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在下。
像上千个鼓点,暴烈地击打着窗。
女人美丽的面孔现在是全然扭曲的,五官仿佛融化了似的摇摇晃晃。最后,竟然是挣扎着挤出一个笑容来,“一个都没有……吗?……一定是搞错了吧?……”
她摇了摇头,又怀着一线希翼,小心翼翼的、讨好的对着钱修礼笑了笑,“一定是搞错了,能不能再找找……也许他们……”
钱修礼直直地看向她,想安慰点什么。但嗓子里仿佛堵着一块烧红的火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面前桌上,放着一套书和500元金圆券,这就是他这次给她带来的全部东西。
书是她父亲的学生为了纪念逝去的老师,新近编修出版的文集。500元金圆券则是中央军少校季伯泰的抚恤金,他死在南京沦陷前,淞沪战场上,死的时候是上尉,按规定追赠一级颁发抚恤。
……
她看着他,脸上的神情逐渐凝固下来,泛出苍白死灰的绝望
身体摇摇晃晃,仿佛一座沙粒堆积成的雕像,下一秒就会坍塌下来,随风而逝
他连忙上前一步搀住她,扶她在椅子上坐下来
“你还有成说……坚持住,成说还小……”
这样的话语太苍白了。但除了这个,他也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
也许还有一句,“还有我……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告诉我……”
她呆呆地坐在那里,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哭泣,就只那么傻傻地坐着。
半晌,脸上露出一个虚无缥缈的笑容来,“从前别人都说季家福气好,三个儿子,将来一定子孙满堂”
她就这么笑着笑着……“怎么一个都没有了?!怎么就一个都没有了啊?!!”
嘶吼声从胸腔最深处迸发而出,仿佛每个字都带着血的味道
“还有爹娘,他们怎么就都舍得不要我了?!啊?!!”
她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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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
钱修礼正搂着小艾里希守在一旁。见到她醒来,小艾里希猛的一头扑进她的怀里,“aa??”
“成说,跟妈妈说中文”,钱修礼在一旁说道。
“妈妈,爱你……”他幼小的脸上有着担忧,但还不知道怎么表达
无双艰难地摸了摸小艾里希的手。
小手胖乎乎的,软软的,热乎乎的……
是啊,自己现在已经是一个母亲了
……
她慢慢地回过神来,眼泪终于顺着面颊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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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节,家里应该是黄梅天……院子里现在怕是都长满了草……”
“好在他们离得近,现下应该都在一处……”
无双把书拿起来仔细的端详着,摩挲着封面,“爸爸看到这套集子,应该很高兴……”
她又把金圆券拿起来,细细地清点了一遍,认真地摞好,“大哥是长子嫡孙,爸爸最重视他。本来老早他就该成亲了,但他说国难当头何以家为……大哥长得好,穿上军装更精神……二哥三哥也是一样,走在路上姑娘都会偷偷多看他们几眼”
“姆妈最得意,她四个孩子,个个都长得漂亮……”
“她腿脚不好,阴雨天就骨头疼,现在在地下阴阴湿湿的,会不会又犯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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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你还有成说……还有我”
他鼓起勇气,跟她说道,“我可以照顾你们。”
“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她怔怔地抬起头来,看向他,恍恍惚惚的笑了笑,“我已经结婚了呀……”
“我知道你还在等他。可是他一直都没有消息……你难道就要这么一直等下去吗?”
还有一件事,他如鲠在喉,此刻终于下定决心说了出来
“我收到过你们的喜帖”
她闻言,浑身猛地一震
“这次我才知道你是……”他勉强笑了笑,“按理说我还该叫你一声弟妹……当初我收到过你们的喜帖,那时候急着赶回比利时,就没能喝上一杯喜酒”
她直直地看向他,脸色苍白如雪,“你都知道了?……”
他算不得都知道。但连上猜测,也估中了七七八八
“就知道原来这么巧”,他懂她的担心,矢口予以否认
……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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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原谅我吗?”
送他出门的时候,她站在他身后轻声问道
停住脚步,知道这个问题不是在问自己
……
半晌,他转过身来,微笑着面对她,无比诚恳的说道,“你没有错,不需要被原谅”
“我希望你幸福。做你想做的事,好好的继续活下去……我们都这样希望。”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的微笑温暖而明亮。
那是曾经的她,真挚爱过的那个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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