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七点,黎锦秀坐在餐厅吃今天的第一顿饭。他昏天黑地地睡了一觉,醒来后精神奕奕、容光焕发,连脸蛋都是红扑扑的,看着就像健康有光泽的红苹果。黎锦秀不得不承认,高质量的性爱是很好的睡前活动,昨晚那两个小时下来连该有的宿醉都给他做没了。虽然他的身体稍微还是有点不舒服,毕竟伊青他真不是人。季云驰坐在黎锦秀的身旁,带着疑惑问他:“你到底是病了还是没病?”黎锦秀用餐结束,放下汤碗和勺子,用纸巾擦干净了嘴角,回答道:“略病。”和健康的气色不同,他的声音相当地沙哑,听起来的确不太正常,季云驰接受了这个解释。“你没去医院?”黎锦秀问。跟伊青胡搞了那么久,又睡了一个白天,黎锦秀刚看到季云驰出现在面前的时候还有点懵,就像季云驰家的事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似的。季云驰道:“原叔叔不让我过去,说那里有他们照顾就够了。”阿姨们过来收拾了饭桌,给两人上了餐后的水果,一碗五颜六色、饱满新鲜的浆果——桑葚、红莓、蓝莓、车厘子——以及一盘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鲜切芒果块,旁边配好了浮雕花草纯银小甜品叉。“吃吧。”黎锦秀让季云驰吃水果,又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你妈妈那去?”看好文请到:2w 8 9 季云驰刚把一块芒果塞嘴里,听这话有些不高兴,匆匆咽下去后说道:“……我还不想见她。”黎锦秀道:“可你不能一直呆在我这里。”“为什么?你不是还给我请了老师么?”季云驰是真的不想走。黎锦秀耐心地解释:“我跟你非亲非故,你留在我这里本来是暂时凑合一下。之前我给你请老师,是担心你闲着没事做,又去惹是生非,现在你爸爸出了事,于情于理,你都不太可能再静下心学习,不如回到你妈妈或者爷爷那里去,他们也更放心。”“别说了,我走。”季云驰带着火气站起来,神情阴沉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他知道,黎锦秀就是不喜欢他,所以不愿意他留在他家。黎锦秀看着他,平心静气地说:“别生气。你看我每天上班下班也不常在家,你呆在这里也无聊。”他怎么都觉得季云驰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回到学校去和自己同龄人社交,但碍于最近的特殊情况,以及他也不是季云驰的监护人或者亲人,黎锦秀没将这话说出口。季云驰还是忍不住生闷气。如果他从小就认识黎锦秀了,黎锦秀今天还会赶他走吗?这么想着,季云驰又抿着嘴唇撇开了头,带着几分狼狈。他不可能把这话说出口,那样也显得他太可怜了。黎锦秀慢条斯理地说道:“如果你害怕昨天那个东西,我这里有个护身符,你收下。”他取出一个叁角的符箓放在桌上,轻按着推到了季云驰面前,又说:“如果他再出现,可以给原科长或者我打电话,昨晚上你见到的那一男一女应该很厉害。”“……好。”季云驰冷着脸收下了符箓。黎锦秀担心走夜路不安全,便联络了赵宁宁,明早让人将季云驰送过去。“好了,今晚好好休息。”黎锦秀挂了电话说道。季云驰在他打电话的时候稍微调整好自己的心情,但对于要回去面对他妈这件事仍然心怀着郁气。“你也知道我回去了就休息不好了。”季云驰抱着手臂,冷嘲热讽。黎锦秀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你要继续逃避吗?”季云驰瞬间就想起了那天他想要逃逸却被黎锦秀拉住的时候,黎锦秀一言不发,看向他的眼神除了有点冷,还有掩饰不了的着急和自责,就像季云驰之所以犯错是他的错一样。季云驰很少体会那样关切的目光,父母和家人看向他的眼神永远是责备和督促,甚至于吝啬于给出关注,就像是那天晚上从未出现的季听潮和赵宁宁。所以他难以控制地想要呆在黎锦秀身边,不是因为厌恶,或者也不是因为无法言明的喜欢,而是因为他希望对方能够继续关注他,像哥哥、像家人……或者,像朋友也行。哪怕黎锦秀说出那些被曾经的季云驰视为道貌昂然或者无聊的话语,季云驰都认真地思考他说得是否正确,而不是像从前,在第一时间像只炸毛的小兽一样拼尽全力地反驳。因为这些从季听潮他们口中说出来是伪善、装模作样和照本宣科,从黎锦秀口中说出来却是言行一致。“季听潮,你远比你的同龄人成熟,我并不想要将你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糊弄你。”黎锦秀以为他又钻死胡同了,试图开解他,“从接触你妈妈以来到这段时间这么事情发现,我知道,你的妈妈一直都担心你,你的成绩、你的学习、你的状态、你的未来……或许是过去的事太复杂,导致你们没能有更多的相处,但你妈妈对你的爱的确存在。”“你可以这么想,你妈妈只有你一个孩子。当你成为她的孩子的那天,她也才刚刚成妈妈,也就是说,实际上,她作为妈妈的年纪和你一样大,她和你都是新手,也一样会犯错误,你作为孩子,长大了,有了分辨是非和表达喜恶的能力,就应该告诉她,如何改善你们之间的问题。”“如果她不会改呢……”季云驰握着拳,“她骗过我很多次……不止是离婚的事,小时候她经常将我送到我爸这边,然后偷偷地走了,说好了周末来接我,也会因为她有其他的事情而忘掉。”“小时候,我常常不明白为什么我妈不来把我接走。”“我爸在家只想和原微在一起,原微虽然会照顾我,但我爸不喜欢他过分关注我,所以我爸用很多我根本不喜欢的课塞满我的时间,可是我又不是每天喂喂饭就好了的宠物或者占个地方就够了的机器人,我不喜欢天天跟保姆或者家庭老师一起被关在房间里。”“如果我在我妈那儿,她要么都在家里陪我玩游戏、读书认字,要么会带我去游乐场、商场、去爬山,我喜欢……”季云驰回忆过去,才发现他其实很喜欢和他妈妈呆在一起,他停顿了一下,“可是我没想到,她一直在骗我,就连离婚都在骗我。”“这些话你有跟你妈妈说过吗?”黎锦秀问。季云驰摇了摇头,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尽量平静地说道:“我妈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就像原叔叔和我爸的事一样。”“我第一次意识到我爸和原微是那种关系的时候才小学六年级,我跟我妈说,爸爸和原叔叔躲在阳台身体贴着身体,原叔叔还在叫,我妈生气了,说我看错了,叫我不提再提这件事。”“后来我上了高中,明白了他们是情人的关系。”“那时候,我们年级上有个女生自杀了,因为她爸的情人将挑衅的床照发到了她妈的手机上。她看到了那张照片,受不了割了腕,再后来她被救了下来,但是伤到了手部神经,有两根手指可能永远都无法恢复如常。”“我主动去看了她,因为我觉得她真傻。”季云驰语气冰冷,“如果是我的话,我就算报复他们所有人也不会伤害自己。”
黎锦秀垂下眼眸,将自己放在桌上的左手收起。“前段时间,我还去问过那个女生的爸爸是什么反应,我朋友告诉我,她爸爸直接从家里搬了出去,现在都还在和那个情人同居。”“他们根本就不会反思自己。”季云驰情绪变得有些激动,“我爸也好,我妈也好,在他们看来,我们这种小孩都必须仰视他们,必须孝顺、必须听话,我们说什么、做什么,就算自杀跳楼,他们都不会改变,就像那个人一样。”黎锦秀沉默了良久,道:“人和人不同,你可以试着给他们一个机会,如果他们真的没有改变,你也有时间做其他的选择。”“季云驰,你才十六,你的路还很长。”黎锦秀注视着他,“我们无亲无故,说这句话可能有点过线。季云驰,你的确不用做一个很乖很好的小孩,但是我是真的希望你可以拥有创造人生价值的能力,我也希望你能过上让你觉得有意义的生活,而不是一直陷在阴影里,浪费了时间、犯了错误、搞砸了一切,最后自暴自弃地说‘反正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你很聪明,也很敏锐,你不必变成那样的人,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季云驰紧握住拳头:“……我……”他真的可以吗?季云驰不知道。他对季听潮和赵宁宁痛恨又渴求,他们总是一面说着爱他,一面在他心里投下更为沉重的阴影,他常常分不清他们到底爱不爱自己,甚至,在知道自己可能也是代孕而来的孩子的时候,除了彷徨和恐慌,季云驰的心中还产生了一种了然。如果他是代孕而来,那么一切就解释得通了。他们根本就不爱季云驰这个人,只是爱他作为他们的孩子的身份,尤其他还是个男孩,这一点对季家来说意义重大。在这个现实主义的过家家游戏里,赵宁宁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对他忽近忽远,季听潮扮演着严父,是说一不二的控制者,季听潮真正的伴侣原微扮演着慈母,在季听潮的任命下履行自己的职责。而他季云驰,就像是楚门世界里被耍得团团转的楚门。当发现这一切,他暴躁狂怒、痛苦不堪,恨不得让笼罩在他头顶上的那些人消失,所以他想要呆在黎锦秀身边,黎锦秀很好,这样他也不会见到他们,可是黎锦秀却告诉他,其实他还可以戳破那些摄像头的存在、找到大海尽头的那扇门——推开门、走出去,去过属于他的人生。季云驰主动回房,黎锦秀担心他还想不通做傻事,还让樊赤云去看过去,樊赤云却说他在认真学习。化悲愤为学习动力,也不错。“老板,我发现你很适合当父母。”樊赤云道。黎锦秀轻笑着摇了摇头:“我并没有将季云驰当孩子。”他说的那些话只是一些陈词滥调而已,或许季云驰只会觉得烦。他拿起手机,给司徒建兰拨去了电话。很快,司徒建兰接起:“锦秀,你好啊。”“兰哥,你好,最近你和阿完都还好吗?”“好滴很勒~我的修为小小地涨了,阿完也出关了,怎么了?你遇上什么麻烦了吗?”听到他们的好消息,黎锦秀露出笑容,道:“没有,只是有个朋友的小孩,他和他爸爸可能遇上了一点事。”他隐去了姓名,将季听潮和季云驰的事告诉了司徒建兰,还提了提张无有和苏棠春去了的事情。“听你这么说,这只鬼应该还只能吓吓人,张师兄和苏师兄在,没什么问题。”黎锦秀不动声色地问:“你知道张道长成为了道盟理事了么?”“听说了,这事还跟我之前的事有关。”司徒建兰声音压低了一些,“马无名转了性一样,不仅自行请辞道盟理事的位置,还来九龙山找我师父和我当面道歉,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再说这事本来就是小事,我们也就让它过去了,但是道盟里马无名空下来的位置就这么换成了张师兄。”“哎哟不得了噢,张师兄怕是现在道盟里最年轻的理事了。”黎锦秀又问:“我之前听说,张道长是道学家传?”“对,他们张家嘛,正统正源,不过他家这几代就他最厉害,其他人天赋修为都不太行,他爷爷和爸爸好像都只是在后勤工作,就跟分管食堂的大师傅差不多。”“他爷爷……张文言道长?”“对,你也认识他爷爷?”“偶然听人提起过,你认识他吗?”“不认识,张家人太多了,分支大家都有十几个,哪里认得过来,再说我们九龙山地偏人少,在玄灵圈子里不算出名,人家没事也不会主动来结识我们。”“那……你觉得,张道长信得过吗?”黎锦秀问。司徒建兰只当他是为朋友问的,说道:“我不敢说我看人很准,但他应该是一个人品很好的师兄,泓均道长的徒弟嘛,应该再坏也坏不到哪去。”马无名犯不也知错能改地来道歉了。黎锦秀听他语气有点逗,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可别觉得我在说大话,对我们来说啊,天大地大祖师爷大,然后就是师父和情比兄弟姐妹的同门师兄,他们说的话有时候比亲生父母还管用呢。”“好,我了解了,谢谢你。”黎锦秀挂了电话,思索着张文言和张无有的事情。虽然刘广长招了张文言的名字,但一来这是他的一面之词,亟待验证,二来,即便张文言真的参与了养猪,也不代表张无有也参与了,他很有可能不知情。这样起码不用担心张无有会参与养猪……等等。黎锦秀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他只顾着担心活人的安危,忘了那只鬼——即便张无有不知道养猪,也不代表季云驰遇到的那只鬼不是被养的猪。如果那只鬼是猪,张无有和苏棠春这时候出现,是不是像会上一次杀王福贵一样直接成为这个环节最后的收网者。更要紧的是,还可能有像刘厂长那样的养殖户潜藏在其中,给未成形的厉鬼制造杀生的机会。“我现在要去医院。”黎锦秀带着略微急躁的神情起身,小腹传来轻微的坠胀感,但他已经顾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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