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安以极快的速度刷完了牙,洗完了脸。
她承认她有点坏心眼,满心期待着有个不输简妈气势的邻居能站出来,痛斥简妈这种一大早就在门口大声叫人的扰民行径。老太太在门口中气十足,怎么就没人站出来压一压她的气焰呢?要真有人能站出来,简安这个不孝女绝对是站在门后面幸灾乐祸,说不定还会呐喊助威(指精神上)支持那个人呢。
然而没有人,没有出现那位简安想象中那位救世主。她也就只好无奈结束了自己的想象,推开门,往外面走。
一看到卫生间外面,她急急跑过去,受不了地大喊:“姆妈——!!”
简妈今天精心打扮,但现在卷起了一小截袖子,跃跃欲试,一看就是准备帮简安打扫室内。
简安出去时,她已经弯下腰,抓起了薄毯的一边,就快要掀起来。被女儿一喊,她才疑惑地停下了动作。
这像是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只要看到女儿住的地方,是女儿家里的卧室也好,还是女儿在外面的租房,在简妈面前没有区别,她只要一看到女儿扔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会像是本能反应一般,准备开始帮她收拾。
简妈今天来带的那堆东西已经放在了一只柜子上面。简安看到了,皱起了眉,不过现在她顾不上它。
她张开双臂,拦在简妈面前,大声喊道:“姆妈!”
简妈没有把简安的抗议当回事,示意她看一看周围,抱怨道:“你这孩子,看看你这,怎么那么乱!”
“混乱也是一种秩序!”简安强烈地抗议,也是一种声明。
混乱!也是一种秩序!她就算到了死了埋土里都要发出这样的咆哮。
简安没有整理的好习惯,大部分东西都是用了后随手一丢。但这些看起来杂乱无章,没有规律的摆放也是一种规律。随手丢弃的东西意味着也可以随手拿起,而不必去费心记得什么东西按照什么规律摆放在哪里。当然,有的时候,也会出现某样东西被随手一丢,什么时候再需要又找不到的情况,不过这种情况出现的概率并不足以能使简安改变生活习惯。
反倒是简妈的整理像是一阵飓风,会彻底改变简安自己的布局,带来不小的麻烦。
在简家就是如此。
在简家,简妈的打扫没有固定的时间,倘若简安在家,简妈敲敲门,就算是通知。简妈每一次的打扫,就像是建立了一种新的环境,简安抗议无效,只能适应。
在家中,在过去的岁月里,为了躲过父母的监察,简安学会了不在自己的房间里留下任何可能被父母察觉的痕迹。可租房和她在简家的房间不同。简安很早就明白,简家的房子是属于父母的,哪怕曾经,名义上她住在那里,可那始终是父母的“领地”。父母会在任何时候,随时会向简安宣示他们的权力——房子是他们的,他们拥有处置每个地方的权力,哪怕简安住在她的房间里,可那始终是父母的,他们高兴时可以敲敲门,以显示他们对孩子的尊重;可要是他们愿意,他们完全可以将这种理解践踏在脚下,肆意进出。
在这样的环境里,简安很难拥有安全感。她曾经有过,长大后才明白,曾经她以为是天生、无处不在的安全感,原来是会随着成长而崩塌的,是一种脆弱的东西。
工作以后,她搬了出去,找了一处老城区的单人间。这处地方很简陋,还和孙金仙交往的时候,他看不惯,觉得他的女朋友在这里住着丢人,就叫简安搬去和他同住,或者他出钱,送简安一处更好的房子。宋远洋也提过,觉得这地方看上去不像是“女孩子能够安全的地方”,委婉建议简安可以搬到更好的地方。然而简安全都拒绝了,选择一直住在这里。
这里的房子租金便宜。姚宁是经济发达的城市,房价疯了一样的往上涨,出租给年轻人的租房租金一涨再涨,是打工人沉重的负担。简安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寻着一处租金便宜的地方。小区是老小区,却住着许多人。有的是本地的居民,拆迁户,有的是外乡来的打工人。也住着许多女人,高矮胖瘦,长着不同的模样。她们有的单身,有的身边有伴侣,不少人行色匆匆,神色疲倦,但都希望能凭自己的双手在这座经济发达的城市里站稳脚跟。这里的楼房简陋,外墙破旧,没有豪华气派的装修,但这里治安一向还是不错的。对简安而言,如今她的堡垒,正是这一处狭小的,看上去混乱没有秩序的小房间里。
这一处是简安的堡垒,是她花费心思经营了七年的地方。简安希望简妈能意识到,她于这里是不速之客,是外来者,要是她还想以她的心思改变这个地方,那么……她更是个入侵者。
简安不许简妈再动,简妈不高兴,轻轻推她的手臂,抱怨道:“你以为我爱动你东西?还不是帮你?”
简安翻了个白眼,想到那些她采购的,会让简妈看到并尖叫的“小玩具”正安静地待在柜子里,在简妈放弃以后,她悄悄地抚摸着胸口,松了口气。
简妈正要转身,但是眼尖地瞥到床单上有猩红的血迹,遂皱起眉,挑剔道:“你看看你。”
简安心知不好,一转头,发现薄毯因为简妈方才的动作偏离了原来的位置,果然,床单上露出了经血的血迹。既然被简妈发现,她也不再遮掩。
简妈刚一开口:“你怎么这么……”
邋遢两个字还没出口,简安就想堵住她妈的话:“好啦好啦。”
她说着,利索地收拾起了凌乱的床铺。她飞快掀起被子,卷起了被经血玷污的床单,从衣柜里拿出了整理好放在里面的干净床单,然后很快在床上铺开。这中间简妈想要帮忙,却发现简安动作利索有余,没有她可以插进去的地方。
简安理了床,抱起弄脏的床单,一口气塞进洗衣机里,熟练地按下了洗衣机的按钮。
简妈站在屋子里,看着简安站在小阳台,和她之间的距离不算近,也不算远。她忽然生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那念头就那么钻出来,她吓了一跳,觉得自己太荒唐。可她忽然也有些无助。她是有目的而来,却一下子忘了来这里的目的。平常的她将帮女儿打扫房间视作自己的责任,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可现在女儿根本不需要她,她自己就能做好一切。她目瞪口呆在一边看着女儿一个人做完了一切,竟觉得手脚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住,她似乎成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她看着简安站在洗衣机前,拇指飞快按下,竟觉得女儿很陌生。
那……那好像不是她的女儿。
那样幽然而生的念头,叫简妈更是心生惶惶。她没有去细想原因,只是心下害怕,出于本能,走了几步,来到女儿身边,以为这样能驱逐那股莫名的不安。
简安没想到简妈会靠近,吓得说起方言,“侬做撒啦?!”
简妈没有说出感受,很好地掩饰着自己,嘟哝道:“都没在家见你做过什么事。”
简安觉得她妈不讲道理,“我每次要帮,你都把我赶出来了呀!”她要进厨房,赶她出去的是谁呀?
简妈争辩道:“那你也可以勤快点,收拾好自己的房间,就像是……”
话音戛然而止,简妈生生止住话头,不想再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简安不知道简妈在想什么,说道:“姆妈,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简妈狠狠白了简安一眼,这孩子,她都是为了谁呀?
“好了好了,”她催促简安,“赶紧穿衣服。”
简安不耐烦地说:“我自己会穿!”
可简妈没留给她喘气的机会。
衣柜的门因为简安拿床单,没有关上。简妈很自然地来到衣柜前,替简安挑选起今天要穿的衣服。简安还想抗争:“我自己会穿啦!!再说今天的饭局也没什么吧?”同时她庆幸没有在衣柜里放什么不该放的。
“哼!”简妈不客气地哼了一声,在衣柜里挑挑拣拣,嫌弃地皱眉,“你的审美怎么那么差?”
简安气结。今天周六,还要出门吃饭已经够麻烦了,她妈居然还一早就跑来扰人清梦——她甚至没有打扰到别人的自觉,居然还敢在那边对着她花钱买的衣服乱加批评。她站在衣柜的旁边,双手抱起胸,两条粗眉紧紧捆着,希望能以此表达她对简妈的唾弃、谴责。
可简妈完全不将简安的怒意当回事。她踮起脚,拨过一件一件简安的衣服,嘴上是不断地嫌弃,不是那一件裙子不衬简安,就是那件衬衫太老。简安听着,怒气值不断飙升。
“今天有那么重要嘛?!”
当然重要!简妈重重哼一声,手还在衣架中间拨弄着,“你爸高兴死了。前几天还拉着我去商场,想买西装。搞得好像家里没有似的!”
“噗……”简安完全能想象出简爸高兴的模样,“顾遇在我们家住了那么多年,你们和他有感情也很正常的啦。”
“那是你爸。”简妈停下动作,重音强调简爸,像是要把简爸和她分开。她撇过头,从衣柜门后面探出去,死死盯着简安,像是要找出什么她想看到的证据。
可简安懒洋洋地靠在墙上,一只脚后跟也靠着,她打了个哈欠。
简妈注意到她的眼圈有点红,问道:“哭过了?”
简安头疼起来,知道简妈会想到别的,她懒懒地说:“没有啊,不是和你说过了嘛,没睡好。”
简妈气势有些逼人,“为什么没睡好?昨晚发生什么事了?”
无论简妈怎么看,都觉得简安这个“没睡好”有些蹊跷。
简安含糊答道:“就……做了个噩梦嘛。”
简安以为这样简妈就能放过她,可简妈像是一心要问到底,一脸将信将疑,“做什么噩梦了?”
简妈那表情,就差直接问出“是不是和顾遇有关”。简安砸吧两下嘴,微微笑起来:“梦见你们打我了。”
“你这孩子——!”简妈没有那么简单被简安糊弄过去,但还是嗔道,“你怎么就不记得我们点好呢?!”
“哎呀,”简安嬉皮笑脸地,“谁叫您把我生的那么记仇呢?”
简妈的目光回到衣柜里,“你怪我啊?我可不记得我们是这么教你的。”
“我们是不是一直教你,做人要大气,要心胸宽广,不能一直记着别人的坏,人得学会感恩啊!我们是不是这么教你的?”
简安懒懒应道:“嗯。”
“所以咯,”简妈翻找着衣服,“再说我们打你骂你,不还是为了你好吗?要是你小时候听话些,懂事些,我们哪里会打你骂你?”
“嗯。”
“你啊,别老是记着不好的,那对你自己也不好,女孩子哪有你心胸这么狭窄的。”
简妈絮絮叨叨地说,简安安安静静地听,听到最后,她低了头,低低笑了起来。那笑声太轻,一直在说话的简妈没有听见。
她快翻到底去,简安的衣服没有一件让她满意的。她快要绝望时,眼前忽然一亮。
“就这件吧。”她拿出一条裙子,在简安眼前抖了抖。
简安一看见那条裙子,脸色立刻变了。
“不行不行,这条绝对不行!”
那条裙子关联着的,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裙子是简安为了参加公司年会买的。那次年会有着装要求,要他们都穿礼服出场。那天简安在购物网站上胡乱逛着,想找一条又便宜又能看的礼裙,正好在万花丛中看到了这条裙子。那是一条一字肩连衣裙,颜色是不怎么挑人的浅色灰白,在肩膀的周围绣着轻薄的蓝纱,腰下也蒙着一层,白色的枝丫顺着裙摆轻纱而下,枝头缀着朵朵白花。裙身往下,灰白渐变成典雅的蓝色,犹如静美神秘的夜空。
简安一看到那条裙子,油然起了一种冲动。
想要穿上那条裙子,好好地打扮一番。去往公司的年会里,想要看看有没有男人注意到她,会眼前一亮,说一句赞美的话。
“简安,你好漂亮。”她想听见这样的话。
简安不是圣人,虚荣心不比别人少。她也会有这样的冲动,想要打扮得美美的,然后行走在人群间,看到男人对她投来惊艳的目光,收获他们对她的称赞。
甚至……
还想托着腮,和她看上的男人眉来眼去,轻浮地说着暧昧的调情语言,在下流又隐晦的你来我往中,携上他的手,两人热切地拥抱、亲吻彼此,最后……
激烈地做爱。
这样放荡轻佻的性格不是父母乐意见到,也不是父母教养而成,但那真实存在于简安的性格里,是组成简安的一部分。
那时候简安还没和宋远洋分手,但就算想起宋远洋,带给她的也不是道德上的约束。那个名字连同他的身份,更像是助兴剂,会放大感官上的刺激。
这种事她也不是没做过,在和白煜交往的时候。
偷情不是光明正大的,一切自然都是偷偷的。它是在暧昧的气氛里,在正牌男友的浑然不觉中。
不过那次性经历不太愉快,有性快感,有性高潮,就是不太愉快。
偷情有偷情的快乐,道德在其中像是一项附加值,做违背道德的事,反而使人觉得刺激,并从中获得快乐。
网页上展示着那条裙子,笔记本屏幕上映照着简安的脸,若隐若现。
那是她的脸,却也是一张“野兽”的脸。
那是一只,站在人类文明背面的野兽。它隐藏在深处,与简安直视,兴奋地低语,用勾引的口气,诱惑着她走出挑战道德的那一步。
不过,简安最终没有跨出那一步,要归功于苏珊。
倒不是苏珊提醒简安还有男朋友,想在年会上勾引男同事是多么不道德的一件事。在道德方面,这两个女人是盆地碰盆地,谁也不比谁高一点。
苏珊只是用更现实的话,就泼灭了简安那点子蠢蠢欲动的欲望。
“你要是在这群人里找个男人上床,”说话时,苏珊手持酒杯,看出简安的打算,她懒洋洋地说,“你就不怕以后上班看到他们的脸么?”
“看到他们的脸怎么了?”
“看到他们的脸就想到他们是几厘米啊。”
“……”
简安不得不赞同苏珊的话,想了想确实挺尴尬,只好放弃。
那晚她是没再找什么男人,只是站在苏珊的身边,看着来来往往的男人都被外貌靓丽的苏珊吸引。那些男人会自发围在苏珊身边,恭维她,殷勤地讨好她,苏珊也是有经验的,欣然收下男人的赞美。虽然有男朋友,她却还能够游刃有余地和男人调情,在享受完他们的赞美之后,淡笑着将那些男人的爱慕之心碾成渣渣。
虚荣心简安不会比别人少,嫉妒心亦然。她就那么站在一边,看着苏珊享受着男人的爱慕。
她是那么希望能够听到一句“简安,你好漂亮”,可那难度难于上青天。但是苏珊轻而易于就能收获一大堆赞美,简安被苏珊气死之余,却也只能站在一边,任由嫉妒心像是生活在水沟里的臭虫自由生长。
不过,再如何的渴望,简安的行动力也只到买一条好看漂亮的裙子,画个淡妆为止。那点渴望在简安的懒劲面前轰然倒塌,她没有什么持之以恒的毅力,也没有奋发想要改造自己,让自己焕然一新的觉悟。她只是兴起时买了一条看的顺眼的裙子,也没因此得到什么她想要的结果,于是那条裙子便被藏进衣柜里,再没什么重见天日的机会。
简安没想到这条裙子会再次被简妈翻出来,连连摇头,拒绝之意非常坚定。
简妈是没有那么容易放弃的,她以劝诱的口气说:“安安,难道你不想打扮得漂亮点,然后出现在他……在他们的面前?”
“难道你不想为自己争一口气?”简妈说着,抬起手,摆了一个姿势。
简妈今天也是隆重打扮了的,穿的是一件浅蓝色旗袍礼服。旗袍是手工定制,花鸟刺绣在旗袍上面栩栩如生。她已经不再年轻,挽起的发髻里零星闪动着白发,因为生育,因为埋头照顾家里,腰身也比年轻时候宽了不少,不复细软,但旗袍是量身定制,收腰的设计隐去了简妈的身形,使得她的腰看起来没那么粗。她一手叉腰,一手搁在下巴下面,轻轻扬起,动作间,无端叫人觉得美丽。
简妈在年轻时候时美的。即使到了今天,她已垂垂老去,鬓染白霜,眼角皱纹显示她已不再年轻,但就算是现在,她做起滑稽的姿势来,却依然能让人在这瞬间为她的美丽惊叹。
那像是岁月悄悄躲在她的身上,特地等候着在什么时候,告诉旁人,是美丽留恋着她,迟迟不肯离去。
简安双手抱着胸,看着她的母亲,眼中是善意,欣赏着母亲迟暮的美丽,亦有些羡慕。简妈身上还有一种活力,一种轻易不肯向生活妥协认输的活力,是她所没有的。
她忍着笑,问道:“争什么气?”
这问题中有一种茫然,和她在顾遇十八岁那天的茫然差不多。
“他带未婚妻见家长,要我打扮得好看做撒?”
简妈干脆不再和简安打哑谜,斩钉截铁地说:“让他后悔。”
“哈?”
“你得出现在他们面前,把那个女人比下去,”简妈咬牙切齿地说,她说起“那个女人”,好像顾遇的未婚妻像是她的什么敌人,“你得让他看到,你离了他,过得比以前还好要。”
“噗——!”
原来她妈是这么想的嘛?!
简安开始隐约摸索到简妈的心思,然后哭笑不得。
她轻哂,真是无用的好胜心。
“姆妈,”简安有些头疼,“我和顾遇的关系,我们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简妈狐疑,“那你昨天不是为他哭过了?”
所以她在她妈心里是被顾遇抛弃的,只能躲在自己家里哭泣的女人,是吧?
简安微微笑起来,“我不是为他哭的。”
要真说起来,那梦,那段回忆多少和他有些关系。
一起长大就是这点不好,人生的回忆仿佛随时都会和他联系在一起,哪怕只是小时候的一个片段。要简安说,她只会觉得顾遇这个人更加讨厌——怎么哪儿哪儿都有这个人?
讨厌死了。
“姆妈,”简安强调,“我和他没有什么,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简妈不肯信,“你和他没感情,那你为什么和他……”
简妈没有说出口,简安知道简妈接下来的词汇是上床。
没有特殊的关系,没有特别的感情,为什么和他上床?
房间里没有开灯,凭着早晨的阳光足够看清每一处地方。简安清洗过的衣服晾在小阳台,上午的太阳穿过其中,被切成斑驳的白色光影,笼罩在简妈的身上。高大的衣柜立在墙壁前,替简安挡去了能照到的所有日光。她站在阴影里。
她抬起了眼。
她该不该说呢,该不该告诉她的母亲,她的心里住着一只野兽。
那是很平静的一眼。
简妈触目惊心,那种没来由的感觉再一次掠过心头。
那仿佛不是她的女儿,她怀疑女儿被什么夺了魂似的。
简安的眼珠是棕色的,可是现在她站在阴影里,眼睛如阴影一般,漆黑,幽深。
那双眼睛的背后仿佛隐藏着什么,像是一片望不见边缘的泥沼,像是一处望不见底的深渊。
那泥沼中,隐藏着什么秘密呢?那像是过去五十多年来循规蹈矩,不曾行踏差错的她不曾触及,也不敢触及的地方。
那处泥沼地……仿佛人要是踏了进去,便会深深陷入其中,而后往更深的地方坠去,再也没有见到阳光的机会。
她站在阳光中,打了个寒噤。
简妈的手抓着衣架,吸了口气,把裙子推到简安胸前,催促她,要她赶紧去换衣服。
她躲开了,没有踏进那片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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