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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节(1 / 1)

月池道:“还有劳几位大哥帮我们引开追兵。”

李庄拱手道:“您客气了,这是应有之义。”

几路人马刚刚分散开来,时春就听到身后传来喧嚣之声,番子就像蝗虫一样黑压压地卷过来,领头穿锦袍的就是魏彬。时春都不由打了个寒颤,她赶着瘦马,晃晃悠悠地停在路旁给东厂的人让路。

打头的魏彬根本没注意到这里,只有一两个太监过来排查。他们刚刚掀起车帘,月池就迸发一声尖叫,同时一股浓浓的药味也逸散出来。时春赶忙上前道:“二位老爷,二位老爷,我们都是良民啊。”

两个太监一瞧,车里就一脸大胡子又人事不省的老太爷和急急戴上帷帽连头都不敢抬的小妇人。他们对视了一眼,心觉无甚大碍,又放下车帘来盘问时春:“你们是什么人?”

时春苦着脸道:“老、老爷。小人就生意人。因着爹病了,没救了,小人就和婆娘想着,干脆运回去,埋在祖地,这才赶路。”

两个太监又问:“可见一位漂亮的相公,带着随从走过了。”

时春思索了一会,支支吾吾道:“像是往林子里钻去了。小人当时还在想,这么俊俏的人,咋这般不讲究。万一被虎豹给……”

她尚未说完,两个太监就如获至宝,催马离开了。他们走远了,时春才掀帘见月池。月池道:“走。等到了下一个驿站,咱们就换快马。”

时春道:“那就把姓刘的丢在半道上?”

月池道:“那怎么成。有他在,所有忌惮他的人,都会帮我们开路的。他们巴不得,我把刘瑾带得离京城越远越好。”

时春道:“可那个姓张的太监,会不会索性派人来暗杀他,然后把这黑锅甩在咱们身上?”

月池道:“正是。但是李阁老会出手相助的。咱们只要小心为上,就不会大碍。”

月池作为明面上朱厚照的心腹,朱厚照本人拉得仇恨不计其数,这些人不敢和皇帝硬碰硬,就拿月池杀鸡儆猴。在刘瑾的谋算下,这些人群起而攻之下,月池又失去了皇帝本人的庇佑,所以才会兵败如山倒。

可刘瑾作死时,却没有想到,他的立场和月池是一样的。他也是无数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是以,只要月池表示愿意试着把刘瑾绑出去,文官和太监都愿意大开方便之门。不过,文官和太监又有所不同。太监张永是想把月池和刘瑾一锅烩了,文官特别是其中的清流,却不想为打老鼠而伤玉瓶。月池就能借助这些先生的帮助,带着刘公公到边塞,一方面运用文官的人脉立稳脚跟,一方面以活的刘瑾威慑镇守太监,让张永继续帮她办事。

不过,这一切能施行的前提是,朱厚照愿意把刘瑾这颗棋给她用。可他怎么会不愿意呢?他刚刚整顿京军,自然会把目光投到边军。大明边塞上的人马更是重中之重。他当然想派一个信得过的人去瞧瞧,到底状况如何,该从何处下手。

若派太监和武将前往,这群人八成会沆瀣一气。若派清流文臣去,他们倒是会说实话,只是这些人多半会时机未到,就闹得天翻地覆。也只有她去,才既能不扰乱局势,又暗查个清楚明白,还能顺便受罚、静思己过。

她身上既有可用之处,又寄托着他几分真情,暂时是不会被替代的。可刘公公,蹦跶得太欢了,已然引起了朱厚照的警惕,张永一上来,他不就只能做弃子了吗?

月池冷笑着扫了刘瑾一眼,换个一个舒适的姿势闭目养神,毕竟很快就要快马加鞭,奔袭千里往宣府去了。

月池这厢赶路正忙,可回家扑了一个空的贞筠真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紧紧攥着月池留给她的信,大骂道:“谁有空看她的屁话!快备马车,我要立即出城去。”

可刚出了门子,她就被庆阳伯府的人半道截住了,硬生生又拉回了伯府。庆阳伯夏儒的长子夏启毕竟在外行走,到底消息灵通些,他对贞筠道:“表妹,原是东厂督主刘太监今儿失踪了!所以番子才到处都是。你的身份,实不宜在外行走,不若还是暂住这里吧。对了,妹夫呢,他可是已然……”

夏儒和夏夫人在一旁称是。

贞筠面色铁青道:“她已走了。姨父姨母,多谢你们的好意,可我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先告辞了……”

她抬脚就要再坐马车去追月池,庆阳伯夫妇如何会放她走。饶是贞筠急到声泪俱下,他们也半分不肯松口,还要让婆子来按住她。贞筠一横心,竟生生摔了茶盏,拿起碎瓷片来以死相逼。她泪眼婆娑道:“你们要是不让我走!我就死在这里!”

这下把夏夫人唬得是心惊肉跳,连声唤道:“我的儿,我的儿,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追上去又能如何呢?”

可贞筠已然是两眼发红,半分都听不进去了,她咬牙道:“就是死,我得和她们死在一处去。姨父姨母,求求你们,就让我去吧!”

最后还是庆阳伯灵机一动道:“不是我们不放你走,可是京城已经戒严了。即便你要走,也要有旨意在呐。不若你先去更衣,让你姨母带你进宫去,得了娘娘的懿旨,你才能一路畅通啊。”

贞筠抿了抿嘴,终于稍稍定了定神,她慢慢放下瓷片来,双手已然抖如筛糠一般,仍强撑着随仆妇去梳洗。夏夫人先是松了口气,随即看向丈夫:“那接下来咱们是?”

夏儒长叹一声:“就带她去一趟宫里吧。她和娘娘素来亲厚,想必娘娘的话,她还听得进去,也还能打听打听女婿的情况。”

夏夫人点头称是:“这倒是这个理。”

贞筠一入坤宁宫,便跪倒在婉仪身前,伏在她膝上一面大哭,一面说要出城去。婉仪被唬了一跳,忙问夏夫人来龙去脉。夏夫人无奈说了:“……女婿外放,又出了这样的事,想必是、想必是有大主意在。娘娘您说,怎么能带着她去呢?甭说是前有狼后有虎了,就是安安稳稳地赶路过去,贞筠的身子骨也受不了啊。只怕半路上就。女婿想来也是如是想,我们苦口婆心地劝她,可她就是听不进去,非要来见您。娘娘,您就劝劝她吧。”

贞筠此时已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是觉九死一生,所以才不带着我。可我难不成是贪生怕死之辈?她若没了,即便我在京城安享富贵,又有甚趣味!娘娘,您就看在我们打小儿的情分上,送我出城去吧。我实在放心不下,她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得下去……”

婉仪闻言心下大恸,前次月池吐血,她已是日夜悬心,久久不得安枕,又闻月池外放,妹妹要跟着出京。她在难过之余,又只能多赐药材和行装,力图让他们一路上过得舒服些。谁知,月池为了绑架刘瑾的行动顺利,不仅没有带贞筠,也没有带行李,还留下满城风雨,这更让她揪心不已。可她还没完全失去理智,这个节骨眼上,让贞筠出去,岂不是送羊入虎口。因此,她也是咬死不松口。

这在贞筠看来,就是至亲竟都不理解她。李越食言而肥,时春也是帮凶,姨父姨母把她当小孩子,就连一块长大的姐姐都不肯助她一臂之力。她心中又是急,又是怒,又是怨,霍然起身,指着柱子厉声道:“娘娘,不,姐姐!若你也不肯帮我,那妹妹就只有撞死在这儿了。您难道忍心看着我死在您面前吗?”

婉仪忙喝道:“快按下她!”

宫女和嬷嬷们一窝蜂地拥上去,把贞筠按得动弹不得。贞筠气急败坏,眼泪簌簌而下。坤宁宫闹得人仰马翻,终有一人看不下去了。

沈琼莲款步上前,肃容喝道:“恭人身为臣妇,咆哮于大殿之上,身为幼妹,却对长姐无礼。国礼家礼俱抛诸脑后,这可还是个诰命夫人的品行!”

婉仪忙道:“沈先生,贞筠只是一时情急,情有可原……”

沈琼莲道:“娘娘宽厚悯下,可臣身为女官,却不得不斗胆说上几句,还请娘娘和庆阳伯夫人勿怪。”

夏夫人也知这位女学士的才学人品,她忙道:“学士尽管教导于她。我们感激您还来不及呢。”

沈琼莲问贞筠:“恭人是如花木兰,能骑马射箭,上阵杀敌?还是如孔明之妻黄月英,智计无双,能决胜于千里之外?”

贞筠一时语塞,她呜咽道:“我只是想去照顾他。我就是想跟着她,她若有危险,或再病了,我还能……”

沈琼莲冷笑一声:“您只会让她更危险。若有事,李相公还得分神来看顾您,岂不是更无暇顾及自身。”

贞筠暴怒:“我难不成就是个傻子,丝毫不知保全自个儿吗!纵有事,我亦丝毫不惧。她去边塞,一应内眷交际,出入行装,亦需人打点。只要娘娘和姨母多派护卫,我做个贤内助又岂是难事!”

沈琼莲道:“那您如何能保证这些护卫中,没有内奸呢?”

贞筠被问得一愣,沈琼莲冷声道:“您以为,李相公孤身出京是为何?难道以他的身份,还唤不到几个护卫吗。相公去宣府,是危若朝露,保命都来不及,还要什么交际行装。”

贞筠一时呆若木鸡,只勉强辩解道:“可即便有事,一家人死在一块,难道不比我一个人苟且偷生得好吗!”

语罢,她就捂脸痛哭出声,婉仪和夏夫人也是泪如雨下。沈琼莲失笑道:“真是孩子话!您未免太小瞧自个儿了,难道我们女人,遇事就只能哭哭啼啼,一有危难就只能随夫而去了吗?”

贞筠听得愈发委屈了:“是你说的,我既不是花木兰,更不是黄夫人。我又傻,又呆,又没脑子。她不论是心力交瘁,还是病骨支离,我除了说几句话,干点鸡毛蒜皮的琐事,我什么都做不了,都做不了!我只能陪她去了!起码她被逼到绝路上,不会孤零零地走,黄泉路上,还有个伴儿!”

夏夫人搂着贞筠,不断地摩挲她:“我可怜的儿啊。”

婉仪此刻更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已经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下。

沈琼莲直到这时方有几分动容,做丈夫的费心保全妻子,做妻子的却甘愿一起去死。这世间最难得的就是真情,只可惜,心虽诚,却的确是稚嫩了些。

她扶起贞筠,亲自替她净面:“恭人也读书,想来也听过‘人固有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您若是在宣府或劳顿而死,或随夫自尽,不过徒费性命,其价值尚不及一根鸿毛。可若您能留在京城,在李相公有危险时,四处奔走,拦驾如今日这般哭诉,说不定就能改变您全家的命数。”

贞筠的哭声一窒,她惊诧地看着沈琼莲,眼睛闪过希望的光。沈琼莲看着她晶莹透亮的双眸,不由莞尔,继续道:“您是无木兰之骁,月英之智,可天生我材必有用。正如芦苇,不堪为良材,不堪为名花,若拿去造物或观赏,只是徒增笑料,可若取之药用,其却能解河豚剧毒,不知能活多少人的性命。您也是如此,您明明是芦苇,为何非要去不适合自己的地方,做自己根本做不了的事呢?为何不能找到自己的应在之地,发挥最大的效用呢?”

破帽遮颜过闹市

这大腿就折了。

贞筠最后还是回庆阳伯府去了。王婶、圆妞和轿夫章四都担忧地望着她。他们是家中雇来的帮佣, 一家子的生计都仰赖主家的兴亡。大福早就在伯府闹过了一阵了,它胆子很小,从来不咬人, 但这一次却是一面呜呜叫着, 一面要冲到街上去找她们。只可惜,一瘸一拐的狗子连二门都没跑出去, 就被栓了起来。它叫累了、挣累了,就趴在地上,不吃不喝也不睡觉,直到见到了贞筠,才恢复了活力。

贞筠忙把灰头土脸的大福抱起来, 一面摩挲它,一面对姨父和表兄致歉。

夏儒捋须道:“想明白了就好。依我看, 万岁未必就是恶了女婿,只是放他出去历练一番,才堪当大任……”

贞筠不断点头称是,夏夫人道:“行了,行了,贞筠都累了一天了,该说的娘娘和沈学士都说了, 还是让她早些去休息。我的儿,你就安心住在这儿, 等女婿回来了,再一起家去。”

贞筠一一都应了,她沉默地回到绣阁中, 慢慢拆开了月池留给她的信。暗黄色的笺纸上, 月池潇洒清秀的字映入她的眼中。她先飞快地扫过一遍, 又一字一句在心头咀嚼,直到将这些字的骨架都嚼碎了、嚼成了粉末咽下去,才将信折成一束。她移过灯台,掀开了罩子,将信纸放在了烛火上。橘色的火焰跳脱着爬上来,一点一点将小字吞噬,最后进了火盆里,化作了一堆黯淡的纸灰。

她怔怔盯着这一堆灰烬瞧了许久,直到眼睛发酸时,方回过神来。大福已经卧在了脚床上。折腾了这一天,它已经很困了,可它仍然硬撑着等她,圆溜溜的眼睛一直望着她。狗狗只是不会说话,可其实它心里什么都明白。

贞筠失笑,她唤人取帕子来,好好给大福擦了擦毛和爪子。然后,她们就一块上床睡觉了。大福很少有上床和主人一起睡觉的机会。它兴奋在床上跑了好几圈。贞筠挥退了欲言又止的侍女。她躺了下来,掀开被子,拍了拍松软的褥子:“来,到姐姐这儿来。”

大福冲了过来,它卧在贞筠身侧,蜷成了一个毛团子。贞筠拍着它暖烘烘的身体,很快就听到它的小呼噜声。贞筠有些想笑,又有点想哭,发酸的脸颊让她最后挤出得是一个奇怪的表情。她长长吐出一口气,重重拍了拍脸,终于阖上了眼睛。她以为她今晚一定会一宿难眠,没想到,她很快就睡着了。她梦见了李越,她对她说:“贞筠,‘以我为天’与‘以夫为天’并无太大的不同。你总该为自己而活。”

她回答说:“你是引我入道之人,你我不仅是夫妻,是姐妹,更是同道中人。你在你的路上践行大道,我想我也快找到我的路了……”

贞筠这一夜睡得还算安稳,可京中许多人都是一夜未眠。早在张永告黑状之时,朱厚照就着锦衣卫去顺着刘宇这条线查探了,这一挖下去,不仅看到了张永摆在明面上的栽赃嫁祸,更是挖出了一些真凭实据。毕竟纸是包不住火的,刘宇给刘瑾送了万两黄金,二人交往甚密,刘宇又多次在六科廊内蹦跶。这些事一五一十地传入到朱厚照耳朵里,他对自己这个大伴还是有几分了解,这事八成和他脱不了干系,即便不是他一手筹划,也有他在其中煽阴风,点鬼火。

若依他往日的脾性,现下就把刘瑾在东厂的一众同党全部下狱,严加拷问之下,别说是刘瑾,这群死太监连亲妈都能卖了。可如今碍于局势,他却不能立刻办了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反而还要表现出对他一如既往的恩宠!

这让朱厚照本就郁郁的心绪更是雪上加霜。他连日地不思饮食,一味地斗豹观虎,甚至都惊动了王太皇太后和张太后。两位老娘娘不仅将他说了一顿,连婉仪都吃了排揎。宫里正极度压抑时,忽得传来了消息,刘瑾失踪了!

乍听到消息,朱厚照的面色虽如往常,可谷大用却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只听朱厚照继续问道:“怎么回事,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怎么就没了。”

谷大用嗫嚅片刻道:“启禀万岁,听说是,刘太监晚间去见李御史,谁知去了就再没回来,李御史也不见了……魏彬正率众出城去找呢。”

“什么!”恰似雪沃心火,朱厚照一时掌不住差点就破功了,幸好周围没人敢看他的脸色,他忙清了清嗓子问道,“果真?”

谷大用道:“消息是东厂那边传来的,奴才不敢撒谎。”

朱厚照嗤笑一声:“对啊,李越被坑成这样,怎么甘心吃这个哑巴亏……”

谷大用听到笑声,暗暗抬头窥探朱厚照的神色,见他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有几分愉悦,这让他对接下来的话更有信心了。他咽了口唾沫道:“爷,魏彬带着东厂的番役尚未请旨,就在晚间出城,迟迟不归。这虽是一时情急,但是否有些不守法度啊。若任由他们闹到天明,只怕明儿个百官又要议论纷纷了。”

他壮着胆子说完后就低头不语,心里就像揣了十七八只兔子似得,半晌方听到朱厚照叹了口气道:“好吧,好吧,就叫他们回来吧。就说是朕自有主张。”

只这一句,就决定了刘公公的命运。且不论他未来有无咸鱼翻身的机会,至少现在他是被排挤出了京城权力中心。李越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虽不比汝王世子贵重,可难道还及不上一个老太监?

谷大用仿佛饱饮了醇香的美酒,连脸蛋儿都是红扑扑的,见到张永时,声调是压都压不下去,他一叠声道:“张哥,张哥,刘太监完了!爷亲口说……”

张永沉着脸,厉声喝道:“噤声!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同慌脚鸡似得。爷让你去作甚,你还不快去办,竟敢到我这儿来耽搁。”

这一句方把谷大用激醒,他煞白着脸,忙出宫去传旨。东厂的太监们忙了大半夜,没找到人不说,还接到了这么一道口谕。魏彬当即就变了颜色,他已是两眼发红,恨不得当场把谷大用吞下去:“刘哥都失踪了!爷怎么会这么说!是不是你这个王八羔子,在爷面前进谗言……”

谷大用哼了一声:“我说彬儿啊,你怎么跟了刘哥这么些年,还是没什么长进。爷都这么说了,说不定是有密旨安排刘哥去做大事呢?你这不管不顾地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万一坏了爷的要事,我看你怎么交代。”

魏彬真个被唬了一下,随即就回过神来:“放你娘的屁!即便有密旨,也不至把刘哥身边的人全部敲翻过去吧。分明就是有人暗中捣鬼!”

谷大用被他当面斥骂,也毫不生气,他只是吊儿郎当道:“既这么,你何不进宫去问爷呢。旨意我是传到了,你要是非带着大家伙抗旨找死,我也管不着不是。”

说完,他真个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只能灰溜溜地回宫来。

张永见到东厂众人如群鸟归巢的动静就知是怎么回事了,但他却仍不如谷大用那么欢喜,而是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以为如今就可高枕无忧了么?”

谷大用不敢置信道:“难不成都这样了,他还有回来的机会?”

张永道:“魏彬还在东厂,他还有一堆亲信谋士。更何况,李越也未必压得住他。只有人没了,这一切才算完。”

谷大用笑道:“这有何难,这一路颠簸,难保有些个头疼脑热。老刘的年纪也不小了不是。”

张永微微阖首:“谁说不是呢,也怪他的命不好啊。”

他们已然决定暗杀刘瑾,不论是否会牵连到李越。事实上,在李越被贬出京的那一刻,他在这些宦官心中的价值就下跌了不少。如今在重利面前,他们就更加不会再顾及和李越之间的合作关系。因为合作又如何,破裂又如何,李越早已不是以前那个皇上身边的红人了。

不止是他们,京中大多数官吏也深觉李越失势了。有的人惋惜不已,有的人幸灾乐祸,还有的人则是极度窘迫。前些日子投到月池门下的文官,如今的处境变得极为尴尬。他们以为自己费尽心思抱上的是金大腿,谁知这才过了多久,这大腿就折了。

这群人抱了个寂寞也就罢了,还受到了同僚的耻笑,其中以张彩被嘲笑得最多。他本是安定人,家中也是官宦人家。长在这样的环境下,张彩自然也是自幼苦读,想走科举晋升,光耀门楣的路子。他在弘治二年高中二甲之后,就在吏部中担任主事,这也算是高了。

他入了吏部之后,费尽心思地讨好上司前任吏部尚书马文升,不仅将差事办得漂漂亮亮,为人也是十分廉洁清正,明明身居肥差,却不收受贿赂。这当然合了马尚书的心意,多次举荐让他当上了文选司郎中。张彩眼瞅着就要在马尚书的保驾护航下步步高升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马尚书致仕了,换了梁储梁尚书来执掌吏部。

梁储为人比马文升更加板正,消息也要灵通得多。张彩喜好渔色的消息不知何时就传入了梁尚书的耳朵中,这使得梁储对这个脸蛋俊俏的下属一直不大满意。既然不满意,自然也不会提拔他。张彩的青云之路因而停滞。多年原地踏步对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来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张彩最后忍无可忍,终于决定铤而走险,要攀李越这根高枝,谁知,好不容易爬上去了,高枝却断了。这让张彩沦为了吏部中的笑话。一些嫉妒他的人开始在背后嚼舌根。

“瞧瞧咱们张郎中,还以为是要步步高升了,谁知却是一脚踏了个空。”

“我劝有些人,还是安分守己的好,不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张彩面上一如往常,可内里却是翻江倒海。他自入官场来稳扎稳打,还从没栽过这么大一个跟头。他始终不敢相信,李越会就这么倒了。旁人是觉万岁恶了李越,所以让他监斩后又将他贬斥出京。可他们却不想想,以万岁的脾气,若真厌恶一人,直接拖出去打板子就是了,怎会费这么大的神。万岁摆明是要保他,若依常理,李越监斩了俞氏一族后,他不就该从这案子里摘出来了吗,怎么会到后头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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