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而知, 月池在看到皇帝时的神色, 她当时连掐死朱厚照的心思都有了。她忙起身行礼。弘治帝微微侧头, 他身后的锦衣卫就会意,上前要把朱厚照抬走,可他们连月池适才的力道都不敢使,自然是更不行了。
弘治帝见状,摆摆手命他们退下。他坐到朱厚照身侧,接下披风盖在他身上,道:“看来,太子是真将你视为心腹,不要辜负他的期望。”
月池:“???”
弘治帝又问:“太子今晚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月池心思电转:“太子言说,要臣带他去城西寻一个叫杨阿保的妇人。可正当我们准备出门时,殿下听到了门外的兵马声,长叹一声道:‘相见不如不见。’我们便又回来,然后就开始饮酒。臣苦劝多次,但是殿下心中似有无尽的愁绪,以至于大醉至此。臣见殿下如此,恐出差错,故而让拙荆出门去寻诸位守卫,未想您竟然亲至了……”
弘治帝闻言也是幽幽一叹:“他可告诉你,这个杨阿保是何人?”
月池点点头:“是伺候殿下多年的老嬷嬷。”
弘治帝微微颌首:“没错,是他自襁褓时就照顾他的乳母啊。李越,朕心中同样是压抑已久,可有些话,皇后听不得、大臣们听不得、就连朕身边的近侍,朕也不放心让他们知晓。可既然太子都告诉你了,那你今日也听听朕的这满腹苦水吧。”
月池面上一脸荣幸地说臣乐意之至,心里却恨不得拿扫帚把他们都撵出去,紫禁城里今儿是刮哪阵妖风,怎么一个接一个地来,你们不休息,我明天还要上课好吗!
弘治帝只觉往事似一团乱麻,思来想去,终于找到了一个开口:“朕与皇后成婚四年,膝下都无所出。”
月池点点头,弘治帝见状苦笑道:“看来你到底年纪尚小,四年无所出,对一个妇人,特别是太子妃来讲,是致命的打击。你可知薄皇后的典故。”
汉景帝的妻子,是史上第一位被废的皇后,被废的理由是无子。在农耕文明中,没有儿子的妇女一生都抬不起头来,绝非是一种夸张之语。月池这才回过神来。
弘治帝举起酒杯来一饮而尽:“那时朕的很多幕僚都劝朕多纳嫔御,因为若有皇孙,朕那时的太子位会更加巩固。但是朕实不忍心,背弃皇后。她性格开朗,活泼明媚,本不耐烦宫中的规矩,可为了朕,她什么都学,什么都做。从最开始处处被万贵妃指责,到最后贵妃竟然无刺可挑。”
弘治帝又饮了一杯酒道:“可没想到,他们劝不动朕,就去向皇后施压。皇后性格刚毅,又深爱朕,哪里受得了这番指责。她开始求子,自此之后,她的宫室里永远都充斥着香烛火气与浓浓的药味。”
弘治帝碍于身份,一笔带过。可月池通过他的神色,亦能够想象出当时的情状。想必是夫妇二人一同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在成化帝在位时,丈夫在外应对奇葩的父亲与桩桩乱政,妻子在内伺候尖酸的庶母,还要顶着四面八方对她善妒不贤的指责。而在丈夫继位后,所有的压力都转嫁到了妻子身上。皇后无子,后宫还无嫔妃,这在儒学统治的时代简直是不可思议。
弘治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幸好,照儿出生了。他就像太阳一样,照亮了整个紫禁。”
月池在心中接口道,也照亮了你们的爱情。有了中宫嫡子,大臣们又不是嚼舌根的三姑六婆,自然会少对后宫注目。不过,既然朱厚照是这么千呼万唤始出来,可为何在张皇后心中,他比张家还要倒退一箭之地呢?
弘治帝给出了答案:“因着产前忧思过度,皇后身体虚弱,并不能贴身照顾太子。朕就挑了杨氏进宫。杨氏做事勤快,又重责任,照顾太子很是尽心。太子也很依赖她。”
月池隐隐有所觉,莫不是以致太子将她当做了亲生母亲?
弘治帝面露愁苦之色道:“说来都怪朕。有一日,朕与他们母子玩笑,那时照儿才两岁,朕让照儿拍一下皇后,他照做了。可朕让他拍杨氏时,他却不愿动手,摇着脑袋,一直说不。皇后因此将杨氏赶出宫去,可照儿离了杨氏,日夜啼哭不止。我们无奈,只得将杨氏再找回来,可是皇后那时心中就已生隙了……于是,到了照儿五岁时,她就再次让杨氏出宫。”
月池疑惑道:“难道此时殿下就不哭了吗?”
弘治帝苦笑道:“照儿天资聪颖,此时已然听得进劝诫。”
虽然月池很是厌恶这个骄傲自大的太子,但是这样的处理方法是否太过粗暴。幼儿的知觉最是敏锐真切,谁照顾他多,他就更爱谁。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月池问道:“那这时,皇后亲手照顾殿下,母子关系岂非好转?”
弘治帝摇摇头:“炜儿出生了。”
蔚悼王朱厚炜,明朝唯一一个封王的夭折皇子,可见父母对他的爱重。原来即便是古代帝王之家,亦有二胎的烦恼。
“再加上,照儿已被立为太子,依照大明祖制,储君不可长于妇人之手。于是,他就搬到了端本宫正式开蒙。自此,他就与皇后更加不亲近。皇后为此暗地伤心多次,毕竟照儿是她努力了四年、期盼了四年才得到的头生子,她对他的疼爱不逊于朕,只是因为种种原因,这才……而照儿也是一个极有主意的孩子,朕想他也因着杨氏的缘故,对皇后有些……所以即便,在炜儿与太康相继离开,皇后伤心欲绝时,照儿也并未特意陪伴他的母亲。而朕又忙于政务,思来想去,便让金夫人入宫。”
月池心道:“废话,不顾儿子的反抗,把他的乳母强行赶走。费尽心思夺回儿子,可因着生了二胎与祖制,又把儿子撂在一旁。需要时就召来,不需要时就不管,就这样,还想让他关怀备至,这不是痴人说梦是什么?”
弘治帝显然也意识到这点,他道:“朕深觉对不住他们母子,若非朕无能,无法改变祖制,他们也不至于母子分离多年。朕只能尽力弥补他们,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一听弥补二字,月池便已然按捺不住自己翻滚的心绪。在刘瑾的事上已经可看出来,即便是一国之君,亦不能多次不顾群臣反对妄为。他既然独宠皇后一人,就势必要在其他地方退步。独宠与亲自照顾儿子,二者只能择其一,只是这夫妻俩都不约而同选择了前者而已。
他们以为后者可以挽救回来,未曾想到,世事变幻远超人所预料。弘治帝的竭力弥补使得朱厚照娇纵跋扈,亦养肥了张家的滔天野心。朱厚照害惨了她,张家更害惨了无数的百姓。兴许是报应,这母子之间,也因为双方越来越大的脾气,益发无法调和,以至于不过是一次争端,两人就闹到不可开交。
弘治帝忽而道:“李越,你可知朕为何召你入宫?”
月池一愣,她答道:“想是因万岁对家师的惜才之心。”
弘治帝失笑:“这只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是,朕很欣赏你。朕与你的遭遇相似,我们的妻子都曾受千夫所指,可你却有抛弃一切的勇气,与舌战群儒的捷才,能够在她第一次受伤时,就好好地护住她。试问世上有几个男子能做到?”
月池心道,事实上,没有一个男人能做到,在这种世道,只有女人才能救女人。
弘治帝叹道:“朕也是那些庸俗男子中的一个,朕让皇后一人面临风刀霜剑不知多少年。即便到了今日,大权在握,朕也只能在一些细枝末节上补偿她,可照样抹不去她内心的伤痕。”
细枝末节?你确定吗?
月池想了想道:“陛下的深情,世上已是罕见。世上只怕只有一人能够媲美。那是臣偶然遇见的一个男子。此人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他为了能让心爱的女子过上好日子,离乡背井去学手艺赚钱。可他不曾想到,在他走后,心上人的母亲却得了重病,女儿为救母亲,无奈之下卖身为奴,却在主家一命呜呼。他返家之后听到了女子的死讯,伤心欲绝之余,与女子的灵牌成婚,并尽心竭力地侍奉岳母。”
弘治帝听了感慨不已:“真是痴心人呐。他的心上人是如何去的,是病逝,还是其他缘由?依照大明律,即便是主家,亦不可擅杀奴仆。”
月池双眼似清凌凌的湖水,她道:“此事陛下当了然于心才是。此女正是入宫做了宫女,因被寿宁侯、建昌伯醉后在禁宫内当众轮暴,羞愤之下,自尽身亡。”
虽然为了保命,她再怎么愤怒亦不能当众大骂,但这并不妨碍,她发自骨子里的深深厌恶。这就是这些王公贵族所谓的细枝末节。这种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爱情,非但没让她觉得有半分感动,反而让她觉得无比恶心。
朱厚照可怜、张皇后可怜,那她和那个无辜死去的女子,又何尝不可怜?
幽人枕上朦胧睡
以皇太子的一声哀嚎作为开端。
弘治帝因醇酒而熏染的红晕一时褪得干干净净, 他双眼中的愁意被空白所取代。他的动作顿住,怔怔地看向月池,他好似一个出生的婴儿, 只能以茫然无措来应对人生第一次振聋发聩。
月池心知肚明, 这般尖刻的话语,在明代数十位君主中, 她也只能在明仁宗与弘治帝面前说一说。这二位仁善之君,绝不至于因一言不合而杀人。而且,事实上弘治帝的所作所为,并未违背儒家道德。《孟子尽心上》有这样一个故事,舜的父亲瞽瞍杀人, 当时的执法官皋陶闻言要严办瞽瞍,舜为亲子, 焉能见亲父被杀,于是弃天下如弃敝蹝,偷带父亲逃到了滨海。
这就是儒家所言亲亲相隐。弘治帝堵大臣的嘴时,也是说:“朕只有这一门亲戚,还请诸位宽宥。”更何况,张氏兄弟是皇亲国戚,而那个女子只是奴婢, 即便除去尊卑有别不论,淫辱妇女也只是流放充军罢了。可只要张皇后在一天, 她又怎会看着自己的两个心肝宝贝去那边塞苦寒之地呢?
不过,张皇后这次作得过了头了,已然惹得弘治帝极度不满。这倒是个好机会, 只是得辛苦太子殿下又被当枪使了。
月池灵机一动, 跪地请罪道:“陛下恕罪, 臣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想到了殿下。殿下对臣信任备至,恩重如山,臣对殿下亦抱士为知己者死之心。为公,目睹张氏一族横行,岂能视而不见。为私,眼见皇后因包庇母家,而不念母子之情。臣、实在不能不为殿下寒心。而陛下的深情厚谊,亦不能作为张家行凶的筹码。臣自知出言无状,何当死罪。但是殿下,委实无辜可怜,还请陛下为殿下、为天下主持公道。”
弘治帝亲自将月池扶起来:“朕又何尝不明白你的一片忠心呢?是朕的错,朕做得太过了。本以为她有母家的人陪着,会过得心情舒畅些。可未曾想到,她竟为外戚而以冷落殴打来辖制自己的亲生骨肉。”
弘治帝连连咳嗽:“朕的身子朕自己知道。自身有病自心知,身病还将心自医。心若病时身亦病,心生元是病生时。【1】若朕一旦去了,照儿年纪尚幼,哪里制得住他母亲。那时张氏一族,还会造更大的罪孽。”
还有那一众精明透顶的文臣。如他安安分分当一个普通皇帝也就罢了,可他偏偏心里是雄心壮志,骨里是桀骜不驯,双目却是眼高于顶。他这般登上帝位,必定会撞得头破血流,伤得千疮百孔。他必须、必须尽快让他成长起来。
这次就是一个好机会。他让照儿的计谋构想全部成真,不是真以为事实真能如照儿设想那般事事顺利,他要让他的儿子看清楚,看清楚自己,也看清楚朝堂。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月池暗自偷看弘治帝神色,看起来他是真的下定决心了,可碰上张皇后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未必能够奏效。她想了想道:“万岁,臣倒有一策,或可解陛下之忧。”
弘治帝道:“哦?你说来听听。”
月池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张氏现如今的成年男子如今只能严加管束,可如张奕兄同一辈分的年轻一代,尚有重塑之机。陛下何不将这些年轻子弟全部送往外地的府学中,命当地大儒悉心教导。”
这是打蛇打七寸。哪家的孩子不是父母的心头肉,因为父辈所犯的过错,他们的儿子被迫离乡背井,到外地中接受严厉的教导,这样一来,张氏族人心生畏惧愧疚,自会安分守己;二来这些弟子离开了他们好逸恶劳的父亲,或许还真能拯救一二。三来,这些孩子都是被送去上进,又非责罚,即便是皇后,亦无话可说。
弘治帝听罢,眼前一亮:“果然好计。李越,朕和太子果真没有看错你。神童试就在两月之后,这个千载良机,你须得好生把握。”
月池拱手道:“臣明白,臣谢陛下与殿下的栽培之恩。”
话说到这个时候,已然是深夜了。弘治帝缓缓起身,月池一惊,忙道:“万岁,您看殿下这,要不臣把殿下唤醒吧……”说着,她就要暗下狠手,马上把朱厚照掐醒。
“别。”弘治帝看着儿子眼底的一片青黑,“太子已然许久没睡过好觉了。就让他在你这儿歇一晚吧,明日一早,你就带他去见杨氏。杨氏就住在城西的砖塔胡同。”
什么!这老子比儿子还要不客气,但是,月池却不敢像对付朱厚照一样对弘治帝,弘治帝可不是年轻气盛的太子,他虽然生性温和,心地善良,可却是御极多年的君主,若真得罪紧了他,他可不会像朱厚照一般,梗着脖子与她一决雌雄。
月池委婉道:“可是,陛下恕罪,这是否于礼不合,万一再惹得娘娘与旁人不满,恐对殿下不利……”
弘治帝明白她的担忧:“你放心,朕调动的是锦衣卫,并未惊动五军都督府。至于皇后那边,朕已让她闭宫静养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推辞就违背她忠心为主的人设了。月池只得低头应了。贞筠又一次被堵在门外,看着一众人撤退后,方急急冲进来,就看到躺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的太子,和坐在他身旁一脸阴沉的月池。
贞筠脱口而出:“他!”
她紧张地看看外面,小步上前道:“他怎么还在这儿!”
月池扶额:“皇上让我们明天带他去见杨氏。”
贞筠张大了嘴巴,半晌方回过神:“他是太子,这万一出了什么三长两短……”
月池低声道:“这四周的番子锦衣卫八成同蟑螂一样多了。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像马蜂一样冲上来。说话小心些。熬过了今天就好了。”
贞筠点点头,月池又道:“今儿本是难得消遣的日子,谁知碰上这么一桩事,真是对不住你。”
贞筠笑着摇摇头:“等我们回了苏州,消遣的日子多了去了,还差这一天两天吗?”
月池点点头,她心道,本来没打算与他交易,这下倒可顺势而为。希望这个傻子遵守承诺才好。她已经快十四岁了,万一哪日初潮突如其来,月事带却顶不住,那后果真是想都不敢想。
贞筠忽而回过神:“那你们今晚,这、这要怎么办?”
月池深吸一口气,她把朱厚照往里推了推,对贞筠道:“你帮我抱一床被子来吧。只能这么坐着睡了。”
贞筠面上红了又青,青了又白:“可是,你、他,这……好吧。”
对于睡了十年稻草的月池,坐着入眠并非那么困难。这一晚上斗智斗勇,颇耗神思,她很快也睡熟了。
朱厚照实在天光乍亮时醒来的,他缓缓睁开眼,打了个哈切,想伸个懒腰时,却发现自己的右手像拎了一夜重物似得,无比酸麻。而自己所躺的这床,怎么小了这么多?
他猛地转身,就看到了身旁的月池。一片晦暗中,独她一身白衣,居然有那么几分浊世翩翩佳公子的意思。朱厚照敲了敲脑袋,清醒时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入脑海,长得再风度翩翩有什么用,内里还不是一颗黑心!李越这个混账,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谁知却在暗地做手脚,昨晚定是故意哄他喝后劲这么大的酒。
他满心忿忿不平,正打算慢慢爬过去打她时,月池已然惊醒了。她下意识就是狠狠一下。于是,这个鸡飞狗跳的早上,以皇太子的一声哀嚎作为美妙的开端。
月池无语地看着他:“能不能,安静一刻钟?”
人非事往眉空敛
我就是、就是想嬷……
直到吃早饭时, 朱厚照依然愤愤不平地望着她:“似你这等狂徒,要不是孤宽宏大量,你早就被拖出斩首不知多少回了。”
月池头也不抬地将一个糯米糍塞进他嘴里, 在他瞪大眼睛, 即将发作时,小声道:“若不是我说动陛下, 您早就被带回宫去了,哪里还有再见杨嬷嬷的机会。但是陛下也只能为您争取到进学前的一段时间,您若再耽搁下去,出现什么变故,到时候可别怨我。”
一听杨嬷嬷三字, 朱厚照就被拿住了七寸,他闷闷地一面喝茶一面将糯米糍咽下去, 同时还不住地催月池和贞筠。月池强压着火气,穿她的衣服、吃她的饭,还唠唠叨叨个不停,如果不是顾及外面的探子,当场就把这个混账再打一顿。
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更何况这整个大明都是人家的屋檐。她与贞筠只得急急带着他,雇了辆马车前往。砖塔胡同地如其名, 因其中的一座万松老人塔得名。万松老人本为元时得道高僧,可在他去世之后,便被世人遗忘。这块佛门净土也渐渐充斥着市井小民所开的酒肆食店, 因着人来人往, 垃圾秽物更是处处都是。连贞筠都忍不住拎起衣摆, 更何况长在纤尘不染之地的皇太子。他的眉头皱起,面露嫌弃之色。来来往往的布衣见着他,也觉十分诧异,这一看就是贵人家的孩子,怎得会到此处来。
月池问道:“少爷,要不先给您找间茶馆坐着,我和拙荆进去打听到了,再把她带过来。”
朱厚照因她这难得的好态度都惊了一瞬,随即回过神来,八成是顾及他混在人群中的随从。他翻了个白眼道:“罢了,一起去吧。这种地方怎么能坐人。”
他说着抬脚就走。他充大爷样从来不开口,贞筠又实在羞怯,到头来只有月池一人四处询问。在她问得口干舌燥之际,终于找到了杨阿保的住所。巧合的是,他们刚刚走到拐角口,朱厚照就僵立在当场。
月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个着深青布棉袍的中年妇人往这边走来。她的容貌委实说不上出众,国字形的脸蛋,圆圆的鼻头,两颊上暗褐的蝴蝶斑与圆髻中银丝,更显得她形容苍老。可只要她笑起来,那种化不开的怜爱和煦,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也让她怀中的婴孩咯咯笑了出来。
是了,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杨嬷嬷又怎会没有自己的孩子呢?在杨氏转过头的一刹那,朱厚照几乎是马上拖着月池与贞筠落荒而逃。
他立在陋巷中喘着粗气,平素的傲气此刻是一丝不剩,痛苦、纠结、彷徨在他脸上交替出现。连贞筠都对他生了几分怜悯之意。她鼓起勇气道:“您为何不见她呢,她是有了自己的骨肉,可并不代表,她会忘了您啊。”
朱厚照喝道:“闭嘴!孤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民妇插嘴,你也配。”
贞筠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紧紧拉住了月池的胳膊。月池拍拍她的手,道:“是您主动上门希望我们插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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