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健不得不泼冷水:“可万一,要是输了呢?”
李东阳缓缓合上眼:“我不信苍天真的没长眼。你忘了,伯安毕竟是他的座师,伯安年少时曾游历九边各地。我们看到的《武略》都不是全本。”《武略》就是王守仁所著兵书的书名。
杨廷和恍然大悟:“难怪,是最后一章,圣上发给我们传阅时,特地截去了最后一章!”
李东阳道:“看他的造化了。”
东暖阁中,朱厚照拿着王守仁的兵书若有所思,文士为何普遍修养较高,因为他们的培养和发展已经形成了固定的制度。他们读得书都是四书五经,考得试也是统一标准,照这样的模范培养出来,虽不至于个个是能人,可滥竽充数的白痴也混不进官场里。
但武将不一样,全国上下的武学没有统一学习资料,没有固定的上升途径,一切都是混乱的,不规矩的,所以才会有这样那样的破事。如果能统一军队训练的科目,统一他们的文书课,是否会好上很多?可那群兵痞子,让他们看这样的书,他们也看不懂。朱厚照腹诽道,说实在的,朕读有些章句都觉得有点勉强,有点墨水的人就喜欢拽文,反而失了实用。
朱厚照心念一动,白居易作诗都能做到老妪能解,何况此物,让谢丕和董玘来改写成大白话不就好了。他想到此终于眉头舒展,一旁的高凤忙逮住机会道:“爷,进膳的时辰快到了,龙体为重啊。”
朱厚照道:“那就传吧。”
头蒙白布的小太监鱼贯而入,上了一桌的淮扬菜。朱厚照怔怔地望着切得整整齐齐的三层玉带糕,喉头滚动了一下,终于溢出了一声叹息。他指了指糕点道:“把它供到佛前吧。待会儿朕要去做晚课。”
高凤应了声是,忙端了下来。他暗自咋舌道,爷对佛老之说,倒是越发笃信了,看来以后要往这上头做文章了。
热血千年啼杜宇
他的道,和他的道是南辕北辙的。
这段时间, 关于李越的大案就有两桩,先是一众人受武定侯、三关镇御史奚华和大同御史胡靖指使,到都察院去状告李越杀良冒功、残害百姓。都御史张缙负责主审此案。张缙可是一员干将, 在朱厚照做太子时, 他就奉命去四处办差,负责过疏浚河道, 赈灾事宜,办事能力极强。
这样一位耳聪目明的能吏,本就对李越在宣府的作为心中有数,又岂会轻易被蒙骗。他眼见,这群人目光虚浮, 浑身干瘦,言谈举止没个章法, 可却能坐着马车到都察院附近,还能交上来一张写得花团锦簇的状纸。
张缙一下便起了疑,他将这些人先分开关押至监牢中,一个个地提上来刑讯,要求他们在大堂之上多次重复李越的罪状。这群二流子来之前,是被好好教了一番话的。可是不是每个人每次都能把谎圆得天衣无缝。特别还是在公堂上,在一班衙役的虎视眈眈下, 这群人心里有鬼,说着说着就开始颠三倒四, 自相矛盾。张缙本来还打算诈一下他们,谁知到了最后连诈都不用诈。他们自己就漏洞百出了。
到了最后,张缙将所有人召集到了公堂上, 一一指认他们供词的矛盾之处。他朗声道:“一个说李越夺赵家田产八十亩良田, 一个却说是夺了一百亩。一个说李越杀申家屯村的良民冒功, 另一个却说是杀陈家屯村……你们都说自己被李越害得家破人亡,可有多人目睹,你们是坐马车进得京。”
这篓子太多了,一群人哑口无言,张口结舌。张缙厉声喝道:“你们究竟是受何人指使,上京诬告朝廷命官,还不快从实招来!”
这些人来之前是既收钱,又吃吓,此时怎么敢认,只能一口咬死自己说得是实话。张缙于是对他们用杖刑,可这些人都是违法乱纪的老手了,挨几十板子根本不在话下。张缙没办法,只能大刑伺候,可刚伺候了一天,就有人弹劾他屈打成招,包庇属官。张缙十分气愤,深觉这群人简直是其心可诛。他正准备上本自辩,可没想到,有人的动作比他还快。
瑞和郡主之子替母亲上本,言说李越并无私夺民财之恶行,他目前所用的军费,都是郡主所出。这就相当于过了明路了。许多人都知道,瑞和郡主虽然身家丰厚,可也拿不出这么多钱。许多人也都能揣度到,李越所取的银两,究竟是来自何方。
可关键是,因为这些银钱来路不正,苦主不能直接去申诉,只能将其托词为民财。然而,来告伪装的百姓露了马脚,瑞和郡主又主动跳出来承担责任。这下闹得,让武定侯辩也不是,不辩也不是。他要是站出来说,这些钱都是他的,他就要解释,为何他会在宣府有这样丰厚的家产。他要是指责这些银两都是瑞和郡主贪污所得,那都察院就有由头顺藤摸瓜查下去,那死老太婆肯定马上就会把他卖了,还能把罪名推得干干净净。
反正无论怎么着,私夺民财的罪是落不到李越头上。既然这桩罪是子虚乌有,那么其他罪名也属存疑状态。三法司目前就是要深挖到底,找出幕后主使。
武定侯本来是想借民意将李越拖下马,可没想到瑞和郡主横插一杠,反而是他自己陷入到了泥坑里。他日日数星星、盼月亮,就等着朝会上,李越因滥杀将官被判斩刑。人死如灯灭,他都因这样的大罪死了,谁还会管他之前的诬告案呢?
好不容易到了例朝,内阁、五府、六部众皆至,来议处李越一案。
朱厚照本以为,这次定会和前两次一样,说着说着又争执起来,可出乎他预料的是,这次众人都维持了良好的风度。三品以下的官员甚至没有开口的机会,多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与大九卿之间展开辩论。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自然不会闹得那么难看。
三法司拿出李越的奏本,以及将官不法的证据,众人皆是听到此等骇人听闻的贪污数目和桩桩件件的惨案,都是瞠目结舌,唏嘘一片。可作为勋贵顶层的国公们却是没有露出惊惶之色。他们显然是早已知情,并且想好对策。刑部尚书闵珪见状心就是一沉,果然不出他所料,英国公张懋根本就不在这些案情上与他们多加纠缠。
英国公反复强调的是:“李越身为巡按御史,安可不经五军都督府和三法司会审,越俎代庖,擅自缉捕、处决近百位将官。这是严重越权,且违背典制。即便这些人罪有应得,也应由五军都督府和三法司共议,由皇上来定夺生死存亡,怎可由一区区巡按,一夜之间尽数杀光。万岁,请恕老臣直言,这不只是蔑视王法,更是藐视天子。”
兵部尚书刘大夏道:“李越奏本中已然明言,是这些人狗急跳墙,意图逃狱谋刺,他这才反击。事急从权,不得已而为之,虽行事略过,但也罪不至死。”
保国公朱晖冷笑一声:“刘尚书,爱惜弟子是人之常情,可也不能如此颠倒黑白。若真是事急从权,他大可将人拿下,禀报万岁按谋逆罪断决。这般急急忙忙杀绝,难保没有杀人灭口之嫌。”
武定侯郭聪立刻和他一唱一和:“是极,刘尚书既为李越的师长,不依律回避也就罢了,怎么还可在此出言包庇呢?”
明代实行回避制度,譬如本地人不得为本地官,官员不可审问自家亲属等。李越为朱厚照的伴读,刘大夏是帝师,当然有师生关系,勉强算得上是亲属。
刘大夏素来耿直,哪里容得了这些人在此阴阳怪气,他当即就要反驳,却被李东阳拦下。这位内阁首辅道:“启禀万岁,若依武定侯所言,那臣等岂非都有徇私之嫌,无权议处此案,还请万岁另择高士,明正典刑。”
谢迁等人在面面相觑后,皆手持玉笏,齐声道:“还请万岁另择高士,明正典刑。”
这下所有人都傻眼了。李梦阳低声道:“没想到吧,朝中数一数二的大员都是他李含章的老师。回避,能避得完吗?”
不少人暗自咋舌:“到底是天子伴读啊。”
李东阳此举实是以退为进,一来朱厚照不可能不顾他们这一众老臣的颜面,二来即便皇上真不给他们脸了,再挑人来议事也需要时间吧,反正如今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了。
朱厚照看到这样的情景,也是在心底暗叹,他那日在乾清宫外磕得头破血流,总算没有白费,这群老先生们竟然愿意这样来保他。他摩挲着扶手上灿灿金龙,笑道:“先生们持身以正,德高望重,谁人不知,岂会有枉法之举。再者说了,若真依回避之制,朕岂非也审不得此案了。”
郭聪眉心一跳,皇上竟然这么说,岂不是以李越的同窗自居吗?看来,即便是把那个小王八羔子弄回来,也未必能走明路要他的命。郭聪嘴里道是臣失言,心里却十分不忿。保国公和武定侯这么一搅和,争论点又跑到案情上,勋贵们自然要把李越打成是滥用刑罚,而文官则咬死是事急从权。
李东阳趁机提出要派遣钦差,去宣府核查案情。这是在走正规程序,本来重大案件就有派钦差去核实的先例。可这不符合勋贵们的预期。在他们心中,李越已经完全是个疯子了,他现在还在一刻不停地夺他们的私产,谁敢把这么一个定时炸弹放在宣府?他们希望尽快将李越调离宣府,押解回京。
成国公朱辅见状,又将话题带回到李越的执法问题上,他道:“如真是事急从权,他大可将人制服,请旨论处。可他却直接都给杀了,还美其名曰是依逃狱罪。一七品巡按,依仗弄法之才,便可肆意斩杀官吏。此例若开,昏官酷吏岂非群起而效。即便李越没有枉杀,可他若被轻纵,日后的枉杀之案只怕数不胜数。臣请万岁,明正典刑,严惩李越。”
这才是打蛇打在了七寸上。朱辅深知皇爷心中的丘壑,他即便再舍不得李越,也不可能为他坏这样的根本之法。一旦他出于私情放过了李越,撕开了这样的口子,那么日后文官依仗文墨,从中作梗戕害武将,不比吃饭喝水难上多少。
上至内阁首辅李东阳,下至六科给事中,个个鸦雀无声。而朱厚照就在这死一片的寂静中,在宽大的袍袖之下死死攥紧住了拳头。殿顶五彩辉煌的藻井在他眼中渐渐变得模糊,太液池畔的绿柳扶风,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迟迟没有开口,成国公心生疑窦,他再次朗声道:“臣请万岁,明正典刑,严惩李越。”
朱厚照还是没有回答,其他勋贵见状,齐齐第三次道:“臣等请万岁,明正典刑,严惩李越!”
这里是他的金殿,他坐在自己的龙椅上,下立的全部都是他的臣僚,可他却有一种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跑吧,跑吧!先拖延下去,总会有其他办法……”疯狂的想法一个个地钻进他的脑子里,他可以让李越诈死,可以给他改换身份,再次回到他身边!
可想到对策的欣喜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就被无边无际的苦涩压了下去。李越不愿意,李越不会愿意的,他宁愿殉道而死,也不愿意苟且偷生。他的道,和他的道是南辕北辙的。
“李越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了,所以才会问我,一旦立场相悖,我会如何相待。李越也早就知道答案了,因为他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
李东阳眼睁睁地看着皇帝站起身来,他的身形踉跄了一下。一旁的随侍太监吓得连拂尘都丢了,他想去搀皇帝,却被挥退。皇帝又笑了起来,他轻飘飘道:“就依众卿家所请吧,李越的具体罪名由都察院遣人去核实,一旦查实,依法论处。”
李东阳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皇上是真的长大了。就在诸勋贵准备商议如何处置李越时,李阁老朗声道:“启禀万岁,臣还有本上奏。李越既退,宣府将领稀缺,一旦鞑靼小王子寻机报复,九边如何能应对?故,臣斗胆恳请万岁,遣一勋贵大臣,领宣大总督职,重整军风,抵御鞑靼!”
李阁老的内心一片平静,你们把九边搞成了粪坑,现在就轮到你们自己往坑里跳了。
寒泉三尺照芙蓉
我的归处,是在五百年后。
朝廷最后派去宣府巡查的钦差, 仍按惯例从都察院拣选。都御史张岐和张缙以公务繁忙为由,足足拖了五日,才将监察御史曹闵的名字报了上去。而朱厚照以身体不适为由, 又将奏本扣下, 留中不发。如此两番折腾,直到十日后, 曹闵方堪堪从京中出发,这时都快入秋了!勋贵们都恨不得给他也买一辆马车,让他快马加鞭赶到宣府去,可惜只能想想。事到临头,他们也只能干瞪眼。
花厅之中, 尽摆放的是菊花珍品。翩然香雪之中,一众人却是脸臭心苦。武定侯郭聪恨得咬牙:“李东阳, 这个老家伙真是诡计多端。我就说,皇上都要遣钦差去问罪李越了,他怎么还一声不吭,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们呢。”
西宁侯宋恺翻了个白眼:“好一个内阁首辅,好一招釜底抽薪。我们把李越扯回来,蒙古一旦来犯,罪状自然归在他身上。可如今, 他退了,却要我们去顶这个雷!”
阳武侯薛伦不耐烦道:“怕什么, 我倒觉得,这是个显身手的机会。那里空了那么多将领名单,不正好……”
武安侯郑英幽幽道:“这笔钱, 怕是不那么好赚。李越可是直接遣人打伤了鞑靼小王子。以蒙古蛮子小肚鸡肠的劲头, 怎会不来报复?”
武定侯郭聪忿忿将手中的金丝铁线盖碗扣在桌上, 他道:“那他怎得还不来!再这么拖下去,李越的兵说不定都要练好喽!”
武安侯郑英摊手道:“内阁不就打着这个主意吗,否则何至于一再拖延。小皇上也借故生病,不就是为了再给李越一个转圜的时间。”
武定侯郭聪闻言倒吸一口冷气,他喃喃道:“那若是他踩了狗屎运,再胜了一次……”
西宁侯宋恺面沉如水:“即便只是小胜,内阁也能给他包装成大胜,小皇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了战功,再大的过错也能包圆。”
郭聪脱口而出:“那可怎么办,绝不能如此!”
一直缄默不语的保国公朱晖听到此眸光一闪,他意有所指道:“要是鞑靼小王子能早点来,就好了。一切困境都能迎刃而解了。”
花厅中顿时寂寂无声,只有穿堂的金风,拂下几片洁白的花瓣。
宣府中,新来的雇军专注于艰苦的训练,浑然不知这庙堂之上的勾心斗角。经过这些天没日没夜的演习,雇军的武艺都有了不小的提升。校场上立了足足三十个人形木靶,都与蒙古壮年男子的身高别无二致。人形靶上挖出了五个孔,分别是位于眼、喉、心、腰和足的位置。
三十个人都立在离人形靶约二十步的位置,手持长枪蓄势待发。他们的眼睛都不约望向时春。此刻,时春正站在大鼓前,手持鼓槌。她察觉到众人的目光后,不由斥道:“看我干什么。是没耳朵吗!”
一群人忙把眼睛收了回去,专注地盯着人形靶。时春这才猛得击鼓,鼓声隆隆如雷鸣。众人演习日久,早就对这声音形成了条件反射,鼓声刚一响起,他们就立刻反应过来。他们举起长枪,一个箭步飞跃过去,枪势如风驰电掣,先扎人形靶的双眼,再扎咽喉,接着是心、腰、足等三个部位。人形靶的每个小孔后都悬着小木球。唯有枪尖刺入木球,才算是扎准了。【1】
三十个人收势后,时春上前去一一查验。她指了指中间和最右的两个人,道:“去练三十下挺刺。后面两下,明显气力不足。”
两人面色通红,只得恹恹去了。时春正准备再来一轮,忽然泛起了恶心,她捂住嘴干呕不止。身边的人吓了一跳,忙来搀扶她。时春却摆摆手示意没事。她心知肚明,葛太医早就给她看过了,这是太过焦虑,加上饮食不规律引起的反胃。他们都劝她歇两日,可她怎么能歇息,她即便躺在床上,也闭不上眼。
她朗声道:“继续!”
她这些日子以来,军令如山,赏罚分明,威严日盛,自然没人敢说半个不字。一众人只能眼看她一面呕吐反胃,一面舞刀弄枪。士卒们心中是既担忧,又佩服。就连最开始那个不服气的武师何起,如今也是面露担忧之色。他脑筋灵活,早就做到了队长,自然比普通大头兵想得多些。他戳了戳身边名唤米仓的兄弟道:“仓子,你看咱们头儿,是不是有了……”
这含含糊糊的话听得米仓一头雾水:“有什么?病吗?”
何起呸道:“一看就是个光棍,家里既没有婆姨,又没个一儿半女。”
米仓被他戳中了痛处,他道:“你有媳妇,你了不起!说人不说短,你怎么好端端这么说人呢。”
何起见他真恼了,忙道:“是我说快嘴了。仓子别急啊,你身上穿得不就是宫人制得衣裳,只要你好好立功,还怕没有宫女看上你吗?”
米仓这才颜色转霁,嘴里嘟囔道:“等这仗打胜了,我一定好好拾掇,也讨个媳妇。这些天,将军赏得钱,我一个子儿都没花,都攒着呢,就等着备聘礼,我想扯二尺红布……”
何起听他越说越没完,忙打断道:“行行行,肯定马上就能用上了。你先听我说,我就是想说,时将军可是妇人啊,你知不知道,妇人有孕时,就会呕酸水。”
何起故意压低了声音,米仓惊得下巴都要落下了,他脱口而出一声大吼:“你是说,她怀孕了!”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先是聚集在米仓和何起身上,在回过神后,又齐齐定在时春的肚子上。时春肚子里明明没有东西,此刻也觉得要胃痉挛了。她冷冷地盯着他们两个:“去跑负重十圈。”
何起暗骂傻小子,只得和米仓一块去了。时春本以为这事儿就算了了,可没想到,接下来的演习中,所有人都是小心翼翼得,生怕碰着了她的肚子。有一个年轻人不小心戳了一下,吓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头儿,我不是故意的!快来人啊,救救头儿的孩子啊!”最后这一嚷,声儿都变了。
时春:“……”
她深吸一口气道:“我没有怀孕。”
一群人还是忙得如慌脚鸡一样,等到军医被扯来,才知是闹了个大乌龙。一众人手足无措,何起目瞪口呆:“真没有吗?”
时春翻了个白眼:“有你个头!去演练!”
众人做鸟兽散,时春望着他们的背影,这才慢慢笑了出来。六十多岁的老军医跟着笑道:“好久没见过,这么一群有闯劲的年轻人。”
时春却敛了笑意:“可这么好的年轻人,却不知能活多久。”
老军医察觉了她情绪的不对劲,他是早已见惯人世沧桑的:“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你把他们当人看,让他们去为国捐躯,做英雄死。总比让他们被那些老爷当狗看,最后做牛做马累死强啊。”
时春轻轻道:“可活着,再怎么也比死了强。”
老军医精神矍铄,他挥了挥拳头道:“当然罗,肯定能胜得。我见得多了,你们这么用心,肯定能胜,大伙儿都能活!”
时春艰难地扯起嘴角:“对,大伙儿都能活。”
这厢在紧锣密鼓地练兵,刘公公那头也没有闲着。他前段日子去为各村修建水利设施,早就踩熟了地皮。如今,他就是要去村中,要求他们将青年壮丁组织起来,建成民兵队。土木堡事变后,各地军队被调往北方,拱卫京都。京城的防卫是加固了,可各地的军事力量就薄弱起来。为了维持秩序,朝廷便允许地方建立民兵队,府州县的官吏将青壮年组织起来,主要是在农闲时演练,可如今情况危急,他不得不叫这些人在秋天也要抓紧训练。
他站在板凳上,说得口干舌燥:“秋天已经到了,我知道大伙都准备秋收。可即便粮食收下来,又有什么用?蒙古人一来,还不是全部抢完了。我们只有团结起来,才能保住这一年的辛苦成果!一定要抓紧操练,粮食晚收几天,不会全部烂在地里,被抢光了,才是真的完了!”
刘公公好歹是宫里混的红人,口才非同一般,他走到一处,那一处的村民们便听从他的话,开始组织起来演练。里老人们都对他千恩万谢,给他送食送水。一些得过他好处的卫所士卒也来给他磕头。饶是刘公公做这些事,只是为了谋权势地位,也不由添了几分动容。
他在村里待得日子久了,村里的顽童初生牛犊不怕虎,也敢过来和他说话。他们看见他碗里的肉,哈喇子就滴滴答答往外流。太监对于这样虎头虎脑,活泼伶俐的男娃,都是有几分喜爱的。他夹起肉来逗孩子:“叫我一声爹,我就给你吃。”
那男娃却倒退了几步,他嚷道:“我不叫!”
刘瑾还在哄他:“叫嘛,叫一声又不会少一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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