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歪回美人靠上,跟竹青有一搭没一搭商量晚饭吃什么。
“上回小侯爷从泉州带回来的豆黄签还剩了一点,今日厨房有新鲜的芥菜心,清蒸了蘸点乌梅酱来吃,风味最是独特。”
虞莜点头称好,对于竹青来说,可能前不久才吃过的美食,在她就是隔了五年之久。
“想吃梅姑姑做的蟹酿橙了。”
她半张脸儿埋在绣枕间,娇声软语好似燕声呖呖。
梅染正把换下来的衣裳拿到外间去,通常公主的礼服都是她亲自打理,听得这话,眼中泛起暖融的笑。
先前她还觉得公主有心事,到底十五了,今日一过,可就再不是她的小公主,而是大人了呢。
“成,公主就是想吃龙肉,奴婢也上天上给你逮一条回来。”
“真的!”虞莜大乐,“唔……那我要吃白龙曜。”
竹青哎哟一声,“这个可得费功夫,那嫩里脊得捶个把时辰才行,奴婢待会儿就去厨房吩咐他们哈。”
三人说笑一阵,尤其是竹青在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大堆吃食,虞莜沉浸在美食中,眼皮子越来越重,终于沉沉睡去……
好逑宴群英荟萃,虽说正主儿未曾到场,好在皇帝陛下格外殷勤,频频举杯劝酒。
秦昶作为一国太子,席位就摆在皇帝之下,金陵世家子们相约上来敬酒,面上皮笑肉不笑,酒盏用得都是特大号。
分明是心怀记恨来报仇的,想叫他酩酊大醉后丑态百出。
秦昶不用人劝,很豪迈地来者不拒,一轮下来就面红耳赤站不稳脚。
白南连忙上来,先跟皇帝告了罪,几乎是半扛着他家主子,脚步趔趄出来。
转过殿门,不省人事的秦昶站直身子,用力拍了两下脸,问白南:“还红么?”
白南认真在他脸上看了看,老实作答:“还行,跟猴屁股差不多。”
秦昶打小就肤白,大日头底下曝晒也难上色,在女子来说那是求之不得,换作男人却有小白脸之嫌,被他引以为耻。
尤其酒后极易上脸,搞得他明明海量,却不敢多饮。
找了处水眼胡乱洗了把脸,白南递过巾子给他,口中道:
“主子,刚得的消息,章旷他们已经带人进城了,投宿在泰安坊的客栈,那儿离御史台近,只要您这边联络好,到时把人往里一递……就结了。”
秦昶揩完把巾子抛回去,湿漉漉的鬓发在月色下闪动微光,睫梢凝着一点水珠,盈盈欲坠,黑夜中那双金眸越发幽邃迷人。
他心不在焉听了,随口应一声,这会儿满脑子想的是怎么把《水经注》弄到手,顺便抱得美人归。
这事譬如参加书考,要想名列前茅,就得先偷题,眼下便是要去出题人那儿探探路,主仆二人步履飞快,一路往后宫行去。
皇帝安排他住回原先的铜马殿,比起那几位,算是近水楼台了,秦昶走了几步,忽然问白南:
“你有没有觉着,虞四这趟对我……还不赖?”
“嘶……”白南四下打量,提醒他,“那位已经登基了,主子你别乱叫。”
“那如今您也是太子爷了呢,礼尚往来,不是正常么?”
秦昶略一沉吟,自信满满确认道:“他想让我当他妹夫。”
嗯嗯嗯,白南点头不己,很是感慨,“主子你多年心愿就要达成了。”
“谁说这是我心愿?”秦昶一愣,矢口否认。
怎、怎么就不是呢?白南傻眼,摸着脑袋笑,“主子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么?”
“我才没有。”
“有吧。”
“没有!绝对没有!”
离得琼华殿老远,就见门前众多乌衣卫严加把守,两人驾轻就熟绕到后面,寻到一处墙根,在白南肩上稍一借力,翻身跃过墙头。
琼华殿的大门,秦昶基本没什么机会出入,这处墙头却是早就翻熟了的。
谁想今夜刚一落地,就被人逮个正着。
姜皓手扶腰刀,脸色严肃,“昶太子,您不在前殿宴饮,漏夜来此,所为何事?”
秦昶面不改色,向里一伸手,“你家公主叫我来的。”
姜皓斜他一眼,这位信口开河的本事,还跟从前一样大。
“您若要见公主,大可循正经途径,何必乔装蒙混?”
“哟,看出来啦。”秦昶一笑,在他肩上搭了下,一副哥俩儿好的态度。
原来他就是那叫胡汉的大胡子,姜皓认出他的方式与虞莜诚然一致,后来在漪清园见到白南才反应过来。
眼下和徐骋职位对调,说起来,多得面前这位的功劳,姜皓守在此处,却也并非专为逮人,领他这个情,是来当面劝诫的。
“太子爷,你这大晚上翻墙,有违宫规。”
姜皓才不信是公主叫他来的,“姜某职责所在,不能放你进去。”
他指指墙头,意思还请原路返回。
秦昶没辙,只能跟他摆事实讲道理,“公主先前就知道我冒充乌衣卫,既没罚我,还帮我跟祈御史圆谎了,是不是?”
姜皓想了想,点头。
“公主虽说一开始没选我,后来见了我,立马就答应让我留下,是不是?”
姜皓想了想,确实,再一点头。
秦昶略一迟疑,又摆出一条:“今早公主专门去了一趟铜马殿,睹物思人,说明她……”
话到这儿忽然凝滞,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
说明她想我了,是不是?
梦境
阿昶……我跟你走。
本是要说服姜皓,眼下却忽然说服了自己,秦昶一颗心砰然大作,静夜中连对面的人也听得分明。
一把按住胸口,他强笑一声,“刚在宴上多喝了几杯……”
他大概是有点醉了,说的胡话连自己都信了。
“那也不成啊太子爷。”姜皓是个明事理的人,觉得他说得都对,但刚被公主任命正职,玩忽职守会是个什么下场?
他不能像徐骋那样。
然而受人恩惠,他姜皓也一定会报答,“太子爷,姜某在此,是想给您传句话……”
公主下午在廊下召见徐骋,并未避着外人,他在附近巡卫听到几句,跟徐骋共事多年,说不得,对那人的禀性还是了解一二。
背后告状这种事,秦昶早有预料,“没事,我人正不怕影子歪。”
他大度一摆手,对姜皓这番示警,倒是多了两分想法。
过去他跟公主身边人处得不好,平白给自己造成许多障碍,难得有机会扳倒徐骋,换了这个心眼比较实的姜皓,他觉得大有可为。
现下就要印证一下这个想法,秦昶眼望前方一片静谧殿宇,唯有零星几点幽暗灯火,“姜兄,你看……”
姜皓坚守原则,仍是摇头,“公主已经歇下了,昶太子请回吧。”
“你有没有听过,法不传六耳?”秦昶灵机一动,再接再厉胡诌,“实话跟你说吧,下午那会儿,公主特意悄悄嘱咐我,今夜来此密谈,不然你看……这才一更天,公主也就刚用完膳,这么早熄灯就寝,她自然是在……”
他把“等我”俩字含在嘴里,眼露矜持,含蓄地引导姜皓想入非非。
若在平时,胆敢这么着污蔑公主清誉,姜皓一定会命人把他叉出去,但联想到今天是公主的及笄日,还亲自择婿,而这人正是其中之一,且……
刚才那三连问,姜皓甚为苟同,公主对这位,确实有点不一般。
“兄弟……”秦昶最后下一剂猛药,语重心长道:“三日后,待孤取得《水经注》,迎娶公主回北齐,乌衣卫也要一同前往,将来你我相处时日……且长着呢。”
姜皓心下一凛,终于拿看待未来驸马的眼神,深深注视他一瞬,心防尽溃。
“如今我仍住铜马殿,这也是陛下的意思,放心吧,进去跟公主说几句话就走。”
秦昶脚步轻快从他身前越过,意识到从今日起,徐骋已成过去,琼华殿再也不能对他拒之门外,心头一阵畅快。
寝殿里,梅染见公主不多时就睡沉了,静悄悄挥手示意,宫人们落窗纱的、放帘幔的,四下无声行动起来,收拾妥当后鱼贯退出。
公主眠浅觉轻,睡着时一贯不许人在旁发出丁点响动,梅染到案边点了一炉沉水香,示意竹青守在外间,她则轻手轻脚推门出去,到小厨房给公主准备晚膳。
秦昶先是潜进侧殿,顺着顶梁一路摸进来,探头向下望去,整间殿黑沉沉的,只余幽光几许,轻纱微拂,拢起一室甜香。
美人靠上,美人儿小小的身子蜷成个虾米,宽大的靠榻倒空出一多半,卧了只体形肥大的橘黄猫儿。
梁上君子悄然落地,动静比一片树叶落下大不了多少,外间伏在小几上的宫女全然未觉,倒是榻上的猫儿微微动了动耳朵。
秦昶蹲在榻前,跟那猫打了个照面,脸上神情多少有些愣怔。
一人一猫,同样色泽的眼对视一瞬,猫儿的黑瞳蓦地放大,应激地冲他吡了吡牙。
秦昶赶紧把一只手递上去,带着些许讨好的意味,向它咧了咧嘴。
敞奴见这人颇为识相,勉为其难拿两只前爪抱住手。
秦昶便趁机在它雪白肚皮上挠了一下,跟它比口形:小祖宗别声张,下回给你吃肉。
猫儿两只后脚蹬在他手上,用力踹了几下,秦昶不为所动,它便试探着张大嘴,尖利的牙抵在手背上,意意思思的啃了几口。
秦昶逆来顺受,只求它别在这节骨眼上捣乱就成,目光瑟瑟缩缩,这才移到虞莜脸上。
小磨人精睡着了还皱眉,像是梦到什么不痛快的事儿了。
秦昶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忆起头回摸进琼华殿的那个午后,她也在睡觉。
随着思绪,目光飘到她睡得有些凌乱的乌发上,恰好见到今日送她的那对珠花,好端端簪在上头。
他无声笑起来,眼眸弯成月牙,轮廓漂亮的唇角高高扬起,伸出手指在红燕子上戳了一下,心情莫名雀跃。
虞莜这一觉睡得很沉,她一向多梦,此时梦境凌乱,层层叠套。
一时,她觉得自己是在太极殿批阅奏折太累了,伏在龙案上小憩片刻,梦见龙舟入水,她被一股巨力掼进湖底,成了只无所依托的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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