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at取款机吐出来的一张张红色钞票,简安觉得那红色简直是心里流淌的鲜血。参加婚礼需要准备礼金,简安有段时间没参加婚礼,问了一圈周围和大学同学,打探了行情,最后决定拿出一个月工资的一半。定下这个数字已足够让她心疼,更别说还得要她亲手把红艳艳的钞票放进喜庆的红包里,然后亲手交出去。那可是她半个月的工资,啊~举办婚礼的酒店宴会厅有专门负责登记红包的地方,简安递出红包的时候,手都在发抖,只能盼望这顿婚宴能让她感到有所值。不过,既然钱都已经掏出去,再好的佳肴也是落到她肚子里化作脂肪消化物,怎么样才能算值得?但简安制止自己再往下想,不然的话,她可能就此原地昏厥,需要路人来给她急救掐人中。她进婚宴会场时,余朗星发来消息,汇报起最近的黄牛市场情况。她们两个喜欢的那个团是近年大热的偶像团体,演唱会的门票定了高价,黄牛市场更是磨拳擦踵期待大赚一笔,其实一开始的价格还尚在承受范围内,只是简安有犹豫,事实证明犹豫不会等到白给,只会面对败北。简安和余朗星眼睁睁看着坐上火箭蹭蹭往上的价格后悔不迭,到后头,余朗星都不好意思说出真实数字,但也只能坦然相告,同时也明白,今年还是不要指望能去看演唱会了。余朗星对偶像的爱是狂热的,但是数字强迫她冷却爱意。简安那丁点爱更是犹如风中烛火,面临随时吹灭的危险。婚宴定在中午,举办的地方是一家市区内的新五星酒店,装修富丽堂皇,充斥着金钱的味道。简安一踏进酒店大门,就看到大堂树着新郎新娘的立牌。今天似乎是个不错的日子,光一家酒店,就有两对新人在这里举办酒席。简安找到她室友罗薇的那块,记下了上面写的地点,在酒店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找到了位在叁楼的宴会厅。简安去的晚,好多宾客已经进了宴会厅,人人喜气洋洋,庆贺新郎新娘喜结连理。到了门口,她没有马上进去,而是去了一趟化妆间,听说新娘在那里补妆。化妆间里也满是人,一堆人围着新娘,简安几个室友也在人群里,正说着玩笑话。新娘端坐在梳妆镜前,眯着眼,化妆师正用眉笔为她描眉。罗薇在镜子里看到有一个人推门进来,是简安,她笑了笑,没有马上招呼她。简安也没有上前,安静地站在角落里,看着她们玩闹。化妆师给新娘化完妆,众人看时间差不多,笑闹着走出去,有个室友眼尖,看到了站在一旁的简安,简安这才同她们打了招呼。简安没有跟着她们出去,而是留了下来。化妆室只剩下她和罗薇两个人。罗薇看着简安走近,含笑问她:“我今天怎么样?”这一天的罗薇穿着洁白的婚纱,妆容经过化妆师精心修饰,怎么看都是美的,简安由衷称赞:“很美。”受到赞美,罗薇只是淡淡笑着。她们两个一人端坐,一人站着,望着镜中的彼此。“恭喜你结婚,”简安想着祝福的话语,“祝你们白头到老。”“到老?”罗薇笑着说,“那太久了,我也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已。”简安一顿,“任务?”“嗯。”罗薇淡淡道,“爸妈催的太紧了,那样子,好像我不结婚是犯了什么大错似的。”大学时候,罗薇是出了名的不婚主义,常说婚姻是压迫女人的制度,女人结婚没有一点好处。因此,当罗薇宣布自己要结婚的消息,室友们都很惊讶。简安却没想到背后是这样的真相,一时无措,随后笑道:“那能让你愿意结婚,看样子对方是个不错的人。”“是很不错,”罗薇勾唇,“留过学,学历比我高,工作也好,挣得比我多,蓉荷她们说我是走了狗屎运。”“嘶……蓉荷她们……”“我知道,她的脾气就这样。”“更何况,”镜中的罗薇笑容中的自嘲意味更浓,“叁十岁的老女人还能指望什么?我爸妈就老实对我说,女人年纪大了就不值钱了,找对象别太挑。”简安很快有了画面,随即一阵窒息。“罗薇……”简安不安地唤道。罗薇抬起头,眼中隐约有泪花,“我是不是很没用?”“为什么这么问?”“因为我以前不是说,绝对不会结婚的吗?”罗薇回忆起过去的自己,笑容怀念,“真好笑,当初决心不结婚的人,现在却说要结婚。”“因为身边的朋友啊,年纪差不多的亲戚啊,一个个都结了婚,和她们聚会,发现自己已经插不进她们的聊天,我爸妈也老啦,天天在那边催,说什么希望我能让他们在死前抱上孙子什么的,”罗薇说着,叹了口气,“我……我……我还是没能……”敌过现实。“我以为我能坚持到底。”罗薇的脸上带着失落。简安的印象里,罗薇是个骄傲的女孩,不会随便地人云亦云,她是有自己主见的,因为这,所以脸上总挂着满满的自信。可今天的罗薇失去了从前的自信,浑身上下写满了气馁。简安不知她经历了什么,大学毕业以后她和室友们的联系逐渐变淡,她以为人生就是如此,聚散离合乃是常态,也没有执着地非要和室友们保持什么友谊,她和罗薇长久没见,现在,罗薇的双眼黯淡无神。“所以我是不是很没用?我以为我自己很强大,结果还是扛不住现实的压力。”罗薇笑中带着眼泪,问道。简安手掌抚上罗薇裸露的肩膀,轻声安慰:“没有,这和有用没用没关系。”“你只是在当下做了一个你认为合适的选择罢了。”简安轻声道:“成年人的生活,大家懂得都懂。”生活中,有太多的地方需要妥协。罗薇笑道:“其实我没想到会是你坚持到最后,那时候以为你会是我们中最早结婚的人。”简安惊讶道:“我?”“是,”罗薇点了点头,“那时候你和孙金仙的感情不是很好吗?”提到孙金仙,简安大感头疼。“那时候他表白的场面多大呀?”看着简安头疼地挠头,罗薇戏谑地笑起来,“当时大家都觉得他很浪漫,结果当事人其实尴尬地想死,对不对?”提起当年,简安一脸沉重,“薇啊,今天的主角是你啊,咱非得提那些破事吗?”“哈哈!”罗薇大笑起来,笑声里欢快,好像提到大学时代的事能让她抛去心中的乌云。“那时候大家都觉得你们是童话,灰姑娘和王子的童话,我也那么想。”罗薇笑着说:“可能人就是这样,虽然心里很清楚:啊童话不过是虚构的谎言。可心里总归会忍不住期待。你想啊,大家生活已经够苦了,就会奢望能够得到一点点甜,哪怕只是别人的故事,哪怕只是看着别人得到幸福,也能用来安慰一下自己:你看,原来生活里真的有童话哎。所以我那个时候……还真的以为你和他能幸福。”简安默然听着,等到罗薇讲到最后,简安故作凝重神色,“我不知道,原来我的肩上还担着如此重责大任。”“哈哈,对哦!”罗薇笑道,“结果后来听说你们分手,我心都碎了!”“噗……”“我也没想到,最后会是你坚持单身到现在。”罗薇叹道,带着一丝艳羡。“我也没什么好的,”简安耸肩,“每次回家总是和爸妈吵架,咳,哪天我爸妈谁要是进了医院,大概就是被我气的。”罗薇知道简安是在安慰她,低低地笑着。“罗薇,”简安的手依旧放在她的肩膀上,没有挪开,“别太给自己压力了,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好吧,我很没用,没法给你太多的支持,不过听听牢骚的时间,还是有的。”“简安,”罗薇假装生气,“今天是我结婚哎,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看罗薇打起了精神,简安略安了心,轻笑着说:“抱歉,你知道我的脾气,我总是说些不合时宜的话,我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
罗薇反手覆上简安的手,“简安……”“罗薇,”镜中的简安眼神真诚,“请你……一定要幸福。”不管未来如何,请你一定要幸福。罗薇咽下泪水,扬起灿烂的笑容,回应道:“好,我会的。”离开场还有一点点时间,罗薇还要做些准备,简安不想打扰她,便离开了化妆间。她穿梭在宴会厅里,寻找属于大学室友的那桌,有人看见她的身影,招手喊道:“简安——!”除了简安,其余四个大学室友都已经在那里。她们都是已经结了婚的,有两个带了小孩,有一个就是招呼简安过去的人,名叫靳夏,儿子今年五岁,另一位名叫沉蓉荷,带的是女儿。靳夏看见简安,抱着儿子马文尚热情地要和简安认识,“快叫阿姨,快叫,你小时候这个阿姨还抱过你呢。”马文尚没怎么见过简安,和简安望着对方,小眼对大眼。简安的确抱过马文尚,但她不怎么想回忆那次悲惨的经历。一想起那次,她总觉得鼻尖萦绕着一股尿骚味。靳夏的儿子似乎生性害羞,母亲热情地介绍,他还是一个劲往母亲怀里钻。他怕生,简安也不勉强,笑了笑,只说以后有的是机会认识。沉蓉荷也介绍了自己的女儿,她的女儿性格更开朗,大大方方地向简安喊了一声“阿姨好”。简安夸了几句,沉蓉荷面上便带了几分得意。和室友们见过,简安便落了座,和从前许多次那样,旁人热闹地聊天,而她自找自己的乐子,没有加入。不多时,宴会厅暗了下来,最里端的大屏幕上播放起新郎新娘恩爱的合照,司仪站上了台,一开口就是标准的开场致辞,接下来就是新郎准备迎接新娘,新娘跟着父亲登台上场,然后从父亲的手中把自己的手交到新郎手上。婚礼的流程很标准,标准得就像是工厂的流水线生产似的。司仪在台上讲述着新郎新娘的故事,当然没有罗薇在化妆室提到的那样沉重。司仪给出的故事完美无瑕,新郎新娘因为偶然的机会相识,然后坠入爱河,经过一段时间的恋爱,最终决定走向婚姻。真是最完美的婚恋故事。这样的故事中,主角必然是一男一女,他们相遇产生爱情,因为爱情决定走入婚姻,承担起家庭的责任——这样的故事再标准不过,正符合世俗中的人们对爱情的幻想,走进婚姻意味着这段爱情得到了最完满的结局,是爱情的最标准答案。这段故事,happyendg,人人为故事圆满送上了祝贺的掌声。简安抬起手,礼貌地鼓掌。走完了一应流程,司仪还在台上活跃,主持各种节目,赠送着新人准备的礼品。简安没什么兴趣,忙着把桌上的佳肴往嘴里送。沉蓉荷的女儿嚷嚷着,求母亲带她去玩。沉蓉荷和别人聊的正欢,哪有心思陪女儿出去闲玩,自然不肯。她不肯,沉蓉荷的女儿闹得更厉害,眼看着她快要哭出来,简安满足地用热毛巾擦了擦嘴,主动提出来:“我带她玩去吧。”沉蓉荷一看是简安,有些不放心,“你会不会带孩子?”靳夏抱起儿子,适时地说:“我们也一起去吧,就在这附近玩玩,不会有事的。”沉蓉荷扫了一眼靳夏,又看了看简安,还是不能放心,“我这个女儿,她很能闹的。”沉蓉荷还在犹豫,她的女儿忙拉着简安的手,向母亲再叁保证自己一定会听阿姨的话。沉蓉荷聊的正在兴头上,也不想被女儿打扰,于是点了点头,同意简安带走女儿。简安和靳夏抱着孩子们走出宴会厅,就在门口附近,宾客休息的地方玩耍。靳夏没有下场,坐在沙发里看着孩子们和简安玩游戏。没多久,简安就败下阵来。沉蓉荷的女儿虽然比靳夏的儿子小两岁,可比他有主意,也更爱玩,她拉着简安玩飞机升降的游戏。简安还算有力气,抱着孩子从上甩到下,甩到胳膊都麻了,沉蓉荷的女儿吴珂哈哈大笑,直嚷着要和简安继续玩。孩子要玩怎么办?她只能奉陪到底。等到吴珂终于愿意和马文尚两个人玩游戏,简安得以喘口气,她爬到靳夏旁边,颤巍巍地躺倒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喘着气休息。靳夏看得咯咯笑起来,简安揉着发酸的胳膊,随意地问:“不去和蓉荷她们聊天?”大学里,沉蓉荷和靳夏本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算了吧,”靳夏的口气微酸,“人家现在还看得上我?她现在是阔太,我算什么呀?让她笑话的穷主妇罢了。”靳夏转过头,注意到简安注视着那两个正在玩耍的孩子,知道是在意他们的安全,她笑道:“这么喜欢孩子,你赶紧自己生一个呀。”简安望着孩子们,说道:“我不是因为喜欢孩子才陪他们玩,只是想着……也许我陪着他们,你们就能轻松一下了吧?哪怕只是一下下。”靳夏一愣。靳夏就是那个得过产后抑郁的室友。大学毕业没两年,靳夏就同大学里的男友结了婚。大学恋情走到婚姻,大家传为美谈,可过了一年,靳夏生了孩子,便传出了她得了产后抑郁。靳夏不是简安的好朋友,不过本着同学情谊,简安还是决定去探望靳夏。她从其他室友那里问了地址,找了一个礼拜天,去了一趟靳夏的家。那天,她在门口敲了门,而后有人开了门,是靳夏。她站在门缝的背后,两眼睁着,警惕地打量简安,口气凌厉:“你来干什么?!”简安吓了一跳,说:“我……我就是来看看你。”“哼!”靳夏冷笑一声,似乎觉得简安居心不良,不过还是开了门,让简安进去。靳夏的婚房不大,两室一厅,也不是热门的地段,但姚宁房价高,只这套普通的房子,也已经掏空了靳夏和她老公两家父母的积蓄。简安刚进门,靳夏还是婴儿的儿子在客厅里就哭了起来。靳夏听见那哭声,瞬间崩溃。“又哭了!又哭了!你怎么就知道哭!”客厅里堆放着各种婴儿用品,地砖上围了一圈保护婴儿的围栏。那个婴儿坐在里面嚎啕大哭,靳夏蹲在儿子面前,放声尖叫:“别哭了别哭了!!我求求你不要哭了好不好?!!”简安的耳朵疼了起来。那叫声太过刺耳,顷刻间勾出了简安过去不愉快的回忆。回忆的女人也是这样,尖声训斥她犯的错误,分明是不同的人,声音却在那一刻重合。她僵立在原地,仓皇地看着狼狈的靳夏,和懵懂无知,只能用哭声表达自己的婴儿。在那一刻,她好像回到了过去,好像她就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却被母亲斥责的孩子。她茫然,不知所措,慌张地只想要逃走。为什么……她手指僵硬地抓着背上的包,流下了冷汗。既然没有承担的能力,为什么还要过早地结婚?为什么要生孩子?她张了张嘴,可说不出话。那边靳夏抱着大哭,和婴儿的哭声此起彼伏,简安的头皮一阵阵发麻,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以当时来说,逃走确实是个好主意。靳夏和简安不是好朋友,她们没什么过深的牵扯。毕竟,简安并没有什么义务,去分担靳夏的痛苦,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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