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海几乎是一口应下。二人的灼灼目光,一同射向其他人。谢丕见状,只觉不得不开口了。他道:“联名上奏,除了一泄心中悲愤,终归是无用。如今的局面,不是皇爷不想处置,也不是内阁不愿锄奸,而是牵连实在太大,如不能秉风雷之势,一击毙命,便会后患无穷,动荡从生。”
杨慎垂眸道:“如今的关键,就是不知如何才能一网打尽,所以也只能先除祸首。”
王九思眼中精光一闪:“先诛祸首……这是你的想法,还是令尊的想法?”
杨慎没有回答,他只是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卢雍道:“既是罪魁,想必极难对付。其实如有圣上明旨,就地格杀才是最好连根拔起的方法。可如今,消息已然走漏,我们还什么都没有,这……”
一念及此,大家伙都有灰心丧气之感。
谢丕见状道:“大家莫急,我们今日相聚于此,不就是为了想一个好办法吗?我记得含章常说,墨守成规,难有大成,只有勇于打破常规,才能走出一条新路来。细细想来,他的一举一动,无一不是另辟蹊径,出人意表。所以,我一直在想,要是他的身子好了,面对这样的情形,会选择怎么做?”
众人皆面露沉思之色。王九思想了想道:“至少,他绝不会大剌剌去上奏。”
杨慎道:“也不会去硬顶。毕竟保全实力,才是最要紧的。”
卢雍面上的激愤终于消退,他想了想道:“我听闻,他曾经微服出京……”
他突然福至心灵:“既然没有证据能将罪魁钉死,咱们偷偷去找证据不就好了!”
康海面露茫然之色:“这能怎么找,那是谋反,谁家不是瞒得密不透风。你总不能去抄家吧。”
这一言又说得卢雍面色沉沉。谢丕却突然灵机一动:“我想到了,谋反的证据虽不成,可还有其他啊!”
这伙人果真做出了出人意表之举。他们通过翻阅卷宗、四处打听,找到了一些苦主,自讨腰包资助这些人,鼓励他们再次上告,讨回公道。因时间紧迫,能找出的也只有北方之人。可饶是如此,这引起的民愤,也不容小觑。
在一个正常的制度下,平民应和政府之间存在了通道链接。平民能够通过这些通道,向政府寻求庇佑,一个合格的政府,应该能够及时消解老百姓心中所存在的不满,保障老百姓最基本的生存权。但明廷的所作所为,显然离合格的标准甚远。当平民无法通过合法的渠道,来为自己求得活命的机会时,他们就会铤而走险,选择制度外的过激手段,来获得一线生机。之前的起义,就是通道严重阻断的表现。
然而,朱厚照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通过安抚削弱义军的实力之后,就选择粗暴的镇压。月池则是想过通过治农官保障民生,通过随事考成来严厉约束官员,以此来重建公共组织对庶民的回应和服务。只是前者还没来得及推广,后者遭到了激烈的反抗。是以,迄今为止,官民之间的通道并没有被充分打开,而许多老百姓心中多年的积怨,也没有得到充分的释放。
他们只能压抑着仇恨,为了苟全生命而浑浑噩噩度日。可现下,谢丕等人跳了出来,他们告诉这些苦主,他们的仇人卷入了谋逆之中,但苦无充分的证据处置他们,只要你们站出来,就有为亲人报仇雪恨的机会。
绝大多数人,念及活着的妻儿选择了拒绝。可还有一些,被戕害到一无所有之辈,不愿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选择站了出来。其中,就有人,状告张太后的两个兄弟。
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早就已经忘记,多年前他们醉酒后在宫内□□的那个宫女。他们害得人太多了,早已忘记了那个小丫头的姓名和面容。谁能料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未婚夫居然还会跳出来,为一个早已死去的女子,讨回公道。
张太后在宫阙中闻讯,惊怒不已。过去面对丈夫,她觉得,自己能靠一哭二闹三上吊来保住自己的两个弟弟,可如今,对着儿子,她反而没有底气了。
母亲金夫人日夜哭嚎:“那可是你的亲弟弟啊,他们怎么可能谋逆……你要是见死不救,就先杀了我算了!”
张太后痛苦不堪,只能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李越身上。
月池当日在贞筠手上,只写下了两个字,那就是——“太后”。她笃定一点,要是正月里剃头,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死舅舅的话,朱厚照早就连夜召剃头匠入宫了。
玉经磨琢多成器
我能拿你们怎么办,到头来不也只能忍下来吗!”
在这样一个深夜, 张太后如风一般急匆匆地闯进来。这宫中的侍卫、太监、宫人,多少年不曾见到这样的情形,他们惊骇莫名之余, 只能一重重地跪在张太后身前, 苦苦相劝,拦住她的去路。
他们的理由只有一个:“皇爷有令, 任何人都不能进啊!”
张太后往日还会有几分忌惮,可这会儿她正在气头上,自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她怒斥道:“哀家来看自己的儿子,需得你们这群人在此地吠叫?!还不快给哀家滚开!”
她气势汹汹,众人皆被吓了一跳。心眼灵活之人忙道:“老娘娘稍后, 奴才等这就去禀报……”
张太后冷笑道:“素来只有子给母问安求见的道理,今儿你们倒是开了个先河。”
这一言非同小可, 正是一顶孝道的大帽子压下来。即便是天子,也担不起不孝的罪名。如是往日,这宫中之人早就惶惶退开,可朱厚照外出行军,亦带了宫中之人伺候。在军中,军法如山,无人敢越雷池半步, 否则以军法处置斩立决。所以,即便是张太后咄咄逼人, 他们也不敢退却,到了最后,只能死死抱住她的腿, 砰砰磕头而已。
张太后气急败坏:“怎么, 你们也像刘瑾似得阴谋叛乱, 所以才拦着哀家不叫去见皇上?”
此言实是诛心之语。众人一时惶恐不安,也唯哭泣求饶而已。这一场闹剧,直到朱厚照本人出来后,才得以消停。
一见他来,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适才吵吵嚷嚷如菜市场般的大殿,陡然一静。张太后的喝骂声戛然而止,仆从也个个屏气凝神,头深深都贴在地上,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朱厚照微微皱眉,他道:“都退下吧。”
殿中的人低着头,逃命似得往外奔,生怕为这对天家母子的流弹所伤。
张太后初见儿子时,心中还有几丝怯意,可在看清他的模样时,却又如火上浇油,再也压制不住了。张太后也是过来人,当年和先帝新婚时也是蜜里调油,如胶似漆,一瞧他衣衫不整的样子,还能不知道他刚刚是做了什么“好事”?
她只觉一股热气直冲天灵盖,一时将自己的来意都忘却了,当即断喝道:“李越呢,叫他滚出来!”
月池在里间听得这样的吵嚷,不由起身,自斟自饮,饶有兴致地看向外头。她微抿了一口道:“你们在这宫里当差时日虽久,但估计也没见过这种奇景吧。”
背对着她,把守在外的各个亲卫仍是纹丝不动,眼中却划过一丝憎恶。月池本就不指望他们的回应,手中的琉璃盏微微晃动,其中的葡萄酒流光溢彩,嫣红如血:“我也没想到,到这儿这么多年了,居然还能碰见这种恶婆婆戏码。”
她在这里头倒是悠闲,外头的母子吵闹却是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张太后话里话外指着李越责骂,大有将她亲自拖出来的阵仗。而朱厚照于公不能在此时让李越的身份暴露给他只顾娘家的亲娘,于私不能叫月池受此羞辱,是以生生将张太后堵在外面。
张太后怎么可能敌得过他的气力,怎么都进不去后,终于忍不住淌下泪来:“好呀,我看你真是鬼迷心窍了。你为了这么一个娈童,背弃发妻,忤逆母后,你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朱厚照面对母亲的指责,却并未有多大波动。他早就找到了,回击她的办法:“母后原来还记得朱家的列祖列宗?”
张太后面色一僵,骤然惨变,她鼓起勇气看向她的儿子,那双眼睛永远都是亮如点漆,可却再也没有那种天真和稚气,反而带着逼人的锋芒。张太后只觉五脏六腑都要遭他看透了。他知道了,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张太后忍不住颤抖,他从小就是这样,只要有一点违拗了他的心意,怎么哄都哄不回来。而这次,还不只是违拗心意那么简单……她的两个弟弟阴谋作乱,而她这个母亲,却是在此前一直袖手旁观……
令人窒息的沉默像瘟疫一样快速蔓延开来。张太后的身形摇摇欲坠。朱厚照眼见她如此,反而率先别过头去。
她看不清儿子的神色,只能听到他微微发颤的声音:“我们的事,我自己有分寸,不劳您挂心了。夜深了,您身子不好,还是回去早点歇着吧。”
语罢,他就转身向里走去。张太后望着他的背影,犹豫片刻,还是鼓起勇气叫住他:“等一等!”
她一开口,就觉泪水止不住地流,她哽咽道:“我知道你不在乎我,可你……你总该顾及你的父亲吧……”
朱厚照的脚步一顿,他僵在原地。张太后眼圈通红:“你这么做,对得起他吗?你父皇他,做梦都想看你成亲生子……你七岁的时候,要你父皇带你去打猎。他身子那么弱,还是陪你在野外玩了一整天。回来之后,他就起了高热,还命我们不能告诉你……”
朱厚照缓缓合上眼,他的双拳紧握。张太后仍在哭诉:“他当晚烧得嘴唇都干裂了,母后就这里,一遍一遍替他擦汗喂水。他一句怪你的话都没有,只是说,‘这等残破之躯,只怕再也享不到含饴弄孙之乐了。’如今他是早早就去了,他就只有你这么一根独苗,而你,却一个男人厮混在一处!你是想叫你父皇,断子绝孙吗?!”
朱厚照一震,他垂下眼帘,仿佛凝固成了一尊石像。张太后见状走上前来,摇晃着他:“你说话呀。”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又缓和下来:“你也觉得,对不起你父皇是不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过就是一个漂亮点的男人,世间那么多好女子,撵走了他,母后就不信找不出一个比他更好的……”
张太后就这么絮絮叨叨说着,这些翻来复去的话,朱厚照早已听得起茧子。当他还是那个被留在端本宫的孩子时,他愿意为了爱,忍受生母由于愧疚而倾泻而出的关心,吃不喜欢吃的东西,见不喜欢见的人。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就……长大了。
他半晌方道:“您觉得,父皇多年不置嫔御,是因选不到美人的缘故吗?”
张太后愣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接着就是悚然一惊:“你竟然拿我和父皇做比?这怎么能一样,那是个男子……”
朱厚照断喝道:“能有什么不一样?您以为,我不想杀她,不想撂开她,不想严加约束她吗?!她闹出这样的事情,您被她撺掇着惹出这么大的篓子,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能拿你们怎么办,到头来不也只能忍下来吗!”
他的双目赤红,嘴唇却微微发白。张太后被他的突然爆发吓了一跳,他也似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再一次转过身去,半晌方沉沉道:“您要是念及母子之情,就别再逼我了,回去吧……有时,孩儿也会想,‘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可事到如今,早就覆水难收了……要是剜心能解此苦楚,我早就自己动手,又何需您多言。”
张太后此时已是面无人色,她素来知道儿子和李越的亲厚,可她没想到,这份亲厚早已化作了魔障,将他牢牢困在其中。这对她来说,本该是坏得不能再坏的坏事,可在这样特殊的时节,反倒为她带来了一线生机。
她极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又开始想哄孩子一样哄着他:“你别急、别急……母后不说了,不说了。其实,你要和他在一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朱厚照愕然回头,怔怔地看向她。张太后幽幽叹了一口气:“你是皇帝,你非要这么着。我能拿你怎么办。可、可你总得亲近其他人吧,你总不能把他关在这儿一辈子吧……李越自个儿尚有一妻一妾,说不定过两年就能抱上一个大胖小子,而你呢,孤零零地守着这一段不为世俗所容的感情……你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母后这是在心疼你啊!”
朱厚照苦笑一声,他说了一句张太后听得云里雾里的话:“我本以为容不下我们的是世俗,是我心里的那道坎,可直到如今,我才发现,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她,她不愿意。”
张太后的手心早已是冷汗,她道:“他不愿意也是人之常情。听母后的,你将他羁押在这里,万一这事闹了出去,你拿什么去向朝臣交代,还有你总得有个孩子吧。还是将他放出去,你再时时召他进来,不也可以吗?”
朱厚照道:“您不是已经下旨,要在宗室里选好的来过继吗?”
张太后一窒,她道:“外头的人,怎么比得上自己的亲生骨肉?”
朱厚照目光悠远,望向里间,他叹道:“随缘吧。”
张太后说破了嘴皮,可儿子就是油盐不进。眼看天光就要大亮,她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了。
她道:“你们要厮混,哀家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还要怎么样?让一个外男留在你的寝宫,还要叫他压皇后一头。这叫哀家如何能坐视不理。要么你今儿就自个儿将他送出去宫,要么就让哀家来动手,送他横着出去!”
朱厚照眉头紧皱,他道:“您且等着时日,等过段时间之后,孩儿自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而张太后却似充耳不闻,仍叫嚷着要将李越拖出来。
月池听着外头的动静,不由摇摇头,戏过了,这怎么可能瞒得住。果然不出她所料,朱厚照听着这样无理取闹,终于起了疑心,他先是试探了一句:“母后素来不喜皇后,今儿却愿意这般闹腾为她出头。这是为什么?”
张太后理直气壮道:“哀家再不喜欢她,她也是哀家正经的儿媳,又于你有救命的恩情。再说了,我这也是为了你啊。”
这话骗鬼鬼都不信。朱厚照的心渐渐沉了下来,她摆明是另有打算。
他略一思忖,微微一笑:“是吗?母后是为了我,从进来到现在,才反复强调了四次,要将李越赶出去。”
此言一出,张太后的额角立马冷汗涔涔,她这般不自然的神态悉数落在朱厚照眼底。他连和她玩猫捉老鼠的兴趣都无,直接一下釜底抽薪。
他嘲弄地挑挑眉:“那……要是要母后在留下李越和保住张家之间选择一个,您会选哪一方?”
张太后是打破头都想不到,他又来说这种话。她浑身一震,呆若木鸡,惊恐地看着他。
朱厚照见状,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我说呢,朕没儿子不是一天两天,朕因情误事也不是一次两次。您那么多年都视若罔闻,怎么今儿忽然义愤填膺起来。”
他望着母亲惨白的脸,问道:“她答应了你什么了?让朕想想,你将她从这里放出去,她官复原职之后,就帮你保住朕那两个狼心狗肺的舅舅?”
这已是猜得八九不离十了。那日,婉仪和贞筠从乾清宫魂不附体离开时,张太后就得到了消息。她几乎是一下就料到是什么原因,当即气得哆嗦:“一个男宠,居然敢舞到皇后面前!这是要翻天啊!”
她立刻就要召婉仪和贞筠过来,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她对自己的儿子,还是有几分了解,这要是大剌剌地下他的颜面,把他的丑事揭破,还不知道闹出什么事来。正当她举棋不定时,坤宁宫那边却传来消息,说是方女史有生死攸关的大事,想面承老娘娘。
话说得这般严重,张太后犹豫许久,虽不敢见她,却还是愿意让手下的宫人几经周折将贞筠的密信递上来。谁知,这一读之下,简直要把她的胆魄都震碎了。
贞筠写得是一封血书,上头的语句更是字字血泪。
“皇上要皇后给拙夫执婢妾礼,还要强赐臣妇一纸休书……皇后觉得此乃奇耻大辱,李越又何尝不是。如不是李越誓死不从,事态早已无可挽回……圣上为人君,却对臣下存不轨之心;为人夫,却对有救命之恩的发妻,如此薄情。此事一旦传出,试问皇爷有何颜面君临天下?而且这么多年,宫中都未有皇嗣降生,要是真的因龙阳之好,以坠宗祧。臣妇斗胆,敢问太后百年之后,如何去见先帝?”
颜面、皇嗣、先帝,这三句都打在张太后的命脉之上。她只觉脑际一阵眩晕,差点就栽倒在地上。左右连忙搀扶住她,而她在回过神后,这才鼓起勇气继续看下去。
“拙夫不愿毁圣上一世英名,更不愿沦为大明的千古罪人,故特来恳求老娘娘伸出援手。救命之恩,必当涌泉相报。他官复原职之日,就是张氏一族解厄之时。”
正是为了这句话,张太后才下定决心,多次遣人来探,等到朱厚照回来之后,立马大闹乾清宫。
她将真实的打算,裹在母爱的糖衣里,希望能将她的儿子糊弄过去。可没想到,他却生生和她僵持至今,让一切小心思都在天光下暴露无疑。
朱厚照还在笑着,笑得几乎直不起腰:“你们两个,居然还能合起伙来算计朕……”
他霍然抬起头,眼中精光四射:“可这下,西洋镜拆穿了。你觉得,你们的如意算盘会如何?”
他几乎是头也不回地要离去,张太后大惊失色。她终于彻底崩溃了。她扑上前去,抱住了儿子的腿,嚎啕大哭:“别去,别去!算母后求你了,母后求求你了,那可是你的亲舅舅啊!”
朱厚照被她紧紧地抱着。他明明稍稍一动,就可以轻易将她推开。可到了最后,他也没有其他动作,而是缓缓蹲下身。
他按住张太后的肩膀,一字一句问道:“这世上还有想害死外甥的亲舅舅吗?”
张太后已是涕泗横流,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凭本能苦苦哀求:“他们知道错了,他们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他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朱厚照又是一笑:“可母后,他们是害死我,只是知错,您觉得就够了?”
张太后嗫嚅道:“……可你,到底平安无事啊,就不能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吗?”
他再也听不下去了,这么多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却不想到了再一次被舍弃的时候,还是觉得锥心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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