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替她掖了拽被角,又将手炉塞到她怀里。月池先是一怔,随即低低笑出了声。半个时辰前喊打喊杀,半个时辰后无微不至。她听见他的心跳声,真如擂鼓一般。她把手按在了他的胸膛上:“你看,我不用拿刀拿剑去剜,它自己就会跳出来了。”
朱厚照望着被他撂在地上的剑,只觉讽刺至极,他久久没有言语。月池渐渐缓了过来,她一面把玩着他的手,一面心思电转:“为何不说话?”
他将手抽了回去,摩挲着她的脖颈。他的手心滚烫,时轻时重他道:“朕在想,当初你刚进宫时,就该立马掐死你。”
这样的色厉内荏,她轻轻一笑:“除非你一辈子不见我,不看我的画像,不听我的消息,否则终究是无用。”
他有时竟然会觉有些无助,无论他怎么掩饰,她总能看破他的软肋,她是吃定了他了。可要他亦不甘心就这样屈服。他也有自己的骄傲,自己的责任,自己的坚持。他更心知肚明的是,一旦他彻底让步,得来的未必是爱情,亦有可能是钢刀。
他变得坦然起来,他直言道:“你惯会笑别人,却不知是当局者迷。你并没有你自己想象得那么高不可攀,值得让朕不惜一切。你总不能每次无法以理服人,就以情来逼人就范吧。”
他感受到怀中人的僵硬,继续道:“人心只有方寸大,碎一点就少一点。你不会想步上母后的后尘。而你,还和母后不一样。”
拖延时间的伎俩被戳破,还被打成了□□,让她也不免心生恼怒。月池缓缓抬起头:“你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
她坐直了身子,他怀中一空,只觉心也是一空。她沉吟了一会,方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在过去,我们虽一齐推行新政,可终归是面和心不和。我推行新政是为了‘新’,而你推行新政,却是为了回到‘旧’。”
朱厚照身形一顿,他问道:“何谓‘旧’?”
月池道:“一如太祖太宗在位时,乾纲独断,天下奉养,臣民循规蹈矩,各顺其性,各安其生。所以,旁人都必须是弱者,因为只有毫无抵抗,才会怕痛,才会听话。”
朱厚照眼中划过一丝异彩,他轻抚她的面颊:“能看破这点,算不上什么本事。”
月池蹭了蹭他的手心,她长睫微动,再抬起眼时又是流光溢彩:“可惜的是,不是所有人都怕痛,有些人甚至不怕死。就是这些人,逼您逼得更甚。所以,您还要权威,要祖训、要神化、要恩典、要圣人之言,要让人心悦诚服地顺从。”
朱厚照一愣,她现在看起来就像小猫一样,乖巧娇柔,可谁能想到,她会是这样……他不由自主地贴过来,他们的呼吸几乎融为一体。他呢喃道:“可惜的是,世上总有那么一两个聪明人,一眼就能看破迷局。”
月池又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了,他的嘴唇划过她的脸,就像蜻蜓点水一样。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也低哑得不像话:“……那要是有个人,既聪明又不怕死呢?”
他失笑,喉咙似已发干:“那这个人,要么在朕的床上,要么在朕的刀底。”
他低头就要吻下来,却被她挡住。她的手指抵在他的唇上,嫣然一笑:“你总不能每次说不通道理,就来以色相诱吧。你不会想步上我前任的后尘。而你,还和他们不一样。”
这等于把他刚刚的话,变本加厉地还回来。又是前任,他在好笑之余,又觉妒火中烧,当即就要开口,却被她按住。
她摩挲着他的嘴唇:“别着急,我想除了那两个选择。我们还有第三条路可走,我们也必须走第三条路。您比历代先帝要好一些,至少深入了军中,可民间之事纷繁复杂,不是深居宫闱之人,靠几本奏疏就能看破的。您可能没有发现,早就回不到过去了。”
朱厚照的心中犹如静水,泛起重重涟漪。他只听她道:“各安其分,不敢逾越。这类的稳定与安宁,都建立在静态、封闭之上,建立在富者不过富,贫者不过贫的时代。可现在呢?”
她瞳孔又黑又亮,“你早就做不到了。商业在发展,村庄被打破,财政已然败坏,兼并在不断地膨胀。你没听过那些士人的感慨吗?‘出贾既多,土田不重。操资交捷,起落不常。能者方成,拙者乃毁。东家已富,西家自贫。高下失均,锱铢共竞。互相凌夺,各自张皇。’【1】曾经的那种静谧安详,早就被变数打破。农民有的变成暴民,有的变成商人,商人有的变成士绅,有的变成地主。而士绅,有的变成豪强、有的再沦为庶人。多方密切勾连,各个击破的手段就不会再那么顶用。一切皆流,一切皆变。您想在变之上维系不变,只是痴人说梦。”
朱厚照别过头去:“朕本就没指望全然回归开国的盛况。这么多年的放纵,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拉回来的。”
月池道:“可实际上,开国的那会儿也算不上盛况。洪武爷的制度,本就是有问题的。”
朱厚照的眉头深锁:“你的胆子真是能包天了。”
月池靠他更近:“我不信您没有发觉。洪武爷曾经的那种做法,用政治手段强行干预经济,规定每个阶层的服饰,将运粮、纳税庞大的任务委托给民间,不以不能统筹协调为耻,反而将民间负担这些视为占了便宜。委任富户做甲首、里长和粮长,希望削弱富户的实力,来减少土地的兼并,可实际上呢,运输混乱无序、粮食损耗贪污。还有盐的开采和运输,您应该还记得我带回的资料吧。”
朱厚照目如鹰隼,他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月池一笑:“我想说的就一样。您这么聪慧明达,应该知晓,在规矩内行事,即便乱起来也有限,可要是没有规矩,能闹出多大的事可就说不准了。北伐之后那场民乱,就是铁证。而洪武爷的规矩,那些万世不易之法,早就无法适应这个变动的天下。富者越富,贫者越贫,钱神当道,民风不复,您回不到过去,要么适应新的变化,变更自己的政局,要么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奢求所谓无上权柄,那在现状之下,不过是一个笑话。”
他闻言讥诮一笑:“如是朕选择了后者,那么就彻底沦为输家。试问一个输家,又如何配得到你。即便占了你的人,也得不到你的心。你是这个意思吗?”
月池又笑出声了:“你真是,太了解我了。那么,你会怎么选呢?”
朱厚照冷冷地开口:“朕的意志不会因你的几句话而改变。”
只这一句,她就明白,他还是动摇了。他一定是有所察觉的,否则不会说出那一篇劝她的话来。他只是需要人推一把。
死去的心又一次活了过来。月池道:“我并不是像以前一样,因一时意气就要拉你下水。你还记得你曾和我说过的话吗?”
朱厚照不解,月池望着他一字一顿道:“你说‘汉武帝能寻得董仲舒,你又怎会找不到一个能替你新注经典的人。’”
权力高居一切之上,它可以造圣人,也能造能人。此世有一个现成的圣人,正等着他们去挖掘。而只要她定下考成的规则,塑造上下流通的通道,官场中人为了升一步官,自会前仆后继。她想要什么样,他们就会变成什么样。
她紧紧攥住他的手:“我不信你甘心于此,我不信你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你难道真的一点儿都不想和我重新开始吗?”
朱厚照难掩犹疑:“重新开始?”
她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对,我们可以从头再来,没有欺骗,没有利用,有的只有同心同德,患难与共。”
她再次依偎进他的怀里,他们不再争吵,重归亲密无间。他听着她的描绘,好像也看到了那光明的未来,有他们两个的美好生活。如果天不会亮的话,他真想一直听她说下去,可惜的是,东方已经泛起了朝霞,梦话只能在梦里说。
他打断了她:“阿越,别在妄想了。”
月池愣愣地看着他,他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揭破了真相:“即便朕不甘心,朕有更进一步的野心,可也绝不会跟你同行。”
月池面上的红晕褪去,她嘲弄道;“因为我是个女子?”
朱厚照摇摇头:“因为你立心不正,你会动摇社稷的根基。朕再问你一次,你是民,还是官,你是上,还是下,若利益相背,你该站在哪一边?阿越,你总不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吧。”
仿佛一个霹雳,在她耳边炸响。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驿站,她茫然失措地看着他,像个迷路的孩子。他没想逼她做出选择,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背负了太多不该她背负的东西,她本该在桃花源中不问世事。他替她掖了掖被角:“不说这些事了,你累了,还是睡吧。”
他起身就要离开,而就在这时,她又一次抓住了他的衣摆。他愕然回头,她的笑靥如花,答道:“我是官。”
他悚然一惊,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就像莲花上露珠。她不断重复着,不知是在说服他,还是在说服自己:“有哪个民会像我一样,满手鲜血,无所不为。凡事都有代价不是吗?我只能是官。”
就这样,他们又暂时站在同一阵线了。他们耳鬓厮磨,如胶似漆。可他心里总觉空落落的。她只盘桓了两日,就匆匆离开了,美其名曰替他收拾烂摊子。
她离开之后,他既想见她,又不想见她。直到听闻,她要来见闵珪,他才终于打定主意出了宫。
他来到了这所狭窄的客房,看着她一杯一杯喝下冷茶。
她本该失态,可在见到他之后,立马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面对他冷语冰人,她也没有丝毫的愠怒,而是举起他的手,轻轻哈气。她的气息温热又湿润,酥麻之感从指尖直至发梢。朱厚照无比庆幸,他跟着她来到这暗巷之中。否则他这个样子,落在她的眼底,不知又会怎样。
他就这么愣愣地站着,黝黑的眼睛在夜幕里也闪闪发亮。月池见状,忽然低头在他掌心亲了一下。只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他们明明做过更亲密的事。然而,他却像触电一样,差点忍不住跳起来。
回过神后,他恼羞成怒:“你这是干嘛?”
她无奈道:“你是傻子吗,这样,我们就不会冷了啊。”
她把手凑到他跟前,理直气壮道:“我也要。”
一时之间,万籁俱寂。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他终于慢慢低下头,学着她的样子,给她哈气,然后留下一个初雪般的吻。
第二日,闵珪因病告老还乡的消息,就传遍朝野。一众人还来不及欣喜,就因新的任命而魂飞胆裂。吏部侍郎李越,因救驾之功,又一次高升,为新一任大司寇。
刑部侍郎张鸾听到这消息,险些一头栽下去,而待他回过神来后,忍不住涕泗横流,浑身打颤:“好不容易送走了一个镇山太岁,又来了一个混世魔王……这日子能怎么过,这还能怎么活!”
他的一众狐朋狗友皆唉声叹气,半晌方道:“还能怎么办,谋逆案迄今未结,让一分利,总不能叫人家把命拿去好。”
人间岁月堂堂去
您请了皇爷的旨意,抄了他的家,不就水落石出了?
李越过往的作风, 的确能让大多数人都心生寒意。可陷得浅的人,还可以弃卒保帅,断尾求生。可陷得深的人, 却在心惊胆战之后, 决定殊死一搏。他们心知肚明,来得虽是李越, 可背后却是皇上,依照皇上的性子,要是知道他们犯下的事,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与其坐以待毙, 还不如抱起团来拼一把。输了一样是抄家灭族,可要是能逼得上头投鼠忌器, 那或许还能捡回一条命来。天象、民意、李越同伙的罪名,都可以搜罗罗织起来,成为把柄。他们怎么逼走闵珪,就能怎么逼走其他人。
弹劾的奏疏如雪片一样向京中涌来,谢丕等人资助来告状的人不过寥寥数人,可之后各地所谓的“冤案”却是遍地开花,朝堂之上有名有姓的大员, 都被或多或少都有前扯,甚至还有一个言辞激烈的六科廊官员的老父被杀害。因为依照丁忧制度, 凡父母丧病,必须要去官回乡居丧,以示仁孝。
这样的大乱象, 让卢雍等人都觉不寒而栗。谢丕、杨慎几乎是马上来到月池家中, 和她一块商量对策。谢杨两家都是仕宦名门, 家中为官做宰的人本就多,这下更是悉数被带累其中。
杨慎面色憔悴,不仅是家里这档子事,更有对前程的迷茫和失望。因为真要依照《大明律》一条一条来对比,谁没收一点贿赂,没循一点私情呢。
他道:“谁能无亲,谁能无私?我等既都不能免俗,又何谈清正廉洁。清廉既不可得,那所谓清平世界,不是更加虚无缥缈吗?”
他不同于月池是活过两世之人,在父亲的羽翼下,他迄今还保持着洁白的心性,所以当正面道德两难时,认知在被重新打碎时,他更觉痛苦不堪。他就像当年驿馆中的月池一样,希望能找到一个人,为他指明一条道路。他将希冀的目光投向李越身上,可殊不知,李越早已是局中人。她自己都逃脱不了,又怎么能指点别人。
月池幽幽一叹:“‘今临之明王之成功,而民严而不迎也。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1】你饱读诗书,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所谓尧舜之治,早就遥不可及。”
杨慎双眼发红:“没人指望重归圣王之制,可那些人,他们造了那么多孽,那么多条惨死、遭欺压的人……难道要任他们逍遥法外吗?”
谢丕满心无奈:“可你能怎么办,再硬碰硬下去,朝廷只会乱成一锅粥,届时引起的乱象,带来灾祸,不是谁靠一时意气就能应对的!”
杨慎早已怒气填胸:“按你的意思,就该袖手旁观,为了所谓的大局,再次牺牲那些贫苦百姓。你可别忘了,他们当初是因为谁,才有胆色到京中来搏个公道的!”
谢丕如遭雷击,他又何尝没有愧悔之心。
杨慎只觉心如刀割:“是我们!是我们为了打倒政敌,将他们搜罗起来,当发现政敌的力量太强只能妥协时,又毫不犹豫地将他们丢弃。这样的我们,和那些被我们弹劾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不择手段、沽名钓誉的混蛋吗!”
谢丕的拳头紧握,他半晌方道:“那么,你是要你九族中的遗珠,也要在多年后来上京乞一个公道么?”
杨慎的脸涨得通红,他忍不住浑身颤抖,犹疑、畏惧、惊骇等形形色色的情绪,在他眼中交替闪过,最终沉淀为坚韧。而在他即将开口之际,月池却抢先一步。
她手中碗勺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口热腾腾的□□糖粳米粥入口,吃起来却是一嘴苦味。她蹙了蹙眉,放下勺子道:“何苦自寻烦恼呢,即便要上,也还轮不到你们来。”
杨慎的满腔热血梗在喉头,谢丕大惊之后就觉不好。他们的目光齐齐投向月池。谢丕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不,你不能这样,你不能再来一次了……你早已是过去那个小小的御史,你已经是位列九卿,官居二品!你在这个位置上,一跺脚就能引起惊涛骇浪……我们既要做成大事,总不能让人马都损失光了吧。你难道不担心夫人,和二夫人吗!”
月池见状,抿嘴一乐:“以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这是自然之理。’”
谢丕仿佛被谁抽去了骨头,他垂头道:“那都是书生之言,站着说话不腰疼……”
月池问道:“那么何谓官者之言呢?”
谢丕一愣,他的嘴唇紧绷,半晌苦笑道:“惠者,政之始也。”谈什么虚无缥缈的道义呢,只有施加足够的仁惠,才是施政的先要。
他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我终于明白,为何你一直强调要赏赐群臣了。”
那个曾在朱厚照赐宴时,就敢于直言的探花郎还是终究随着时光远去。世情恶,人情薄,到底让他们每个人都面目全非,变成了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
月池半晌方道:“可光靠赏赐还不够。人本性的贪婪自私难以扭转,可大多数人都不是天生的凶暴,天生喜欢杀人。”
谢丕愕然抬头,只听月池道:“贪官豪强他们不是为了害命而获利,而是为了获利而害命。摆在他们眼前,只有搜刮民脂民膏这一条路,是收益最大而风险最低的。在他们眼中,即便逼死几个人也没关系,这本就是无本还稳赚的买卖。所以他们人人都要去走,咱们怎么拦都拦不住。”
杨慎听得若有所思,他道:“可这样下去,腐蚀的是社稷的根基。”
月池道:“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吗?他们都知道,这朝野之上没有一个人是傻子。大家都是聪明人,可就是聪明人太多了。他们知道,自家不拿,自有别家去取,即便我收手了,也只是便宜了其他官罢了,所以,傻子才不去争不去夺呢。个人利益的最大化,带来的就是公共利益的悲剧。人人都想拿最大块,下场就是大家都没得吃。皇上不想见到这样的情形,而我更不想。所以,需要强有力的权力中心,来把控资源、调配资源。”
她的手掌微微晃动:“符合规则的往上走,不符合的往下滚。当走正确的道路收益更大,走错误的道路万劫不复时,聪明人自然而然会知道,该往哪里去。”
谢丕愣愣道:“可你凭什么让大家相信走另一条路,好处会更多呢?”
月池沉吟片刻,坦诚道:“我不能,所以,我只能让他们先明白,走错路的下场。”
圆妞就是在这时,急急忙忙地奔进来。小丫头吓得面色煞白,张口就说不好了,请老爷出去。
月池道:“莫慌,二位相公都不是外人,直说就是了。”
圆妞点点头,她道:“是刑部衙门来人了,急着要见您,说是、说是二位国舅……”
谢丕心头涌现不祥的预感,他急急追问道:“二位国舅怎么了!你说啊!”
圆妞被他惊得眼泪直流,呜呜咽咽道:“……好像是,疯了!”
谢丕头皮发麻,整个人像是要瘫了下去。哗啦一声,杨慎猛然起身,衣摆将桌上茶碗带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们都木木地看着月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快啊。”月池展颜一笑,“二位贤弟先坐,我去看看猴子就回。”
谢丕与杨慎对视一眼,而顷才明白她的意思。杀鸡儆猴,鸡既然已经宰了,接下来当然得去确定猴子的反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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