,已经结了头一批茧。”春娘笑着回禀,“咱们那些桑苗前些日也扦插了一批,待来年碧玉蚕便能多出好几倍来。”
“这些事还要你们多费心。”
虞莜颔首,拿盘中的桑枝挑起个蚕茧,示意春娘,“破一个我看看。”
春娘答应一声,手势娴熟剥茧,瞥一眼边上咽口水的竹青,打趣道:“这个时节的蚕蛹最是肥美。”
竹青连连点头,“就是有点少,早知多孵些种……”
春娘便笑起来,“咱们带得那点桑叶怕是不够呢。”
几人正说着话,秦昶从外面进来,早起晨练刚完,这会儿顶着一头大汗,瞧见主仆几个这是要商议着吃蚕蛹,赶忙过来阻止。
“小祖宗,你要贪嘴,我让人给你寻本地蚕来,这碧玉蚕就那么点儿,金贵着呢,可经不起你一顿嚼用,不如让它们再繁殖个两三年,到时候你再吃吧。”
中原之地早年也种桑养蚕,战乱过后,江南率先安定下来,几年的功夫培育出不少优质桑蚕。
碧玉种便是其一,只以碧玉桑叶为食,虞莜这次带来的桑苗刚嫁接上,成株还需时日。
这蚕在金陵也是稀罕品种,为着今日的亲蚕礼才特意培育出一批,虞莜自不会拿它饱口腹之欲。
被秦昶这么一说颇为无语,“你们这儿的蚕干巴瘦瘪,喜鹊见了都不啄,我才不要,还是碧玉蚕的蛹好吃。”
三十七
“太子妃的老相好从南康追过来了。”
春娘平日不在跟前伺候, 哪知道这小两口是在耍花枪,生怕太子怪罪,忙道:
“太子妃日日都去蚕室照看, 对这批碧玉蚕上心着呢,怎舍得吃它。待这批成蛹化蛾孵出卵, 来年便可真正成规模养起来,到时……呵呵, 到时有多的倒是可以余些出来。”
秦昶其实对桑事也是一知半解,心知刚才错怪了虞莜,颔首命春娘先下去准备。
拿手点着竹青, “你, 快去端膳, 多拿些饼子来, 孤今日要下地犁田,光吃个水饱可没力气干活。”
他就知道, 这些人里数竹青最贪嘴好吃, 小磨人精都是叫她给带坏的。
竹青瞧出太子的不满, 扮了个鬼脸, 一溜烟跑出去。
虞莜横他一眼,“太子殿下气性不小,错怪了人, 还拿我的人作伐。”
她又偏心, 秦昶凑到颈边香了香, “孤也是你的人。”
“一身臭汗……”虞莜赶紧偏头躲开他, “快去洗澡。”
秦昶偏不, 非拉着她在脸上贴了好几下, 沾了不少汗上去, 还好心把搭在颈上的巾子丢给她,“瞧你一脸汗,还不快擦擦。”
说罢,哈哈笑着去了湢室。
是他非要气性大的么?昨儿夜里小磨人精死活不肯给他,只能搂着斋睡一宿,早起精力就有点过剩,晨练加了量才算发泄完。
虞莜被他蹭了一脸,两个指头拈着那张臭哄哄的巾子,赶紧扔到地上,掏出帕子拼命擦脸,一迭声命人打水来。
夜里两人再是亲密无间,青天白日的她还是做不到无所顾忌。
一时毓靖长公主过来,见秦昶刚从湢室出来,衣裳都没换,催促道:“你怎么还没出门?元魁寻了头极威风的神牛给你,都快赶到宫门口了。”
“姐夫还挺上心。”秦昶不紧不慢坐下,抓了个饼子就着粥吃起来。
毓靖性子急,见不得他这般磨蹭,“你可快点的,你姐夫一介文弱书生,手上没得三两力气,待会儿那牛要是跑了,他可追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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